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故事》清风卓吟

1、第 1 章

　　我们的爱如朝菌。朝生。暮死。如此。而已。
　　————题记

　　丞在给奇画像的时候说你像一个天使。他微微地笑。他的笑在她的眼里灿若桃花。她痛恨桃花，可是爱上了他的笑。那么简单。纯净。天使二字让她
　　的心底有不可抑制的抽痛。天使。天使。她喃喃。那些男人在和她□□的时候说你真是个魔鬼。
　　天国的天使折断了翅膀.她掉到了人间。她在天堂并不快乐。她太寂寞。于是她故意折断了自己的翅膀下凡。她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而只是为了来寻找一段尘缘。她来寻找一个与她同样寂寞的男子。他尝试着轻轻触碰她略微苍白的脸。他的手指纤细瘦长。像极了女孩子。可是她无法拒绝。她沉溺与男孩抚摸她时的青涩。然后她听见丞说。梦呓般的声音。我就是你想要寻找的那一个男子。让我们相爱。
　　她惊佩于他说出这话的勇气。她知道他是个软弱的孩子。从未争取。一味逃避。他说他有严重的幻听幻视症。溺爱黑夜。害怕人群。喜欢玛格丽特*米切尔。喜欢岛田庄司。甚至安妮宝贝。热爱梵高，毕加索。以及岩井俊二。常常一个人生活。会在独自一人的深夜睡梦中发出类似野兽嚎叫的声音。她知道。他只是缺少温暖。
　　她想，我和你多么相像呵。她和他同样寂寞。像两头受伤的野兽相遇。在一起。互相舔舐。彼此需要。彼此安慰。她和他注定纠缠。如同两株纠结的水草。一旦相遇，无法分离。他的面容冷白。一贯如此。可是轻抚她青丝的手心微微出汗。他在等待她的答案。他其实是在乎的。他想，他的世界是一片深海。他是深海里的一条鱼。压抑。孤独。无所适从。而现在终于有另一条鱼游进了这片海。他找了好久好久。他终于找到了一条鱼。
　　他说，我们会快乐。我会让你快乐，我们有快乐的资本，你有，我也有。我会隐藏了我所有的悲伤来让我的天使快乐。他抚摸着她后颈上的肌肤。轻柔地像是害怕触及她的伤口。她说过她的全身都是伤口。他终于吻她。这代替了答案。舌与舌纠缠。没有欲望。童话了的王子吻醒了公主。王子终于带给公主自由和幸福。他想他终于解救了他的天使。他会带给她快乐。

　　丞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他在为他的天使的画像准备背景。他最可爱的天使呵。只有他心目中最神圣的东西配得上她。他想过文森特*梵高的油麻地，星夜，有乌鸦的麦田。米勒的麦穗，田野，春，阳光下的羊群。柯罗的森林，运河，岸上两边两间茅草屋的湖泊。以及毕加索的梦画室。他很努力地搜寻了一圈。最后回到梵高。那个落魄困顿的猥琐老头。他终于想到了他的奥维的教堂。他笑了。还有什么比教堂更神圣的呢。
　　城市的北面有一座教堂。灰灰的白，淡淡的青，尖尖的顶，他常常跑去画这座教堂。各个时候。各个角度。他最喜欢五月的黄昏。以及正面。五月的黄昏里，教堂前面的花圃里黄色的鸢尾开放。那些神圣的略微苍白的花朵。一字排开。教堂淹没在黄色氤氲的寂寞黄昏里。雾霭朦胧。晚霞喑红。他开始画教堂。他把教堂尖尖的顶画成了圆的。教堂尖尖的顶刺破了天空。他的天使居住在上边。他怕伤到他的天使。
　　在画黄昏的晚霞的时候他使用大片大片的喑红。阴沉如血凝固的颜色。它们慢慢地凝结到教堂圆顶上，黄色的鸢尾，缱绻的黄昏，喑红的云朵一起圈起神圣寂寞的教堂。
　　他的天使站在教堂的前面。穿着他想象中的天使的白裙。她的白裙在跳舞。鸢尾花的花粉在黄昏的风里无所皈依，它们离开了花蕊，开始了它们的旅程。它们落到教堂前的绿草地。它们落到长久伫立的少女扬起的头发上。它们喜欢这个女孩。女孩的身上有着天使的气息。它们多么喜爱这个有着天使气息的女孩。它们落到女孩长长的睫毛上，小巧的鼻子上，挠她痒痒。
　　奇看到了这幅画。画被他命名为“天使”。颜料还未完全干透。红黄灰的颜料在纸上汪洋恣肆。画上的女孩有着快乐明亮的笑。双唇分开以从未有过的弧度。牙齿赫赫的白。她笑得自然而安详。在青白的岁月堆积的苍老教堂前面。她从未笑过那么多。仿佛她一生的笑都倾倒在这画上的少女脸上。再也不可能更多。再也不会那样满足。她转头望向他，双唇微启。她开始微微地笑。
　　她轻抿了一口咖啡。苦苦的味道泛滥在口中。她对咖啡无比依赖。在一个人的时候。在寂寞的深夜。香味，热气，空气里阳光照耀下飞扬的微尘，烘焙咖啡豆时的微火，氤氲如雾，盈盈缭绕。她置身在这里边。它们覆盖她。它们淹没她。她的影子在这些可爱的精灵们当中漫舞飘荡。她喜爱这一种感觉。她喜欢让自己高贵而寂寞地享受生活。
　　她坐回到沙发上，她看到了那些爱丽丝如罂粟花瓣形状的花朵。它们在五月的黄昏环绕着教堂盛开。那些黄色的花朵在怒放的时刻绽开它们最美的笑颜。那些飞扬的花粉凋落在她的脸上。它们绽开在她的脸上，他说，它们多么喜欢你呵。她打了一个哈欠。一瞬间的恍惚，她想到了那些盛开了又消逝在她生命里的粉红色的桃花花瓣 。她尝过这些花瓣。苦涩的味道横哽在她的胸口。从未逝去。它们在她的胸口泛滥成灾。它们在这里繁衍成一条溪流。如她的忧郁一样在她的骨子里流淌。生生不息。

