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谢氏独家 ...
-
叶蓁今日的晚饭是西市最便宜的汤粥,米粒不如灰砾多。
一碗粥三文钱,她数出六个铜板放在油腻的木桌上,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轻叩,那是蜂族传递信息的节奏,意思是“王召,闻令疾至”。
没有回应。
她抬起眼,西市灯火正一盏盏亮起。胡三刀的手下在街对面巡睃,见她看过来,还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能当暗器使的黄牙。
保护费交了,这片地界确实没人找她麻烦,可叶蓁心里那根刺越扎越深。谢道安付钱太爽快,爽快得不正常。
二钱银子买一片枫叶雕,哪怕真是失传的叶雕,这价也高得离谱。按人类物价换算,约等于用一套汀阳二环内的宅子换一罐蜂蜜。
叶蓁放下陶碗,碗底磕在桌面上“咚”一声轻响,她计较不明白,这人图的什么?
她站起身,声音软软向老板道谢,心里账算的愈发明白。今日收入二钱银子,支出六文粥钱,余下银两够买三把像样刻刀。很好,蜂生第一桶金。
转身时,余光瞥见巷口阴影里,月白衣角一闪而过。
叶蓁脚步没停,继续往租住的破屋走。那是西市最边缘的一排矮房,墙皮剥落得露出黄泥,屋顶茅草稀疏,夜里甚至能看见星星。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反手闩上,这才背靠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
烛火都没点,黑暗里她反而看得更清楚。复眼的残余能力让她在微光中也能辨物。屋里除了一张破木板床、半截朽木当桌子,就只有墙角堆着的废叶包。
走到叶料前,叶蓁蹲下身,深深吸了一口气。新鲜植物的气息涌入鼻腔,带着阳光、泥土和生命特有的清甜。蜂族的本能被唤醒,她闭上眼,再睁开时,视野里那层薄雾般的限制似乎褪去了一些。
每一片叶子都在呼吸。
她能看见叶脉里汁液流动的轨迹,能感知哪些部位已经纤维化适合雕刻,哪些还太脆容易崩裂。人类的视觉当然无法做到这些,这是蜂王与植物共生千百年进化出的天赋。
叶蓁挑了一片银杏,她握着刻刀,刀尖悬在叶面上方三寸,停顿了三息,然后落刀。无需试探性轻划,她果决、流畅的切入,沿着主脉与侧脉的交汇点,毫无负担便切出一个完美的六边形。
蜂巢的基底。
但这一次,她在巢室中央,雕了一个极小的、只有针尖大小的蜂王图案。不是人类能一眼看出的形状,是蜂族特有的信息符号:一个由七道细线组成的王冠。
只有切叶蜂同族可以识别。
叶蓁雕得很专注,最后一道纹路完成时,她搁下刀,对着光举起叶子。
银杏叶透出金黄的暖光,蜂巢层层叠叠如精密的宫殿,而在最中央,那个针尖大的王冠符号,正泛着极淡的、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见的磷光。
她看了很久,然后极轻地、极慢地,吐出一句蜂语:“王在此处,安然。”
话音落下的瞬间,头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振翅声。
她从怀里摸出那锭碎银,放在掌心掂了掂。然后猛地朝屋顶方向一掷!
银光破空的瞬间,一道黑影“嗖”地从梁上扑下,精准地叼住银子,六足抱紧,悬停在她面前。第一只听见她召唤的工蜂。
蜂腹上沾着些微粉末,在黑暗里泛着淡金色的磷光。
叶蓁伸出手,工蜂将银子放在她掌心,触角快速振动,信息顺着蜂族的频率传递过来。
“王,幸存的三千五百四十只仍躲在城郊桑林,筑了临时巢穴。但桑林主人下月要伐木改种牡丹,我们……无处可去。”
叶蓁沉默了片刻。
“再撑一个月。”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个月内,我会在汀阳为族群找到永久的栖身之地。将这叶片带回去当做信物,告诉它们,王还活着,王在行动。”
语毕,叶蓁走到破木桌前,拿起白日里用的那截断针,针尖在黑暗里对准自己的左手。
然后缓缓地、平稳地,刺进虎口位置。不浅不深,刚好挑破三层皮肉。血珠渗出来,在昏暗中呈现暗红。
工蜂振翅飞到她手边,触角轻触伤口,传递着焦急的询问。
“没事。”叶蓁用蜂语安抚,“只是让我现在这双手,能演得更像人手。今日那人精得很,要想借他之势,至少得先骗过他的眼睛。”
叶蓁撕下一截衣摆缠好伤口,和衣躺上硬板床。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了。她闭着眼,却睁着蜂族那部分感知。那感知为她带来夜风里的气息、远处酒肆的喧闹、还有平康坊方向隐约飘来的笙箫。
叶蓁翻了个身,茅草垫子噼啪作响。
事竞事成,全看她明日与谢道安如何周旋了。
第二天一早,叶蓁刚在西市老位置铺开粗布,那抹月白就出现了,准时得像西市门口那架辰时必响的漏刻。
谢道安今天换了件雨过天青色的直裰,腰间系着羊脂白玉佩,折扇还是那柄洒金墨竹的,摇起来带着早秋的凉风。
他没带小厮,一个人晃晃悠悠荡过来,鞋尖在青石板上踩出不紧不慢的节奏。
“叶姑娘早啊~”他在摊前蹲下,熟稔随意,让人以为是老顾客蹲在菜摊前挑白菜。
“昨夜姑娘睡得可好?本公子可是梦见你了!梦见你雕了满屋子的蝴蝶,翅膀扑扇扑扇的,吵得我一夜没睡好。”
叶蓁正低头整理叶片,闻言肩膀轻轻一颤,像被惊着的小雀。她抬起脸,眼下恰到好处地泛着点青,声音也哑了些,是她通宵算账算的:“还、还好……谢公子今日也要买叶雕么?”
