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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浸碑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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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哥哥对我很好,陪我一起玩,给我带东西,给我讲课,直到六岁那年,我被诬陷,回来的时候妈妈刚好出意外,当哥哥和爸爸赶到的时候,我被认定了现场唯一的凶手,外面的人沸沸扬扬的传我是灾星祸害,害死了妈妈,还把整个白家压垮。
雨砸在墓碑上,混着泥腥气的风卷着纸钱灰往人脸上扑。
白凌野指尖夹着的烟燃了半截,火星明明灭灭,烫得他指腹发麻,却没动分毫。他垂着眼,看碑上那张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笑眼弯弯,怀里还搂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不点。
身后有脚步声,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点慌慌张张的踉跄,惊得林子里的鸦雀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留下几声聒噪的哀鸣。
白凌野没回头,唇角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声音却淬着冰碴子:“滚。”
来人的脚步猛地顿住,半晌才挤出一句哑得近乎破碎的话:“哥……我来看看妈。”
“妈”这个字像根针,精准地扎进白凌野的太阳穴。他缓缓转身,指间的烟蒂被漫不经心地弹开,火星擦着白凌慕的裤脚飞落,烫出一个焦黑的小洞。白凌慕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那双和他有七分相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与怯懦,像只受惊的兔子。
“你也配?”白凌野往前走了一步,身形挺拔张扬,漫不经心的姿态里透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肆意。他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白凌慕的下颌,力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狠戾,“外面的人怎么说的来着?白凌慕,你是灾星,是你克死了妈。”
雨更大了,浇得两人浑身湿透。白凌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一寸寸剐过白凌慕颤抖的眉眼,语气轻佻又残忍:“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祸害?”
白凌慕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他眼里的寒意慑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滚出我的视线。”白凌野甩开手钝了钝说:"哼,运气真好,考进我们班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惹出什么祸来更别说你是我弟弟——丢不起这人。”
他顿了顿,眼底漫过一丝冷硬的警告:“至于别人怎么对你,是你的事,我不管。但你要是敢闹出什么动静,连累白家的名声……”
白凌野冷笑一声,没把话说完,可那眼神里的狠厉,足够让白凌慕浑身发冷。
白凌慕没敢再停留,几乎是落荒而逃,单薄的背影在雨幕里摇摇欲坠。
白凌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狠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玩味。他掏出手机:“爸,你放心出差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电话那头愣了愣:“嗯,我马上到了,最近别打电话给我了还有,别再提你弟弟了……”
挂了电话,他重新望向墓碑,笑容里的温度彻底散尽。
照顾?
有意思。
他要让白凌慕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却又不准他有半分攀附的心思。旁人欺他辱他,都与他无关,只要这“灾星”安安分分,别脏了白家的门楣,别让人指着他白凌野的脊梁骨,说他有个克死亲妈的弟弟。
一周后,高一(1)班的门被推开。班主任陪着笑,将缩在身后的少年领进来:“同学们,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白凌慕。”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去。
白凌慕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手指紧张地绞着校服衣角,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而教室最后一排,白凌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眼底翻涌着无人察觉的、恶意的浪潮。
突然有一个人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教室:“哟,这不是外面传的那个……灾星吗?”
