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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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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染林梢。
“叶叙白!站住!”
一声厉喝撕裂林间静谧。
黑影如魅,倏忽间已掠过数丈。叶叙白猛地侧首,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袖箭擦颊而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内伤拖垮了他的速度,他咬牙蹬枝欲跃,腰腹间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气息骤乱,整个人狼狈地栽进下方灌木丛,枝叶簌簌作响。
“呃啊……!”
绝不能死在此地!
叶叙白挣扎欲起,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已无声无息地横亘眼前,剑尖微颤,映着支逸清凝肃的面容。“……随我回去。交代清楚,主上不会为难你。”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回去?”叶叙白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冷笑,抬臂露出腰间狰狞翻卷的伤口,墨色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大片,浓重的铁锈味在夜风中弥散开来,“回去?那便是我的死期!”
支逸清眸光微动。他与叶叙白情谊匪浅,纵有恻隐,却不敢违逆主命。
他眉头紧锁,剑尖纹丝不动:“你执意寻死,我便只能送你一程,带你的尸身回去复命。”
叶叙白垂眸,沉默良久,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终是长长一叹。
少年缓缓仰头,将脆弱的脖颈全然暴露在剑锋之下,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逸清哥,你我兄弟一场……死在你剑下,倒也不算遗憾……”
支逸清心头一颤,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才怪!”
就在他心神微漾的刹那,叶叙白眼中精光爆射,足尖猛地一挑,竟将支逸清的佩剑踢飞!同时双手撑地,腰腹发力,身体如狸猫般借力翻起,瞬间没入沉沉夜色。
“支逸清,这笔账,我记下了——下次再陪你好好玩!”少年嚣张的尾音在林间回荡,带着几分得意。
支逸清这才惊觉又被这小子耍了!怒火攻心,他本能追去,脚下却骤然一紧——不知何时被叶叙白悄然布下的坚韧枝蔓缠住了双腿,一个踉跄,重重扑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叶、叙、白——!”
支逸清恨恨一拳砸在泥地上,暴怒的咆哮惊起林鸟无数,震得枝叶哗哗作响。
甩脱支逸清,叶叙白不敢有丝毫懈怠,亡命奔逃至后半夜,终是力竭难支,扶着一棵巨树粗粝的树干剧烈喘息。
“咳……咳咳咳!”
腰间的伤口依旧在缓慢而顽固地渗着血,他踉跄几步,又扶住旁边一块冰冷的山石,喉头一阵腥甜翻涌。
他猛地弓下腰,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的积雪。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他顺着冰冷的石面缓缓滑落,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渐渐黯淡。
眼皮愈发沉重,点点飘落的白色模糊了视线,眉心处却传来一丝奇异的微凉。
下雪了。
可别就这么冻死在这儿才好。
人说临死前总会做些美梦,叶叙白费力地眨了眨长睫,那一片晶莹的雪花却固执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渐渐幻化成一位温婉善良的姑娘模样。
他还那么年轻,不想死。
思绪越飘越远,昏沉一夜,也未曾盼来想象中的“英雄救美”。
直至清晨第一缕曦光温柔地洒在脸上,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他恍惚间嗅到一缕清冷而熟悉的桃花香气。
……寒冬腊月,怎会有桃花香?
叶叙白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中,有人救了他。
那人雪发胜霜,白睫如羽,一身素衣散发着清冽的桃花香。待其转过身来,那惊世骇俗的容颜,宛若九天玄女谪落凡尘。
紧接着,他隐约听见救命恩人与另一人的低语:
“……这就是你捡回来的‘早饭’?”
“瞧着……似乎不太可口……”
“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灵气也颇为纯粹……”
“先养着罢,日后……总归有用……”
后续的话语变得模糊难辨,但“早饭”、“吃掉”这几个字眼却像针一样扎进叶叙白心里。这怎么行!他可是个大活人!