“买啊。”谢道安折扇一合,扇骨轻敲掌心,“不过今天换个买法。老是按片买,显得本公子忒小气。”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却不是普通的开元通宝,是鎏金的雅玩钱,正面铸着“寸叶寸金”四个瘦金体小字,背面还对应着一行:谢氏认证。
叶蓁怎么看怎么觉着四个字后面应当加上句:人傻钱多专供。
谢道安将那枚鎏金钱在指尖转了转,金光晃得人眼花,“这样的钱,我出五十文一枚,收购你所有的叶雕作品。”他顿了顿,眼尾含笑潋滟,“要独家。”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摊贩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文!西市最好的绣娘绣一方帕子也不过三十文,这破叶子刻几下就抵人家两天工钱?
叶蓁却没立刻答应。她睫毛垂着,在苍白脸颊上投下两弯浅浅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内心疯狂计算。
五十文一片,每日极限产能三片,月收入四千五百文,折合四两半银子,年收入五十四两……等等!
“所、所有作品……是什么意思?”声音小小,暗含诘问。
“意思是,从今往后,姑娘雕的叶子只能卖给我。”谢道安往前倾了倾身,檀香混着他身上某种清冽的草木味扑面而来。
“我给你提供上等叶料、全套刻刀、还有一间向阳的工坊。你只管雕,雕多少我收多少,按件计钱现结。现结哦,童叟无欺,本公子做生意最讲信誉。”
条件好得让蜂心慌。
叶蓁抿了抿唇,眼泪说来就来,在眼眶里盈盈地打转:“谢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我、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等着对方回答“因为你值得”,并准备好了接茬继续演感动到晕厥。
“因为你的手值这个价。”谢道安忽然伸手,指尖虚虚点了点她放在膝上的左手。没碰到,但叶蓁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人在观察,观察她虎口处那圈粗布包扎,“叶姑娘,汀阳城里识货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胡三刀那种莽夫看不出门道,可若是让王家的人瞧见了……”
他停在这里,折扇展开,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一双狐眸半弯。眼里写“我在帮你”。
叶蓁心里那根刺猛地一扎。
王家。她族群栖居地那片桑林的主人。
她得设法从王家手里买下那林子,有钱有势又与王家有交的谢道安……便是眼下这局最妙的解法儿。
叶蓁蹈机低头,眼泪恰好滴在手背,啪嗒一声,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冤大头靠山在前,本王先哭为敬。
“我……我答应。”声音细如蚊蚋,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颤,“但我有三个条件。”
谢道安眉梢挑了挑,扇子摇得更悠闲了:“请说~本公子最喜欢听条件了呢。”
“第一,我每日最多雕三片。叶雕耗神,多了手会抖,抖了就雕不好,雕不好……会影响您的投资回报,我这是为公子您着想。”
“合理。第二呢?”
“第二,工坊我要独用,谁也不能进,包括谢公子您。”她抬起湿漉漉的眼,怯生生地补了一句,“我、我雕刻时怕生人……”主要是怕你看出我蜂族祖传啃法。
谢道安深深看了她足半刻功夫,叶蓁被钉在那里,屏气敛神,六根手指汗津津捉住衣角。
被他看出破绽了么?莫非本王演技太拙劣?
罢了。不应便算,左右本王总觉此人城府深阻,阴阳莫测。若是真选了他做靠山,还不知是福是祸。
“成,本公子答应了。说说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