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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彼岸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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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风肆无忌惮地穿过世界所有的缝隙,在叶子间,枝杈间呼啸,森林变得瑟瑟发抖。我们躲在木屋里里面,所有的木头也展开了比阿薇还差得歌喉。
阿薇一直站在窗户前面,看着森林深处,目光跟着流转的光影时而深邃时而苦涩。我一直专心地看着锅里的粥,注意不要让它溢出来。
“过来一下,LILY。”
“稍等,粥快好了。”
“不用熬了,兔子今天不来。”
“为什么?”
阿薇没有搭理我,但我还是把锅移开了,阿薇说的都很准。我走到她身旁。
“LILY,你看到什么?”
“全是飞来飞去的落叶,看不到什么。”
“你从来不想知道那个尽头是什么吗?”
“不知道想不想。”我耸了耸肩。
“为什么?”阿薇转过来。
“无所谓吧,知不知道,我都只喜欢现在这样。”
“那么,结局呢,一个结局又没有所谓呢?”
“什么结局啊?”我有点无聊,坐回到壁炉跟前的一张椅子上,阿薇还立在原地。
“我需要一个结局,你不要吗?”
“不要,结不结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难道你喜欢就这么无休无止的,从不前进后退,也没有一丝改变?”
“是啊,我喜欢啊,我喜欢反复的日子,没有开始,没有尽头,我们一直都在现在,快乐得没有尽头,昼夜扫过一切又重新再来。”
“好吗?”
“当然啦。”我笑了笑,闭目养神起来。这时阿薇忽然把锅放了回去,我睁开眼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没事,兔子会来的,没她唠叨,还有点不习惯。”
我闻着各种豆子从锅里冒出的温暖的香气,想到了刚才森林深处的样子,那里模糊得我从没看清过,可是那里刚刚闪过的光却很感觉熟悉,刺目而冰凉,像阿薇歌里的地方。胸口刹那被不安的匕首刺破。
日复一日,阿薇都在对LILY以她莫名其妙的方式进行所谓的治疗,而我刚好得到了空闲,每天都可以啃上一本小说。对此,我很惬意。今天依旧如此,我带这本旧书靠着病房的门坐着,顺带听听LILY无休无止的世界。
“LILY,”忽然阿薇打断了LILY的长篇大论:“你喜欢春天吗?”
LILY愣愣地看着阿薇。阿薇指着花瓶里的百合:“它和你有一样的名字,而最美丽的就开在春天,一个长满幸福的季节。”
“我,没有见过,从没有。”LILY低喃着。
“嗯,这样,”阿薇用手指相互搭成正方形:“有人说透过这个方框看就可以见到记忆,或者其它什么你想看到的。”
我笑了,安房直子的童话原来还很流行啊,只是阿薇的记性太差了,没有涂上花朵蓝色汁液的手指,怎么看得见呢。
“真的吗?”LILY也学着搭起来:“可是我只能看到满天满天的黄叶啊。”
“你可以试试穿过它们,也许它们只是一层薄薄的布景,一层轻轻一捅就破的美丽窗纸。”
听到这里,我警惕地站了起来,看到LILY惶惑地透过手指望着外面:“布景?不会啊,怎么会呢?”
“你再仔细看看,仔细闻闻秋天的叶子怎么会有这么湿润的气息,秋天的槐树怎么会看这样的花呢?”阿薇这时几乎变成了女巫的语调,诱惑着LILY掉进她妖艳的漩涡。
“我,我看不见,可是为什么,它们不飘了呢?”LILY狂乱地站起来:“真的,真的,它们都不动了,就像,就像,对!窗纸,墙纸,妈妈曾经买过的颜色!怎么会!怎么会!”LILY开始使劲揪扯自己的头发。我和阿薇连忙冲上去制止她,我看到LILY瞳仁里全部填满了透亮的金黄。在一阵疯狂的喊叫后,LILY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识。
“张薇,你不应该这样对她进行治疗!”回到办公室,我怒气冲冲地大喊。
“怎么了。”阿薇咬着片桃酥问到。
“这样太激烈了,你不该说那些话。”
“我只是告诉她,在那些秋天的窗纸后面糊住了些什么。”阿薇平淡地说
“你,会逼死她的。”我死命地挣扎出这几个字。然后,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先是接受她所说的一切,让她信任地把一切她认为的真实交给你,然后,再撕碎给她看?把她的世界剪碎给她看?你以为这就能让她清醒吗?她只会死,当她意识到她生命的底座只是一大堆自己织就的连华丽都谈不上的牢笼?”
“你以为她这样就幸福?”
“是啊,至少在你揭穿她之前!”