　　丞在一个中学做临时补习美术老师。他会把他的画送到一个小型的不正规的美术展览厅。奇见过里面的画。裸体的女子。光着脚的孩子。大片大片的光明与黑暗组成的线条模仿伦勃朗风格的画。诸如此类。连她都看得出这些画的拙劣。他说我们一起把画送到展览厅的时候，他眼里的光逐渐地黯淡下去。不再弥漫出繁花似锦。
　　他捧着画。他未牵着她的手。他走在前面。他们遇见一个卖花的女骇。他们天天遇见。只是这次终于一起遇见。于是他第一次给女孩买花。卖花女孩脸上有善解人意的笑。她看得出他的为难。她笑，先生，买一束扶桑吧。他就买了一束扶桑。这种在这北方城市只能温室栽培的花。很少见。
　　他把这束扶桑小心翼翼地捧给女孩。粉红透白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闪耀。他说，你看，这花瓣多么像桃花呢。她微笑着的脸突然沉了下去。以男骇从未见过的阴霾。她一把将桃花扯过。包装散了他手上仍留了几支。她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了。她想，这是个多么臭的比喻。比这个城市最臭的臭水沟还臭。她离开。没有回头。她其实并不是责怪他。她只是责怪自己。她只能责怪自己。对于他们。转角不见的时候她把花扔进了旁边的臭水沟。粉红的花瓣瞬间污痕累累。多么像桃花呵。扶桑的花瓣在污水里淌出的奇特笑靥晃痛了她的眼睛。她蹲下身来。剧烈地呕吐。
　　丞看着她的天使的背影远离。他立在原地无措。他不知她的过去。她从未与他提及。来自外城的迷一样的受伤的奇特女子。这是他所了解的她全部。他怔怔地望着手里几支零碎的扶桑。粉红的色彩，淡漠的人群，陌生的背影，街角的霓虹灯。一切都扩大在他墨黑色的瞳仁里。如此流转往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存在的风景被一次次地复制在幻境之中。他不确定什么是可以抓住的。什么正在结束。什么已经开始。所有所有的一切像冰一样凝结，又像花一样重开。于是一切面目全非。弹指之间青丝变成了如许白发。巨大的城郭以固定的姿态陷落下去。沧海以看得见的速度被填平变成桑田，他回头。这世界在他回头的瞬间轰然倒塌。涣散的目光聚集，他慢慢地看着他的扶桑在他的手上迅速地枯萎下去。