话音落下,班里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子似的嗡嗡作响。白凌慕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影子。
白凌野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
很好。
就该这样,躲在阴沟里,别出来碍眼。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扎在白凌慕的后背上。他攥着衣角的手指更用力了,骨节泛着青白色,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再惹怒白凌野。
班主任轻咳两声,试图缓和气氛:“白凌慕同学刚转来,大家多照顾……”
话没说完,就被白凌野漫不经心的声音打断:“照顾?老师这话就见外了。”他从抽屉里摸出颗糖,指尖捏着糖纸转了一圈,糖纸反光,晃得人眼睛发疼,“毕竟是我弟弟,哪用得着别人费心。”
“弟弟”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班里的议论声瞬间拔高,又在他扫过来的眼神里戛然而止。
白凌慕的脸唰地白了,头埋得更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班主任讪讪地笑了笑,指了指白凌野旁边的空位:“那……你就先坐那儿吧。”
白凌慕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挪过去。他不敢看白凌野,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拉开椅子时,手一抖,书包掉在地上,课本和文具散落一地。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他慌忙蹲下去捡,手指却被一只脚踩住——白凌野的鞋,干净的白球鞋,碾着他的手背,力道不大,却带着十足的羞辱。
“捡个东西都慢吞吞的,”白凌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热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果然是个废物。”
白凌慕浑身一颤,手背的皮肤被碾得生疼,却不敢挣扎,只能僵着身子,任由那只脚在他手背上停留了三秒,才缓缓挪开。
他捡起最后一支笔时,指尖还在抖。
好不容易坐定,他把课本摊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白凌野就坐在旁边,身上的冷意像寒气一样渗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整整一节课,白凌野没理他,只是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有几分少年气。
可白凌慕知道,那都是假象。
下课铃一响,白凌野就被一群人围住,说说笑笑地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记得,”白凌野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离我远点。”
白凌慕攥着笔的手猛地收紧,笔尖戳破了纸。
他看着白凌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周围的同学看他的眼神,带着鄙夷、好奇,还有幸灾乐祸。
“喂,你就是那个克死自己亲妈的灾星啊?”
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是班里的大姐大,张雅。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恶意,“听说你还敢姓白?脸皮够厚的啊。”
白凌慕抿着唇,没说话。
“怎么不吭声?哑巴了?”张雅伸手,猛地扯住他的刘海,把他的脸拽起来,“看你这副怂样,和你妈还真像,难怪……”
“啪”的一声。
张雅的手被打掉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凌慕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心脏狂跳不止。
张雅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红了:“你敢打我?!”
她抬手就要扇回去,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白凌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他靠着门框,指尖捏着张雅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吓人:“我的人,你也敢动?”
张雅懵了:“野哥……他不是……”
“我说了,”白凌野打断她,目光扫过教室里鸦雀无声的众人,“他是我弟弟。”
他松开手,张雅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白凌野走到白凌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伸手,指尖拂过白凌慕被扯乱的刘海,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却又在下一秒猛地收紧,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废物,”他的声音淬着冰,“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敢还手?”
白凌慕疼得眼眶发红,却倔强地看着他,没掉一滴眼泪。
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
白凌野盯着他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松开手,嫌恶地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滚去把桌子擦干净。”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背影张扬又冷漠,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白凌慕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泛红的手腕,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窗外的阳光正好,蝉鸣聒噪,是盛夏最热闹的光景。
可他的世界里,却只有化不开的雨,和一片望不到头的,冰冷的黑暗。白凌慕蹲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用袖子一下下擦着被张雅碰过的桌面。布料摩擦着冰冷的课桌,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他此刻压抑的心跳。
周围的目光还在黏着他,带着探究、鄙夷,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他能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那些话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骨头缝里。
“真没想到野哥居然会护着他……”
“护什么啊,没听见野哥骂他废物吗?不过是面子问题吧,毕竟是他弟弟,总不能让人随便欺负。”
“也是,灾星就是灾星,克死了妈,现在还来碍眼……”
白凌慕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他攥紧袖子,用力擦着桌面,直到那块地方被擦得发白,露出木头的纹路,才缓缓停下。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被盛夏的阳光晒得发亮,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吵得人心里发慌。
而他的身边,空着的座位上还残留着白凌野的气息——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那是属于白凌野的味道,张扬又凛冽,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裂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教室,目光在白凌慕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刚才教室里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白凌慕摊开课本,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白凌野攥住张雅手腕时的眼神,冷得像冰;他拂过自己刘海时的指尖,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轻柔;还有他拽着自己头发骂他废物时的狠戾,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他不懂。
明明早上在墓园,白凌野还让他滚,还说他是灾星,是克死妈妈的祸害。可现在,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
是因为……他是白家的人吗?
白凌慕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也是,白凌野那么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弟弟在学校里被人随便欺负?那会丢了他的脸,丢了白家的脸。
至于他的感受,又有谁会在乎呢?