“是吗?”阿薇站了起来,敏锐地盯着我的表情:“难道她真的不知道吗?她真的不知道吗?她不过就是个过分优秀的演员,拼死地眷恋大结局前最后的场景。她真的不知道,那些美丽的日子是三合板搭建的背景?她真的不知道,清晨的卧室不会再有人回答她的问话,订得报纸誰也翻不了一页?不知道把自己留在永恒的壁垒里什么也改变不了吗?LILY,你们总是这样,一个最疯狂的演员,一个却最善于伪装。于是你们永远在这里,永远15岁,永远活在准备出门旅游的清晨。”
我扶着桌子,努力在阿薇的问话中站住,思维却完全脱离了这里,漂浮在一大堆无关紧要的琐事中,它自如的仅靠自己就成功地逃避了阿薇犀利的质问,逃脱了痛苦的思考。我像个神游的傻子,愣愣地等待阿薇说完。
“你这样保护她,纵容她,不过是在纵容你自己!而我,只需要一个结局,我,累了,你们也一样。”阿薇叹了口气,伸手拉动着身边的窗帘,淡蓝色的窗帘在空中一荡一荡的,细长的褶皱互相触碰,融合,割裂,分离。如果我失去了目光,那么我一定可以看见,千百条丝线从阿薇纤细的手指处延伸出来,紧密地缠绕着我的身体,LILY的身体,疗养院,草地,街道和城市。
可惜,我没有,我只是走出了房间。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在通往病房的过道上游荡,LILY打了镇定剂要睡很久了。很
我扶着落满阳光的栏杆,进行着我最擅长的神游,用最不挨边的事情打发掉令人心慌得预兆。昏昏沉沉的时候,想到似乎不知不觉快要六月了。今天,嗯,是22号。
22号啊,我发现今天竟是一个人的生日,那个自己初中时暗恋过的人。记忆潮水一样拍打而来,却陌生的不像是自己的。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有点爱笑吧,有点黑,哦,对了,还有着可爱的兔牙。
那么,原因呢?喜欢的原因呢?他的名字呢?
对面有看护在喊我帮忙,我站好整整衣服,离开了一大堆22日的记忆或是猜想。
夜晚 11点
我换了衣服,今天超市出了点麻烦,折腾到这个点,还好街上人还算不少。我双手把包拎在身前,任由它一下一下地击打着膝盖。包上的纽扣在叶隙细碎的灯光里一跳一跳的。
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已经矫正了那个可爱的兔牙。或者,他还在还骑他那辆白色的单车?曾一度,我在街上看到了骑白色单车的背影都会发好久的呆。就这么想着,乱猜着记忆里一些随之浮现的人影,努力和一些名字对应,一面重新拾起一些遗忘的,而一些原本熟悉的又被挤出了脑海。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竟然把末班车也错过了。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车站,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平时人一直很多的城市,偏偏在今天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灰蒙蒙的夜空沉闷地扣在头顶,再长排的路灯中,变成了个被人点亮了肚皮的怪兽。
我左顾右盼着,犹豫着该怎么回家,这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扭头一看,是阿薇。她竟然穿着件白色的棉制长睡衣,头发松散地披着,看起来瘦弱地风一吹就会和这衣服一块跑掉了。
还没等我对她这身怪异的打扮冷嘲热讽,阿薇已经先开口了:“既然已经没车坐了,我们一起回疗养院看看LILY吧。”
“疗养院也要走两站呢。”
她抿着发白的嘴笑笑,拉着我就走。她的手还是冰的,我觉得自己被拉住得胳膊都冻得麻木了。我们在静寂的大街上走了很久,我觉得脚后跟已经快不是我的了,我猛得拉她站住了:“疗养院没有这么远的。”
“走吧。”她低低的声音像个将死的老人,我有些胆怯但是还是跟着她继续走着。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已经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处,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叫做这里是十字路口。在四条大路交叉的中心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池塘,围着池塘种着高大的梧桐,我们走到池塘边,LILY竟然站在那里,望着池塘里漂浮的白荷。
“LILY,你怎么?”
“嘘。”阿薇神秘地冲我比了个手势,把我拉到LILY旁边。我侧身看着LILY,她专注地盯着池塘,皮肤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她今天漂亮极了,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金色连衣裙,头发顺着脖颈流淌到肩上,赤裸的双脚深陷进池塘边柔软的泥土里。
我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手,莫名的感觉这个秋天的精灵会突然消失在我的指隙。
“LILY,”阿薇缥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来:“我真的累了,我已经疲倦于支持这个世界和你们的森林了。但是,我不想把你们就这么随便地丢在这个半截的故事里。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有个自己的结局。”
草叶在恣意地释放着饱满地气息,池塘反射着月亮温润的光泽,上面的白荷偶尔随着轻掠过的夜风摇曳着。
我紧紧握着LILY柔软的手指,心里还在努力嘲笑着阿薇无聊的发言还有自己诡异的预感。
“好了,现在是今天的12点,明天的0点,森林的夏天和秋天,而你们,就由你们抉择了。”突然,后背感到被人猛得一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跌近了池塘之中,头顶暗色的天际被夺目的光刺破,一只毛羽斑斓的鸟儿,第一次在午夜降临,在这个虚构的背景下开始歌唱。身体不断下沉,我拉着LILY,感到我们正在重叠,融合,填补着对方的残缺。我们原来一直在一起,一直一起长在那个传说中的春日的山谷。
彼岸的花朵,历经繁盛后悄然熄灭,冥河汹涌而来,澎湃而去。在阳光抵达前,都不要妄图寻找它们的去向,当歌曲唱完之前,都不要去追寻它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