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日月并居天》我也尝尝你的

3、第三章：孽畜

　　“居然是王麻杀了我？”
　　陆遥垂眸望着百世书上猩红的血字，顿时有些错愕。
　　下一秒，记忆开始涌入。
　　不同于第一次死亡后醒来的茫然，这一次，上一世从城西戍楼问询到水牢遇袭的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话，她都记得无比清楚。
　　她抬手将百世书翻回第一页，看着那行“死于箭矢”的血字，再结合刚刚回笼的记忆，心头豁然开朗。
　　“看来第一次死于箭矢，应该也是王麻做的手脚。”
　　水牢石门机关的钥匙，只有自己和王麻持有。
　　那几支箭矢射出的时机太过精准，分明是算准了她推门而入的瞬间。
　　可王麻为什么要杀自己？
　　陆遥站起身，走到窗边。
　　她推开半扇窗，让夜风吹进来，试图理清思绪，进行复盘。
　　在碧波城中，陆家和王家的关系说不上和睦，但也谈不上仇怨。
　　两家都是盘师世家，在城中各有势力，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
　　她与王麻虽然同为盘师，但觉醒的心盘皆为废盘，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她的是一本不知用途的书册，王麻的则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除了质地坚硬一些，能做照明，再无他用。
　　两人因职务相识，她是西门统领，王麻是副手，平日里公事公办，并无私交，自然也不具备深仇大恨。
　　莫非是自己这个统领之位，空降在他头上，此人心中不忿，所以对自己起了杀心？
　　陆遥微微摇头。
　　若真是如此，就更不应该出手杀自己。统领一死，城主府必然彻查，即便王麻侥幸逃脱，也风险极大。为了一时意气，赌上性命前程，这不合理。
　　她又想到水牢中的白发男子。
　　那个被锁链束缚，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的男子。
　　如果不是王麻，那么核心原因，大概率就是出在这男子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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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碧波城西门，水牢门前。
　　王麻拉动墙上的机关，石门缓缓合上。
　　火把的光在通道里跳跃，将两道身影拉长。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披甲戴盔，神色担忧。
　　“哥，这真的没问题吗？”消瘦男子压低声音，“我们关押了一名盘师，还出手打晕了他……”
　　“你慌什么。”王麻转过身，火光照亮他半边脸，“此人虽为盘师，却神智不清，不然也不会被你我兄弟二人抓回水牢。你也见了，那随身佩戴的锦囊之中，光是中品灵石就不下百枚。”
　　“你不想要？”
　　消瘦男子听得目露犹豫。
　　他名为王二，正是王麻一母同胞的弟弟。可惜他只是凡人，没能觉醒心盘，只能在城守军中当一名普通的士卒，平日里靠着兄长照拂，勉强混个温饱。
　　百枚中品灵石——那是他数十年俸禄也攒不下的数目。
　　最终，贪欲压制了理智。
　　他一咬牙：“哥，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闻言，王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放心，我已准备妥当。”王麻声音平稳，侃侃而谈，“盘师出了事，当然要有人负责。只要陆遥那小娘皮死在此处，我完全可以营造双方同归于尽的假象。你我兄弟二人，不知内情，再将那白毛盘师诛杀。届时，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毕竟是这白毛盘师先袭击我城卫军统领。”
　　王二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露出顾虑：“哥，陆遥她毕竟是陆家的人……”
　　“陆家怎么了？”王麻嗤笑一声，“就算陆家查了，又能如何？这箭矢机关本就是陆遥那小娘皮亲手布置，与这白毛盘师发生战斗，不小心死在了自己的机关之下，合情合理。”
　　“而我们兄弟两，便是证人。”
　　“那就好，那就好。”王二听得双眼放光，显然被王麻的计划所折服。
　　他搓了搓手，声音里带着急切：“那……哥，东西怎么办？”
　　王麻笑了。
　　“这样，灵石五五分成。”
　　“四六就行，哥，你拿六成。”王二连连点头，神情兴奋，“哥，你是盘师，有了这笔灵石，勤加修炼，族中必定对你重视……”
　　“好了，不用急。”王麻打断他，“时间差不多了，你先上去，看看那小娘皮来了没有。”
　　王二当即顺从，转身就要往通道外走。
　　说时迟那时快——
　　王麻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一步上前，左手按住王二的肩膀，右手持刀，毫不犹豫地插进王二的后心。
　　噗。
　　刀身没入，直至刀柄。
　　王二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却被王麻死死捏住，发不出声音。
　　片刻，王麻松开手。
　　王二的身体软软倒下，扑通一声跌进水槽。
　　浑浊的水流立刻将他卷走，几个呼吸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缕血丝浮在水面。
　　王麻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水槽。
　　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最后一缕血丝被冲散，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在袖口上擦了擦，收回腰间。
　　而这一切，都被提前到达西门、藏身在水牢上方的陆遥看了个真切。
　　她一身黑袍劲装，紧束的腰带勾勒出腰身曲线，长发扎成高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
　　此刻她伏在横梁上，略有所思。
　　从王麻拉动机关，到兄弟对话，再到王二被杀。
　　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待王麻整理好衣甲，沿着石阶往上走时，陆遥悄无声息地从横梁跃下，落在通道阴影处。
　　她理了理黑袍，将表情调整如常。
　　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麻走出通道，看见站在戍楼下的陆遥，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恭敬：“统领，您来了。”