他低下头,看着课本上被笔尖戳破的洞,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破口,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这一天的课,白凌慕听得浑浑噩噩。
下课的时候,他不敢出去,就缩在座位上,要么趴着睡觉,要么看着窗外发呆。张雅那群人没再来找他麻烦,只是偶尔会投来几道怨毒的目光。
白凌野也没再理他,一整天都和那群兄弟混在一起,要么在走廊里打闹,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偶尔抬眼扫过来,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漠。
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白凌慕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他飞快地收拾好书包,低着头,想要趁着人多,偷偷溜出教室。
可他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是白凌野的那群兄弟,一个个吊儿郎当的,堵在门口,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欸,灾星,走这么快干嘛?”说话的是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叫黄毛,是白凌野的跟班。他伸手拦住白凌慕的去路,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野哥还没走呢,你急着去哪?”
白凌慕的脚步顿住,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他抬起头,看向教室里的白凌野。
白凌野还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像是没看见这边的动静。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让他显得更加疏离。
“我……我要回家。”白凌慕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家?”黄毛嗤笑一声,伸手推了他一把。白凌慕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墙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野哥都没发话,你敢走?”黄毛往前一步,逼近他,语气嚣张,“听说你六岁就克死了妈?本事不小啊。”
旁边的几个男生跟着哄笑起来,声音刺耳。
“就是,灾星就是灾星,走到哪都晦气。”
“野哥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凌慕靠在墙上,后背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他看着眼前这群人,眼底闪过一丝屈辱,却死死咬着唇,没说话。
他知道,和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是白凌野的跟班,是仗着白凌野的势,才敢这么欺负他。
而白凌野……他就坐在那里,冷眼旁观。
也许,这就是白凌野想要的。
让他受尽屈辱,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让他明白,在这个学校里,在这个世界上,他永远都是那个抬不起头的灾星。
黄毛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怂了,胆子更大了。他伸手就要去扯白凌慕的书包,嘴里还嚷嚷着:“让哥看看你书包里有什么好东西,是不是藏着什么晦气的玩意儿……”
他的手刚碰到书包带,就被一只手攥住了。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狠戾。
黄毛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缓缓转过头,看到白凌野站在他身后,脸色阴沉得可怕。
“野……野哥?”黄毛的声音瞬间怂了,“我就是和他闹着玩……”
“闹着玩?”白凌野的声音很冷,眼神扫过黄毛的手,落在白凌慕苍白的脸上。他看到白凌慕眼底的屈辱和倔强,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松开黄毛的手,反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黄毛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瞬间红肿起来。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凌野:“野哥,你打我?”
“我的人,你也配碰?”白凌野的声音淬着冰,目光扫过周围的几个男生,“都给我滚。”
那几个男生吓得浑身一颤,连忙拉着黄毛跑了。黄毛临走前,还不甘心地瞪了白凌慕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毒。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白凌野和白凌慕两个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白凌野转过身,看着靠在墙上的白凌慕。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的光黯淡得像一潭死水。后背的衣服被墙壁蹭得有些脏,看起来狼狈极了。
白凌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烦躁。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冷漠:“怎么不还手?”
白凌慕抬起头,看着他。夕阳的光落在白凌野的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他看着白凌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还手?有用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绝望的自嘲。
“打了他们,又能怎么样?你会帮我吗?还是说,你会像打黄毛一样,打我一顿?”
白凌野的眼神沉了沉,指尖微微收紧。
“白凌慕,”他一字一顿地说,“别给我耍脾气。”
“我没有耍脾气。”白凌慕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压抑已久的委屈,“我只是想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看着白凌野,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早上在墓园,你让我滚,说我是灾星,是克死妈妈的祸害。现在,你又帮我打了黄毛,你到底……”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白凌野打断了。
“闭嘴。”白凌野的声音很冷,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被冷漠掩盖,“我怎么样,轮得到你管?”
他伸手,拽住白凌野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跟我走。”
白凌慕疼得皱紧眉头,却倔强地不肯示弱:“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家!”
“回家?”白凌野冷笑一声,拽着他往外走,“你以为爸会让你回家?”
