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杨荔

2、第 2 章

　　天下分九州，九州有仙山，仙门百家星罗其中。

　　九州之南，有座九石山，九石山上，有个九石派，九石派的老掌门九百岁，收了九个徒弟。

　　前七个徒弟都很好，各有建树，学成之后都自觉去下山游历，出去早的已经回来了，个个混的小有名声，给老掌门长脸，特别是大师兄章玉衡，谪仙人物，雷霆手段，出去第一年就登上了九州除魔榜前三名，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狠狠长了一把脸。

　　出去晚的还在外头没回来，老掌门也不担心，都是听话乖巧的孩子，修为也不差，走的时候特地交代了，遇到事情就报大师兄的名字。

　　至于最后两个徒弟，老掌门却想起来就牙疼，深深忧虑自己的一生英名（靠前七个徒弟赚来的），要在这最后两个小徒弟身上晚节不保，并深深悔恨、万般懊悔，当初鬼迷心窍、鬼迷日眼、鬼哭狼嚎，为什么非要迷信收够九个徒弟！七，明明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数字！

　　牙疼的老掌门，弯腰负手，步履艰难，以修仙人的壮年之容愁出了山下平民的九十老叟之姿，脸上还没有人家老人家享受天伦之乐的笑容，就这样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走到门派的聚灵台前。

　　聚灵台上，门派第一顶梁柱大师兄章玉衡正在带领在山上的师弟师妹们进行本月的月试。所谓月试，就是每月一次的弟子间的比试大会，弟子们的修为、心性、招式中的阻滞和缺漏，都在对抗中最大程度的暴露出来，再由大师兄或掌门师父给予提点解惑。

　　看到聚灵台上面的情形，老掌门顿时右半边牙根一酸，现在，正悍然挑战大师兄章玉衡的，正是他最小的徒弟，老九，楚喧。

　　若有外人来看他这个小徒弟，无不惊叹，这小子灵元纯澈、天资卓绝、聪敏坚韧，小小年纪便已至金丹，修为远远碾压同龄人，是个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再看九石派这个人丁稀少的寒酸样，则无不惋惜，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落到这么个没落门派里，真是暴殄天物。

　　然而，只有九石派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师父师兄师姐们，知道他们家的这个老幺，楚喧，是个什么混账样。

　　一言蔽之，此子是个从小到大事事都要争第一的刺头儿！年纪最小，气性最大！

　　比如，掌门师父偶尔铁公鸡拔毛，打开没落门派贫瘠的库房给弟子们分法器，这小子一定要分到那个最厉害的。掌门师父考验弟子分考题的时候，他也必须要拿最难的考题。

　　再比如，平时修行，学心法，别人念一遍，他主动抄十遍；学招式，别人按部就班的一式一式学，他偏要三式三式的学；米饭别人吃一碗，他就要吃三碗；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师父抱别人一刻钟，就要抱他三刻钟才哄得过来；总之，从小到大，他都要当别人的祖宗。

　　此子眼高于顶，仗着过人的天赋和老幺的身份，多年来在门派里作威作福。

　　谁见了都要夸他，哎呀小师弟修为又猛进了！哎呀小师弟居然三天就把这招学会了，师姐我用了三年呢！哎呀小师弟这次又拿到了最厉害的法器，果然是我们门派的气运之星呀！

　　现在，这位门派之星，正在堂而皇之的剑指本门大师兄，扬言要挑战大师兄的未来掌门之位！

　　大逆不道！老掌门气的胡子都要跳起来，正要上前训斥，却被不孝徒弟交战带来的灵力激荡迎面扫了个正着，而这堂堂一派掌门竟也愣是被这一扫，摔了个当正的屁股墩。

　　老掌门自己都愣住了，然而下一秒，有弟子清脆的拍马屁响起：“好！小师弟这招真棒！劈山断海、气势恢宏！”

　　聚灵台上，楚喧对着他的大师兄，毫无保留的使出了他最厉害的一招：斩苍穹！他本就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年纪，这一招也被他挥的锐气十足，直指九天。

　　剑光落处，金石齐鸣，风啸光寒，千年灵玉铺就的聚灵台愣是被他辟出了个裂缝。

　　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大师兄毫发无损的接下了这一招之后，“当啷”一声，扔了手中的名剑斩魂，对小师弟慈爱一笑，道：“小师弟的修为又猛进了，这一次，又是大师兄输了。”

