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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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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鸥鸟,苍空。
海风总是带着咸腥的味道,常年如此。
堤上坐着两个年龄相仿的清秀少年,眉目间也有几分相似。
其中有一个少年脸色微红,正在说着什么,而一旁的另一个少年尽管双眼盯着不断涨退的潮水,却也是在用心的听着。
“……很好看的女生,我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就在实验楼那里。她抱着本书走过去,就觉得……嗯……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了。”少年很认真的说着,说完了倒不好意思起来。
我偏过头看了看他红着的脸,然后笑道:“没想到哥哥你居然变得这么文艺……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哥哥脸上有了几分恼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脊背挺直的有些僵硬:“喂,你……!”
我摆了摆手,眼睛继续盯着深蓝色的海浪,击打在堤坝上,就碎成了一片片白沫。
“得了吧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你脸红的样子。有个成语叫什么……‘情窦初开’?对了,就是这个。”我继续这么说着。
他在旁边生闷气了。闷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可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想笑,但是笑不出来,然后就扯了一个笑容说:“为什么不去问?哥你现在真是……逊毙了。”
哥哥的脸涨得通红,然后举起拳头佯装要揍我。我抬手去挡,嘻嘻哈哈,一边继续嘲笑他一边起身逃跑,他在后面叫嚷着要打扁我。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他做鬼脸:“你别不承认你就是害羞了吧!”
于是他的脚步变得更快了,我在前面大笑着飞奔,就像漫画里头的搞笑角色一样,巴不得双腿变成轮子。
他最终还是追上了我,两个人打闹在一起。
他人眼里,还有他眼里,那样飞扬恣肆的青春。
他脸色微红的对我说他喜欢的女孩子,我却没有办法脸色微红的对他说,我喜欢的人,是他。
永远不要说。
他所说的那个女孩子,我也知道。是个很文静乖巧的女孩子,有些内向羞涩,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笑起来的时候像是飞鸟过境。是那种会让男孩子忍不住想要保护、想要认真对待的女孩子,是那种女孩子不禁想要成为的类型。
我看到她站在走廊里和别的女孩子站在一起,轻轻柔柔的笑,像是冬日里头的暖阳。
哥哥很为难的问我,到底要不要和她表白。
我鼓励他,既然喜欢,那就去,我觉得那个女孩子应该也喜欢你。
他问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说,就这么觉得。再说了,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恋爱的确会使一个人改变,我从未见过哥哥如此踌躇的模样。
他终究在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约了那个女孩子出来。那时候,我清晰的记得我们还在上法语课。
法语课是个选修的课程,就想上大学选修课似的,点名的时候随口帮忙报一下,老师头也不抬。一个学期下来除了最好的学生和最差的学生,老师是断然记不住其他人的名字的。
我坐在窗台,然后眼睛往下瞟,就看到楼下那棵长了几十年的合欢树下,站着两个细弱的身影。
合欢树正是开花的时候,一小团一小团的粉红色,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花丝细细长长,像是漂亮的长绒,美丽而易乱易断。
我的眼睛盯着下面,看着两个人局促不安的模样。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斑斑驳驳的洒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像是柔软的挥动着翅膀的精灵,轻盈的跃动在女生被攥得紧紧的校服裙摆和男生不安的冒汗的手上。
这个女孩子想必也是第一次翘课吧?所以,哥哥的表白,肯定会成功。
我就这么看着,然后淡淡的笑着。
“那边那个,靠窗的第三个同学,站起来解释一下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法语老师终究还是无法忍受我一直看着楼下的这个动作。
我回过头,然后站起身来,看到黑板上教鞭指着的那个词语。
Amour。
我的眼睛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痛的想要笑起来。
“Amour,”我清晰而标准的吐出这个单词,不去理睬喉头突然的紧涩,“意思是,‘爱’。”
关于合欢树,有一个传说。
合欢树最早叫苦情树,也不开花。
相传,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进京赶考。临行时,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那棵苦情树对他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