白凌慕的脚步猛地顿住。
是啊,爸爸。
他怎么忘了,爸爸早就不想要他了。
自从妈妈出事后,爸爸看他的眼神就充满了厌恶和冰冷。他说他是灾星,是白家的克星,是毁了这个家的罪魁祸首。
这些年,他一直住在乡下的外婆家。要不是外婆上个月去世了,他根本不会回到这个城市,回到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白凌慕的肩膀垮了下来,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他任由白凌野拽着他,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走进盛夏的夕阳里。
蝉鸣声依旧聒噪,阳光依旧刺眼,可他的心里,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一片灰暗。
白凌野拽着他,一路走到学校门口的小巷子里。这里很偏僻,没有行人,只有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的阳光。
他松开白凌慕的胳膊,后退一步,靠在槐树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了一支。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眉眼。
白凌慕揉着被拽疼的胳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尖上沾着一点泥土,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卑微又狼狈。
“为什么不还手?”白凌野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白凌慕抬起头,看着他。他的手指夹着烟,火星明明灭灭,照亮了他眼底深处的复杂情绪。
“还手了,又能怎么样?”白凌慕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打了他们,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而且……”
他顿了顿,看着白凌野,眼神里充满了绝望:“而且,我是灾星,不是吗?活该被人欺负。”
白凌野的指尖猛地一颤,烟蒂掉落在地上,烫出一个小小的黑印。
他看着白凌慕眼底的绝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白凌慕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不点,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哥哥”,软糯又可爱。
他会陪他玩捉迷藏,会把妈妈买给他的糖偷偷塞给他,会给他讲他听不懂的童话故事。
那时候的白凌慕,眼睛亮得像星星,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
可这一切,都在六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天,他放学回家,看到的是一片混乱的客厅,还有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妈妈。
而白凌慕,就站在妈妈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把沾着血的水果刀,吓得浑身发抖。
爸爸冲过来,一巴掌甩在白凌慕的脸上,骂他是灾星,是凶手。
周围的邻居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说他克死了妈妈,说他是白家的祸害。
他看着白凌慕红肿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恐惧和无助,心里却只有滔天的恨意。
他恨他,恨他害死了妈妈,恨他毁了这个家。
这些年,他一直活在这种恨意里。他把自己变成了张扬跋扈的白凌野,变成了人人敬畏的野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藏着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而这道伤疤的名字,叫白凌慕。
白凌野掐灭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看着白凌慕,眼底的复杂情绪翻涌着,像是要溢出来。(正文续)
“白凌慕,”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凌慕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看着白凌野,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连带着颤抖的睫毛上,都沾了细碎的泪光。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爸爸不问,亲戚不问,所有人都认定了,是他害死了妈妈。就连他自己,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都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和同学去公园,如果他没有被人诬陷偷玩具车,如果他能早一点回家……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白凌慕的嘴唇哆嗦着,苍白的唇瓣抿了又抿,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涩得发疼。他想说,想把压在心底八年的委屈,一股脑地倒出来。
“我……我没有……”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我没有害妈妈……真的没有……”
“那天我和同学去公园,有个男生说我偷了他的遥控车,我没有……他们把我堵在巷子里,推我,打我……我跑回家,想找妈妈……”
“我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躺在地上了……地上好多血……那把刀,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是谁的……”
“爸爸不听我解释,他打我,骂我是灾星……邻居都围着看,他们都说是我克死了妈妈……哥哥,我真的没有……”
白凌慕哭得浑身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幼崽,连哭声都带着压抑的呜咽。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脸上纵横的泪痕,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片望不到头的绝望和无助。
白凌野靠在槐树上,指尖夹着的烟燃了半截,火星明明灭灭,烫得他指腹发麻。他看着白凌慕哭,看着他那双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眼睛里,盛满了破碎的光,心里那道尘封多年的伤疤,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割了一下,钝钝地疼。
可也仅仅是疼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放学回家,看到的是警戒线围着的白家老宅,是爸爸崩溃的脸,是躺在白布下面,再也不会对他笑的妈妈。他想起白凌慕站在血泊里,手里攥着那把沾血的水果刀,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筛糠,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么多年,他靠着这份恨意活着。恨白凌慕,恨他毁了妈妈,毁了这个家,毁了他的一切。
现在,白凌慕说他是被冤枉的?
白凌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
证据呢?
八年了,什么证据都没有了。空口白牙的辩解,谁信?