　　陆遥点点头，装作刚到不久。
　　“今日可有异常？”她问，声音平静，与往常无异。
　　王麻躬身答道：“回统领，午后有三拨流民试图冲卡，都被属下拦下，日落前还算平静，只是傍晚时分有人试图挖断城墙，想偷入城中。”
　　“人呢？”
　　“那人疑似盘师，兄弟们不好确认，只能制服关押在水牢，等候统领发落。”王麻侧身引路，“统领请跟我来。”
　　陆遥紧跟其后，两人走下城墙，穿越护城河，再度来到水牢门前。
　　王麻驻足，让出一条路，陆遥却没有立刻去拉机关。
　　她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石门上，又转向王麻，忽然开口：“这机关驱动，需要灵石维持灵力。我上次检查时，记得里面的灵石所剩不多。你今日可曾更换？”
　　王麻一怔，当即肯定：“统领放心，自是定期更换，机关运转一切正常。”
　　“是吗？”陆遥走近石门，伸手摸了摸机关锁阀，“可我听着声音有些滞涩，怕是灵石灵力耗尽了，怎么没有反应？”
　　她说着，手指在锁阀上轻轻敲了敲。
　　王麻下意识凑了过来。
　　“怎么可能，我昨日才检查过……”
　　他刚一挪动脚步，靠近石门——
　　陆遥猛地一拉机关！
　　石门洞开！
　　王麻脸色骤变，想后退，想闪避，但陆遥的动作更快。
　　她右手抓住王麻的衣领，狠狠一推，将他整个人挡在石门前。
　　咻咻咻——
　　数支利箭从水牢深处激射而来。
　　王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箭矢贯穿他的胸膛、腹部、肩膀。
　　他身体剧烈颤抖，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陆遥，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血已经涌上喉咙，开口仅有血沫喷出。
　　陆遥松手，随手丢在原地，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水牢。
　　火把的光依旧昏暗。
　　她的视线落在池中男子腰间。
　　发现果然有个锦囊。
　　她持剑上前，剑尖一挑，锦囊应声而落，被她接在手中。
　　解开系绳，里面装着是密密麻麻的灵石。
　　粗略一数，确实不下百枚。
　　她转首看向石门前王麻的尸体，嘴角微微勾起。
　　“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补桥尸骨寒，计划得确实周密。”她自语道，而接下来的一句却是声音很轻，只有自己能听见，“只可惜，你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将锦囊系在腰间，开始计算水牢的大小。
　　水池约三丈见方，深不见底。两侧石壁湿滑，顶部有通风孔，但很小，仅容手臂通过。唯一的出口就是那道石门，此刻还敞开着。
　　她需要将现场布置得更合理一些。
　　王麻死于箭矢——这没问题，机关本就是他所知。但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盘师与统领同归于尽的理由。
　　她走向王二的尸体原本所在的位置，打算寻找一些可利用的痕迹。
　　可就在她弯腰的瞬间——
　　身前映出一大片黑影。
　　不是火把的光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笼罩下来的阴影。
　　陆遥当即反应过来，猛地回首。
　　只见池中的男子，已经从水池中缓缓站起。
　　水花四溅。
　　他头颅抬起，白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
　　原本低垂的眼睛此刻睁开，却赫然是一双金色竖瞳。
　　男子生得极具野性，唇角上扬，微微张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的身形开始变化。
　　骨骼发出脆响，肌肉膨胀，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鳞片纹路。
　　原本就高大的身躯，此刻更是又暴涨一尺有余，撑破了本就破烂的衣物，碎布片飘落水面。
　　他手腕微微一挣。
　　咔嚓。
　　锁链立即断裂，铁环崩飞，嵌入石壁上，发出闷响。
　　此刻，陆遥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她飞跃而起，长剑出鞘，剑光如电，直斩男子头颅！
　　这一剑她用尽了全力，全力以赴。
　　可剑身还未近身——
　　砰！
　　长剑破碎。
　　不是被格挡，不是被震开，而是从剑尖到剑柄，寸寸碎裂，化作齑粉。
　　反震之力接踵而至。
　　陆遥倒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墙壁上。
　　轰！
　　石壁凹陷，她摔落在地，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锦囊从腰间脱落，系绳断裂，灵石滚落而出，哗啦啦散了一地。
　　而伴随着灵石滚出的，还有一颗琥珀般的晶石。
　　那晶石通体透明，内部有金色的流光缓缓旋转，却让她极为不适。
　　此刻，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
　　陆遥终于知晓，为什么男子身为盘师，有着如此实力，却想着挖墙角入城。
　　为什么他会甘愿被王麻和王二这两个半吊子抓回水牢，而不反抗。
　　为什么……
　　因为，这男子根本就不是人。
　　这是一只能化形的大妖。
　　那晶石，就是它的妖丹。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骨骼已经处处碎裂。
　　右臂无力地垂着，左腿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钻心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让她只能背靠墙壁，勉强支撑着不倒下。
　　男子步步走来。
　　每一步，都将地面的石板踏得纷纷破碎，尘埃纷扬。
　　他走到陆遥面前，停下。
　　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陆遥完全笼罩。
　　竖瞳俯视着她，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野兽般的冰冷。
　　陆遥抬起头。
　　额前的碎发被血黏在脸颊上，面无血色，唯独那漆黑的双瞳中，幽幽深深。
　　她忽然笑了，戏谑道：“孽畜，那就待会见。”
　　男子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却也没有探究。
　　他抬起右手，握拳。
　　然后，轻轻一挥。
　　砰！
　　一声闷响。
　　陆遥的身体被一击打爆，血肉骨渣四处飞溅，崩解消散。
　　鲜血沿着男子侧脸，滑入嘴角，被舔舐干净。
　　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