　　丞好几天没有见过奇了。他未回过家。他的天使像是突然消失在人间一般。毫无影踪。他放下手里所有的活。他在城市满大街小巷地找。他爱她。他不能没有她。可是对于寻找的本身。他茫然无措。他几乎绝望。他终于在一个偏僻无人的饿小巷听到让他极度愤怒的声音。他的天使在呼救。
　　他奔跑，以狂怒地姿态。他看见她被几个男人围着。她衣衫不整。她害怕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绵软无力地缩在墙根。她像是全身赤裸无处藏身。她低声的啜泣让他的心好痛好痛。像是把他的心脏狠狠地勒紧。血水迸贱出来。她看见了他。她的表情更加绝望。他冲过去把她护在身后。他像是一只野兽一般眼睛红肿发出愤怒的咆哮。她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她说，你走吧。她颤抖着声音说，你走吧，几个男人发出嘲笑的声音。他们转变了自己的角色成了事不关己的看客。
　　我们的爱如朝菌。朝生。暮死。如此。而已。她忽然平静下来。他猛回头。眼神极度地惊愕。她说，我骗了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男人。我恨任何一个男人。所以我用爱情去毁灭我所认识的每一个男人。包括你。包括他。她指着几个男人中的一个。他终于来报复了。我是罪有应得。你知道吗？我不是你的天使。我是一个恶魔。她大声地道。她吼，你走吧！
　　丞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说，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子。也是最后一个。不管你爱不爱我。我爱你。这便足够了。他笑着。我爱你。他的眼泪砸下来。他的眼泪砸下来像是流进了她的伤口。她满身的伤口。她像是深海里一条光洁的鱼，在他漾起的泪水里游走。男人们终于不耐烦。他们开始动手。丞挡住他们的拳打脚踢。他从未打过架。他从未如此勇敢过。他想他终于不再懦弱。他必须如此。为了他的天使。他再也不能让他的天使受到一丝的伤害。他的天使拯救了他。他终于成了一个男人。他发疯如野兽，他身上的血不断地迸溅出来。落在他身上的拳脚渐渐让他觉得麻木。他终于无力还手。可是他像个真正的男人傲然挺立，血额上流下来淹没了他的眼睛。他想抬起手可是已绵软无力。他感觉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听见一个男声骂了句，妈的，叫你别打头，你偏打，然后是女子的啜泣声。渐行渐远。他终于倒下来。
　　男人们□□了她。这几天她一直在逃。今天她终于被他们找到。他们侮辱她的时候她已没有眼泪可流。眼泪在这个时候是奢侈品。她看着丞在她的面前倒下。她被一个男人死死地按着。在哪个时候，她流干了自己的眼泪。
　　丞是个干净的孩子。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洁净。他的眸子澄澈如天使。他说她是天使。其实她把他当作她的天使。来尘世拯救她的天使。她在尘世沾了太多的污垢，上帝派了一个天使来拯救她。他从臭水沟般污浊的世界里走出，突然来到她的世界里。她的世界是一片从未黎明过的黑夜，他突然给这黑夜带来了明亮。他纤细的手指抹掉了她身上沾染的灰尘，他干净的眼睛透过她的身体洗净她的灵魂，她多么不相信爱情呵。她欺骗了很多段感情。可是她终于爱过了一次。一次已足够。一次而已，她的天使就以水草般的洁绿拯救了她污水般的爱情。他说，我们都有权利爱。我有。你也有。他被爱。她也选择了去爱。真正地爱一次。可是他带来的这个梦多么的华丽。华丽得像是一个泡沫般的脆弱。在梦里，他以天使般的妆容带着她在蓝天之中飞翔。一起。
　　男人们都离去了。这群禽兽。奇费地扯过衣服遮掩自己的身体。她的天使离去了。她知道。她看看他的背影慢慢地长出洁白的翅羽，多么美丽的翅膀呵。洁白的羽毛一片片闪着圣洁冷冽的光。她的天使向他走来。她慢慢地伸出颤抖不已的手。她想要触摸他，天使笑了笑。他说，奇，我等你。在天国。天使扇动着翅膀离去了。回归天国。女孩终于坚强地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在这之前她忆起那些往昔。她要将它们完全埋葬。所有的悲伤全部埋葬。
　　黑沉沉的黄昏。小巷僻静。旁边一颗桃树。花开满树。有落残一地。乌黑的墙皮大片大片剥落。斑斑驳驳。像烫伤人的脸。他把她按在墙上，淫扉地笑。血日轰然下沉。终于消失不见。墙上的黑色泥土他抓大擦破了她的肌肤。她的眼泪掉下来灼伤了她的脸。他抓大把大把的桃花花瓣塞金她的嘴里撕裂衣帛的声音，晚风的呜咽，野兽的喘息，此起彼落。她终于被深入，失尖的疼痛，瞬间的绝望。这个黄昏她如那些待逝的桃花。一阵狂风。芳华刹那，全部凋零满地。桃花落尽。
　　她来到了大街上。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人群冷漠。车流涌动。她看到马路中央躺着一片洁白的羽毛。她的天使遗落在人间的羽毛。她飞奔过去。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终于拾到，她露出开心的笑。紧急刹车的声音。她终于飞了起来。她想我是不是会飞到天园去呢？大量大量的血从她的嘴里涌出来。世界以她为中心旋转。归于寂灭。她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站在青灰墙面的圆顶教堂前面天使白裙的女子不停地微笑。落去的桃花，神圣的教堂，黄色的鸢尾，纤细的手指，白衣的男子。她逝去的时候嘴角含着微笑手里还紧紧地攥着街上随处可见的白鸽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