更何况,就算白凌慕真的是被冤枉的,那又怎么样?妈妈已经死了,白家已经垮了,这些年承受的指指点点,已经刻进了骨头里。这些伤害,不会因为一句“冤枉”就消失。
白凌慕的哭声还在继续,断断续续的,像蚊子似的,吵得他心烦。
白凌野掐灭烟蒂,扔进旁边的草丛里,火星溅起一点微光,很快就被暮色吞没。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哭的白凌慕,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
“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淡,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白凌慕的头上。
白凌慕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白凌野,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期待。他以为,哥哥肯问他,就是愿意相信他了。
可他看到的,只有白凌野眼底的漠然和嘲讽。
“白凌慕,”白凌野弯下腰,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妈妈死了,这是事实。你站在案发现场,手里拿着刀,这也是事实。所有人都认定你是凶手,这还是事实。”
“八年了,你说你是被冤枉的?谁信?”
白凌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白凌慕的心脏。他看着白凌慕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比纸还白,看着他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心里那点钝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快意。
对,就是这样。
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一个害死了妈妈的灾星,有什么资格喊冤?有什么资格哭?
白凌野松开手,嫌恶地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白凌慕,语气冷得像冰:“我问你,不是想听你解释,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当年的事是真是假,你都是白家的罪人。”
“你活着,就是为了赎罪。”
“在学校里,别人欺负你,你忍着。骂你灾星,你听着。别想着反抗,更别想着攀附我。”
白凌野顿了顿,目光扫过白凌慕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警告:“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安分守己,别给我惹事,别让别人再指着白家的脊梁骨骂。”
“只要你乖乖的,我可以保你在学校里,不至于太难看。但如果你敢闹出什么动静,连累白家的名声……”
白凌野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弯了弯唇角,那抹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白凌慕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他看着白凌野,看着他眼底的冷漠和狠戾,心里的那根浮木,瞬间断成了两截。
原来,他的哥哥,根本就不想听他解释。
原来,他的委屈,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被相信过。
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没有掉下来。白凌慕死死咬着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缓缓松开。他看着白凌野,眼底的绝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他最后一丝光亮。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知道了。”
白凌野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这才乖。
他转身,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地上的白凌慕,补充道:“还有,以后在学校里,别再喊我哥哥。我嫌丢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张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晚风渐渐凉了下来,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暮色四合,巷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一片浓稠的黑。
白凌慕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巷口传来几声狗吠,才缓缓回过神来。他撑着冰冷的地面,慢慢站起来,腿麻得厉害,差点又摔下去。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走出小巷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得不像话。
他没有回家。
爸爸出差了,那个所谓的家,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冰冷的牢笼。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有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有哥哥背着妹妹,手里拿着糖葫芦。有妈妈追着跑闹的孩子,嘴里喊着“慢点跑”。
这些画面,像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里。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日子。
那时候,妈妈还在,哥哥还会对他笑,爸爸还会把他举过头顶。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坐了下来。站台的椅子很凉,凉得他浑身发抖。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路边闪烁的霓虹灯,眼底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第二天早上,白凌慕是被冻醒的。
他揉了揉发僵的腿,站起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阳光很好,洒在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他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看到他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鄙夷、好奇,还有幸灾乐祸。
白凌慕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刚把课本摊开,白凌野就来了。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对他视而不见。
周围的窃窃私语,又开始了。
“看,那个灾星又来了。”
“听说昨天放学,野哥把他堵在巷子里了。”
“活该,谁让他克死自己的妈妈呢。”
“野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真是晦气。”
白凌慕充耳不闻,他低着头,看着课本上的字,那些字像是活了一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的手,还在抖。
昨天白凌野捏着他下巴的力道,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疼。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你是白家的罪人。”
“你活着,就是为了赎罪。”
“别想着反抗,更别想着攀附我。”
“别喊我哥哥,我嫌丢人。”
白凌慕攥紧了笔,指尖泛白。
他知道,白凌野说的是对的。
他是罪人。
他活该被人欺负,活该被人骂,活该活在黑暗里。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教室。他扫了一眼教室,目光在白凌慕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