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信。
粉扇在家里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等回丈夫的身影。
在生命尽头即将到来的时候,粉扇拖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树前,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
说罢,气绝身亡。
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地香气,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也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
我看着我爱的人和别的人在一起。但是我没有资格许下那样的重誓。
因为我对于他,除了兄弟,什么也不是。
傍晚的时候,夕阳正好。我看到铺天盖地的暖红色,让人晕眩一般的感觉。
哥哥和我一起并肩向停车棚走过去。
他跟我说,他表白成功了。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我瞥他一眼,揶揄道:“行啊,这么快就搞定了,看你这小样得瑟的。”
他大笑起来,却没有反驳。
于是我不理他,自顾自的向前走,他小跑着跟上我,一掌拍上我的肩膀。我吃痛的大叫起来,然后跟他一边追逐打闹一边来到了停车棚。
他的自行车是蓝色的,而我的是明黄色。
而事实上,他喜欢明黄色,我喜欢的是蓝色。
想起当初买这两辆自行车的时候,很无聊的说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世界上还有一个与自己留着相同血液的兄弟,所以各自选择了对方喜欢的颜色的自行车。
那时候的小文艺情怀。
现在是当然不会有了,因为时移势迁,什么都变了。
自行车,也仅仅是自行车而已。
我发了一会儿怔再蹲下去开车锁的空当,哥哥已经把自行车推出了车棚,在外面催促我。
我嘟囔着嫌他烦人,还说他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特别的兴奋。然后就想起来,哦,他的确该兴奋,表白成功了嘛。
然后那该死的钥匙就死活插不进去,在锁眼旁边留下了纵横交错的划痕。
好不容易把车子推出了停车棚,出了校门,两个人就骑着车向着远处夕阳降下的地方驶去。
“接下来,该是约会了吧?”我这么说,然后眼睛盯着前方的路。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然后耳朵就开始泛红。说起话来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啊……这要看她的意愿,不过她好像说不太喜欢……”
我想像平时一样扔一个鄙视的眼神过去,然后嘲笑他。但是我没有。
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自己得来不易的爱情——或许不一定是整个人生中最好的,或许这个人不是最适合自己的,但这段恋情一定是最美好最让人记忆深刻的。铭心刻骨的分量。
因此而郑重,也因为那样的郑重,使得这段记忆变得重要而尤为难得。
许多年之后,没有多少人能记起自己当时对于自己的那个人的那份美好感情,却总是能记住自己当时那份谨慎小心。认真的让人心疼。
哪怕注定无望,却还是要坚持,只为了梦境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突然他捅了捅我:“喂,你想什么呢,怎么半天不回话?”
我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他,脸上还带着几分迷茫。
他脸上带上几分恼怒:“你没听我说话?”然后又换成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怎么,莫非……你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羡慕嫉妒恨?”
我这回是真的鄙视他了。
“有啊,怎么,哥你要帮我追吗?”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烧坏了,这么一说,等会儿不就麻烦了?
果然,哥哥那个兴奋过度的脑神经的反应模式不出所料的表现出了好奇:“诶?是哪个女生啊?……上次和你说话的那个?”
“不是啦。”心情开始莫名的烦躁。
“那是谁?”他继续追问。
脑子一热,我脱口而出:“我喜欢的是你,得了吧?!”
他一愣,然后咬牙切齿:“行啊,你小子敢拿你哥开玩笑了?”
绝对不能一错再错。于是我把那句冒到了嗓子眼的“我说的是认真的”给吞下去了。引火必将自焚。
“总之……也不要紧了,他喜欢的是别人。哥你也别瞎猜了,绝对猜不着的。”
“他”,和“她”,之间天差地别。但是在中文里面,这两个字同音。
他察觉到了我的烦躁,于是也不追问下去。只是尝试着转移话题,于是又开始跟我说起那个女生,还有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我偏着头看他,然后故意放慢了车速。我看到他的侧脸,很好看,起码比我好看。
所以,哪怕永远只能以兄弟的身份和他并肩站立,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也可以很满足。
哪怕将来有一天,连他身边的那个位置,那个属于兄弟的位置也要被占据的时候,我可以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或者侧脸。无论哪一个角度都很美好,无论在哪一个位置,都很满足。
为了这样卑微的权利,我永远,都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