一股沛然的灵气自他体内激荡开来,周遭飘落的雪花忽然打了个旋儿,一旁看似枯死的桃树枝桠,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出了鲜嫩的新芽。
一直神情淡漠的归蕴章,那张素来缺乏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讶异。
这株桃树枯寂近十载,竟被这少年身上逸散的灵气唤醒了生机。
叶叙白悠悠转醒,高烧未退的头脑尚有些混沌,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挣扎欲起逃离。然而动作稍大便牵动了腰间伤口,剧痛袭来,他闷哼一声,竟从榻上滚落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持续,他跌入一个微凉而坚实的怀抱,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淡香,混杂着冰雪的气息,令人心安。
叶叙白迷蒙着眼,一时看不真切,只觉得这怀抱的主人好生俊美。
好一位绝色倾城的……神仙?不对,方才梦里那声音分明说要拿他当“早饭”……难道是吃人的妖怪?可这“妖怪”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归蕴章将他轻轻放回床榻,伸出微凉的手背探向他的额角,依旧有些发烫。少年伤势极重,单薄的身躯上新旧伤痕交错,高烧不退,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和体内那股精纯的灵气吊着。在归蕴章眼中,他显然已烧得神志不清。
叶叙白烧得脸颊泛红,迷迷糊糊中,竟一把捞过归蕴章覆在他额间的手,紧紧握住。他唇边漾开一抹柔软的笑意,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带着几分痴憨的依赖与讨好:“美人姐姐……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少年的告白炽热而直白,毫无掩饰。
归蕴章神色漠然,只当他是烧糊涂了说胡话。
叶叙白的手掌柔软细腻,掌心温热,虎口处却能清晰摸到常年握持刀剑磨出的薄茧。一个惯于舞刀弄枪之人,竟有这般软嫩的手,倒是稀奇。归蕴章情不自禁地用指尖轻轻捏了一下,少年却抱得更紧,像块牛皮糖般甩不脱。
无奈,他出声提醒:“……松手。”
叶叙白瞬间瞪大了眼睛,那双本就圆润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眼角因委屈和震惊泛起淡淡的红晕。
这位“美人姐姐”相貌是极美的,可这低沉冷清的嗓音……分明是男子!
“男、男的……?!”
美人说得对,可惜……性别搞错了。
大绥立国未久,皇室更迭两代,朝野上下龙阳之好蔚然成风。叶叙白素来自诩清流,对断袖之癖嗤之以鼻,此刻却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
相较之下,他自己那张脸才真正称得上雌雄莫辨,尤其此刻因高烧而水汽氤氲的湿漉漉的圆眼,抬眸时乖顺中透着一丝易碎的脆弱,活像一只惹人怜爱的雪团兔子。
他脑子烧得糊涂,视力也模糊不清,竟将堂堂男儿身的归蕴章错认成了女子,此刻得知真相,无异于晴天霹雳。
叶叙白深受打击,神情瞬间萎靡下去,像只斗败的公鸡。他赌气似的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裹成一团,只留个后脑勺对着归蕴章,拒绝面对这个“美丽的错误”。可这一翻身,又牵扯到腰间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半天缓不过劲来。
他腰上的那一剑,招式狠辣,避开了要害,却足以随着时间流逝和内力侵蚀,慢慢折磨致死,足见出手之人功力深厚,且心思歹毒。
归蕴章留他性命另有他用,自然不想看他这么折腾把自己弄废了。
叶叙白刚裹紧被子,便觉身子一轻,竟被人连人带被地翻了回来。归蕴章将他按回榻上,仔细掖好被角,淡淡道:“莫要乱动。”
还顺势将他的一只胳膊塞进了被子里。叶叙白避无可避,只得重新面对归蕴章,这次,他索性睁大了眼睛,将从发丝到衣袂,仔仔细细地将眼前人打量了个遍。
对方那双暗沉如古井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佛能洞悉一切。四目相对的瞬间,叶叙白只觉脸颊“轰”地一下烫得惊人,慌忙移开视线,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鼻尖萦绕着那股清冽的桃花香,叶叙白脑子一热,什么世俗偏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都长成这副模样了,管他男女做什么?
片刻之后,他像是说服了自己,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而坚定。
他不是不喜欢男人,只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他心动的男人。
而眼前这位救命恩人,无疑就是了。
他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其事地宣布:“恩人!我心悦你!我愿意为你断袖!”
话音未落,一勺冒着热气、气味苦涩至极的药汁便不由分说地灌进了他嘴里。
“喝了。”归蕴章的声音依旧清冷,“再烧下去,怕是真要烧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