这节课是数学课,班主任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白凌慕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白凌野的身上。
白凌野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是那种很招人喜欢的长相。
很多女生都偷偷喜欢他,课间的时候,总会有女生红着脸,给他递情书,送零食。
白凌慕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生,是他的哥哥。
是小时候,会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童话故事的哥哥。
是会把妈妈买给他的糖,偷偷塞给他的哥哥。
是会在他被别的小朋友欺负时,站出来保护他的哥哥。
可现在,他却成了伤他最深的人。
白凌慕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也许,从妈妈去世的那天起,他的哥哥,就已经死了。
下课铃响了,白凌野醒了。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侧过头,正好对上白凌慕的目光。
白凌慕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
白凌野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他没说话,站起身,和那群兄弟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经过白凌慕身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离我远点,别脏了我的眼。”
白凌慕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白凌野的背影,看着他和那群人说说笑笑,看着他笑得张扬又肆意,心里的那片黑暗,又浓了几分。
张雅走了过来,她看着白凌慕,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昨天被白凌野打断的事,她显然没忘。
她伸手,猛地推了白凌慕一把。
白凌慕没坐稳,一下子撞在桌子上,额头磕出了一个红印。
“灾星,”张雅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刻薄,“昨天野哥护着你,你以为你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只要野哥不发话,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似的看着他们。
白凌慕抬起头,看着张雅,眼底一片死寂。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回了座位上。
张雅见他这副怂样,觉得没意思,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周围的人哄笑了一阵,也散了。
白凌慕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还有昨天被黄毛踩过的红印。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他浑身发抖。
可他,还是没有反抗。
因为他记得白凌野的话。
安分守己,别惹事。
他是白家的罪人,他不配反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白凌慕每天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冷嘲热讽里。有人故意把他的课本扔在地上,有人在他的桌子上写满了“灾星”“杀人犯”,有人在他路过的时候,故意往他身上泼水。
他都忍着。
不反抗,不辩解,不吭声。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白凌野每天都看着这一切,看着他被人欺负,看着他狼狈不堪,看着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角落里。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偶尔,有人当着他的面欺负白凌慕,他会冷冷地扫一眼,那人就会讪讪地住手。
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会帮白凌慕说话,不会安慰他,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像是在遵守一个约定——只要白凌慕不惹事,不连累白家的名声,他就保他不至于太难看。
这天放学,白凌慕刚走出教学楼,就被张雅带人堵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灾星,”张雅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眼神凶狠地看着他,“上次的账,我们该算算清楚了。”
她身后的几个女生,也都凶神恶煞的。
白凌慕攥紧了书包带,往后退了一步,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你们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干什么?”张雅冷笑一声,举起木棍,“当然是教训教训你这个灾星!敢打我?我看你是活腻了!”
木棍朝着白凌慕的头,狠狠砸了下来。
白凌慕闭上眼,绝望地等着疼痛袭来。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他睁开眼,看到白凌野站在他面前,单手抓住了张雅的木棍。
张雅的脸色瞬间白了:“野……野哥?”
白凌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着张雅,眼神冷得像冰:“我说过,我的人,你也敢动?”
张雅慌了,连忙松开手:“野哥,我错了……我就是和他闹着玩……”
“闹着玩?”白凌野的声音更冷了,他猛地甩开木棍,木棍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滚。”
张雅一行人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屁滚尿流地跑了。
角落里,只剩下白凌野和白凌慕两个人。
白凌慕看着白凌野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不是说,不管别人怎么欺负他,都和他无关吗?
白凌野转过身,看着白凌慕,眼底闪过一丝烦躁。他刚才看到张雅堵着白凌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窜起一股火,想都没想就冲了过来。
他看着白凌慕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恐惧,心里那点烦躁,更浓了。
“废物。”他骂了一句,语气冷得像冰,“连自己都护不住,活着有什么用?”
白凌慕低下头,没说话。
白凌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更旺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拽住他的胳膊。
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别碰他,嫌脏。
白凌野的手,缓缓收了回来。他看着白凌慕,语气冷漠:“以后放学,跟在我后面。”
白凌慕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震惊。
跟在他后面?
白凌野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的烦躁,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别过头,语气生硬:“不是想护着你,只是不想你被人打死了,又连累白家的名声。”
“记住,跟在我后面,别说话,别抬头,别让人知道你和我有关系。”
白凌慕看着他,看着他别扭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心里的那块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知道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一前一后。
像两条平行线,明明靠得很近,却永远也不会相交。
白凌野走在前面,脚步不快。
白凌慕跟在后面,脚步很轻。
巷子里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两人的发梢。
没有人说话。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妙的气息。
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带着伤痛,带着恨意,带着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