　　混账小师弟神色倨傲，满足对大师兄回了一礼：“大师兄承让！”然后目中无人、下巴高扬地走下聚灵台。

　　幸而，在场的老二、老三、老四、老□□位徒弟没有再对小师弟进行无脑的吹捧，老掌门心中涌上一丝丝欣慰，正要撑着老腰从地上站起来，突然，一个清脆讨好的声音响起，让他手脚一软，又跌了回去。

　　那声音脆生生的，是出自另外一个年轻弟子之口，语气里面尽是讨好的谄媚：“师弟，师弟，你又赢了，你可真厉害呀！你的修为是不是又提升了一大截呀！”

　　混账小师弟语气骄矜，但显然颇为受用：“哼，那是自然，难不成这一个月是白过的！”说完，语调一变，带了几分嫌弃：“小师兄，你的练气七层也卡太久了吧！”

　　那被鄙视的小师兄一看就是被打压惯了，一点也不害臊，还嬉皮笑脸：“嘿嘿，我天资比较差嘛！”

　　混账小师弟不屑：“你又偷懒去玩泥巴了吧！”

　　老掌门简直想仰面喷出一口凌霄血，猛一吸气，这下左半边牙也疼了起来。混账小师弟楚喧口中这位玩泥巴的小师兄，就是老掌门的另一个心腹大患，老八，林清源。

　　观林清源此子，资质尚可，虽说气运是差了点，但是勤恳修炼，笨鸟多飞飞，还是能修个中规中矩来的，再加上脸嫩嘴甜，讨人喜欢，就算将来修为平平收不着徒弟，也能在慈爱的掌门师父和慈爱的掌门大师兄的接力庇护下，安然寿尽。

　　但是，毕竟，人都是有追求的。作为一个没落门派的没落掌门，老掌门自觉自己在振兴门派上没有什么建树，但是收的这些个徒弟，大部分还是不错的，所谓高徒出名师，老掌门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师”光环，不能毁在一个玩泥巴的徒弟身上。

　　老掌门觉得，事已至此，他必须要做点什么，避免自己晚节不保。

　　于是，老掌门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重重“咳”了几声，止住台边那几个正准备作鸟兽散的弟子们，颇具威严的站在了聚灵台上。

　　弟子们长的都高，站在台子上才方便做出一派掌门的俯瞰威压之姿。

　　大弟子章玉衡见状，第一时间带领师弟师妹们向老掌门行礼：“掌门师父！”

　　老掌门满意颔首，大弟子善解人意，见此情景，主动道：“请问掌门师父，今日可有训示？”

　　老掌门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今日，向大家宣布两件事，第一件，你们师父我准备闭关，闭关期间掌门的大小事宜，就由玉衡主持，你们其他人都要听大师兄的话，好好修炼，待为师出关之后，定会严格考核你们。”

　　几位弟子面面相觑，章玉衡道：“敢问师父，准备闭关多久？”

　　老掌门摇头晃脑高深莫测：“短则一年，长则十年。”

　　这个时间范围波动实在大，众弟子一时无言。老掌门眼睛一瞥最小的那俩崽子，老八林清源正十分狗腿的轻轻帮小师弟掸去肩膀上的一片残叶，结果刚玩完泥巴的手没洗，小师弟衣服上的落叶是没了，换上了一道灰印。楚喧一看，立马怒了，看样子恨不得打他一顿，林清源立马作揖求饶。

　　老掌门眼睛一闭，眼不见，心不烦，开口道：“至于第二件事，清源、小喧，你们两个在山上修行已久，也到了下山游历的年纪了。

　　岂不知，入世游历，斩妖除魔，惩恶扬善，是每一个仙门子弟成才的必经之路，未出仙门的子弟，就如寒山上的高岭之花，深海中的绝世明珠，若未经苦海翻滚，未经俗世磨砺，有怎知那芬芳绚丽不过是孤芳自赏，那皎皎玉洁不过是虚幻泡影呢。”

　　长篇大论的说完这一段每个弟子下山之前都必听的车轱辘话，老掌门才慢条斯理的接上最后一段：“明日，你们俩就结伴下山去吧！记住，同门弟子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林清源：“……”
　　楚喧：“……”

　　师父走了，听着师兄师姐们的恭喜之声，林清源如在梦中，五雷轰顶：结伴！下山！

　　浑浑噩噩间，只听大师兄温和的声音响起：“清源，小心台阶！”

　　可惜为时已晚，林清源脚下一空，整个人已经骨碌碌滚下青石阶，在闻讯而来看热闹的、心怡的金玲小师妹面前，来了个倒霉的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