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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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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一名舞娘,拥有着高超的舞技和柔软的身姿。我喜欢一个人在舞坊的后院,迎着那开满枝桠的海棠,牵动着水袖起舞于流光之中。
记忆中,也就是在某一个这样独自起舞的春日,我遇见了你,韩彻。
那时我好像正在轻哼着一支苏北的小调,脚下小心地踏着新近学来的步伐,腰间的银铛流转着清脆的声响。莫名地,我忽然笑了,煦暖的春风霎时开成了眉梢眼底细碎的花朵,我笑得宛如一个误落凡尘的精灵。
这是彻说的。他说当他轻轻推开后院的门时,他就被一只魅惑的妖精偷走了心。他说的时候,墨色的双眸弯成了沁着阳光的一泓春水。
彻,又是一个相似的春日,我又将为你而舞了。为你,还有你美丽的妻子。她颔首浅笑着,娇艳得宛如后院那倚枝绽放的海棠。
而彻,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多年前我们初识的春天吗?哦,不,或许那根本不是个春天,只不过因为你眼底的璀璨让我误以为那是个春天,是个适合相遇的季节,适合遇见你的季节。
彻,此刻,你有没有在看我呢?像多年前那样看着我呢?那只曾经为你而舞的妖精就要飞走了,伴着浅吟低唱烟消云散。
而你,看见我了吗?
二.
我是一名舞娘,我爹爹在京城经营着一家名叫湘红阁的舞坊,我姐姐是这里的台柱。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在台下看姐姐跳舞的小丫头,偶尔在后院生涩地模仿着那些摇曳的步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韩彻。我们两家是世交,他家新近迁入了京城。那日他们正好来舞坊做客,而彻则在无意中走进了舞坊的后院。我似乎仍旧可以看见那个贸然闯入的少年,一袭青色的长衫将年幼的他衬得格外挺拔,墨玉般的眸子含满了抱歉的笑意,身上散发着草药清冽的气息。
彻说我将成为比姐姐更为名噪一时的舞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是因为我的笑,没有任何一个舞者在起舞时可以笑得如此清丽,明媚地几乎化作枝头曳动的海棠。就连姐姐,也没有。
的确,台上的姐姐,美丽却遥不可及,无论舞得如何灵动熟练,都透着寒冷的死寂,流光溢彩的舞步后填着全是悠长的叹息。
之后的日子,彻常常会来,我们一起看姐姐跳舞,跑去弹拨乐工废弃了的琴筝,或者躺在后院的草地上望着满院的春花打着瞌睡。而在舞坊最热闹的日子里,彻就会趁没人注意带着我偷偷溜出湘红阁高高的院墙。
我跟着彻走在京城热闹的街道上,怀里抱着刚刚买来桂花糕,嘴里满是桂花糖甜甜的味道。时不时地彻会停下来转身帮我擦掉嘴角粘上的糯米粒。街角开着一间不大的茶楼,我们时常会去那里,听那来自南方的少女抚弄着柳月琴唱着些已经遗失了名姓的悲欢离合。
街道上偶尔会奔驰过马匹,气焰嚣张地卷起阵阵呛人的烟尘,即便在茶楼上也望得见那马背上金革铁甲的将士佩刀上闪着的熠熠寒光。每当此时,彻温文的目光里就会多了些许莫测的暗涌,眉间腾跃起不可一世的勃勃野心。
韩家世代行医,彻也应当是继承家中的医馆的。但是看见他这样的神情,任谁都明白这才是他真正想要追逐的,急流失速于血雨腥风中,横刀立马杀出通向高位的出路。
我望着他,目光犀利如此的韩彻是我无法接近的,甚至让我惶恐。我只是一根细细的绳线,如何牵得住长羽雄鹰?只是……
我微微笑着将冰凉的手放进他温厚的手掌中,牢牢地握紧,等待着彻的神情重新柔和。
我,并不想牵住你,只是希望有一日你展翅长空时可以将我一起带去。我不会成为羁绊,我只是想伴你飞行。
听到我幼稚又莫名其妙的话,彻笑了。他举起我们十指相扣的手,将唇贴在我的指尖。
“采薇,你忘记了吗?你那里不是一根牵着我的线,你那里藏着的是你偷去的心啊。即使是鹰,也要带上心才能飞啊。”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但是我记得倒影在他眼睛里那个红透了脸不住颤抖的自己。而在彻的身后,正滑过成群的飞鸟,那些挥动的羽翼剪碎了满天紫色的暮霭。
三.
不久之后,我终于可以登台演出了。如彻所言,我的演出反响极好,而如此姐姐也终于可以安心嫁人了。姐姐要嫁的是个负伤返乡的士兵,他在上一次外敌侵袭时失去了一只手臂。
凭姐姐的样貌和声名,这样的决定注定是被所有人反对的,然而姐姐却毫不所动。终于爹爹也只好退让,让姐姐嫁给了这个近乎一无所有之人。
当姐姐就要踏上那简陋的花轿之前,她忽然转身看着送嫁的我,问道:“采薇,你为什么不问,也从来不劝我?”
看着姐姐,我笑了笑,伸手帮她带好那对新打好的蝴蝶簪。
我怎么会去问呢,姐姐,我怎么会去问呢?我还记得,就是雪还未融的三月吧,那个人刚刚从关外回到了京城。那时候,你正站在家中那棵梅树下,双眼无神地凝视着雪地,手里不停地揉捏着梅花娇弱的花瓣。
而后,那个人就走到了你的身旁。我看见你先是尖叫了一声,接着便向前抱住了他失声痛哭。可是哭没多久,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你忽然噙着满眼的泪水笑了。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笑过,从来没有。你那清扬流盼的双目几乎可以把一院的积雪都融成下一季的杜鹃。我终于明白了姐姐所有舞步中寂寞的原因。
“因为我知道,他就是你要等的人。”我握着姐姐的手轻声道。
姐姐安慰地反握了握我的手,然后递过一支白玉的簪子,上面一支月色的秋海棠悄然在簪头绽放。接着,她看着不远处正走过来的彻对我说道:“韩彻是一个好人,我知道采薇你一定也能够等得到他。”
听到姐姐的话,我握住冰凉的簪子回头向彻望去,正午的阳光中彻削瘦的身影反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我似乎看到了某些遥不可及的幸福和注定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