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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钟楼顶层,情感结晶穹顶下流淌的光影变得幽深,模拟着外界渐浓的暮色。那些封存的狂喜、绝望、嫉妒在其中缓缓流转,像一池被搅动的、五光十色的毒液。
      琥珀圆桌旁,只有莱恩哈尔一人。他换了一身更为居家的暗银色丝绒长袍,紫水晶眼眸半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与外界那微笑假月逐渐清晰的“嘴角”弧度微妙同步。空气中弥漫着新沏的茶香——这次是萃取“深沉悔恨”的墨蓝色茶汤,味道苦涩悠长,带着灵魂灼烧后的灰烬感。
      他面前悬浮着数面光幕,无声地播放着不同视角的画面:
      最大的一面,正是荒地黑糖房子前的景象。李锐手持沾污的红斗篷,林媛面色苍白紧靠徐亮,三人如临大敌地望着那扇门。画面清晰稳定,连斗篷上蜂蜜凝固的纹理都纤毫毕现。
      另一面显示着蜂蜜河边,周福生机械清扫的背影。还有几面较小的光幕,分别追踪着楚瑜在华丽街道边缘崩溃般地反复擦拭双手,赵大勇在姜饼森林外徒劳地捶打树干,沈小萤在小公园长椅上将脸深深埋进玩偶。
      每一个画面都散发着浓郁的情感波动,被穹顶的结晶贪婪地吸收、转化,为这永恒空间提供着无声的能量。但莱恩哈尔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李锐三人身上。
      “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路径,带着那件浸满悲哀的小斗篷。”莱恩哈尔低声自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苦涩的茶汤,嘴角却微微上扬,“也好。‘外婆’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他指尖微动,属于李锐的那面光幕放大,视角拉近,几乎能看清李锐眼中那混合着决绝、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悲悯的复杂光芒。
      “多么坚韧的灵魂,背负着双重枷锁。”莱恩哈尔的紫水晶眼眸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如同艺术家审视一件颇有潜力的粗坯,“战友的死亡,苏晴的‘消失’,现在又加上了周福生的悲剧……这份不断累积的‘责任’与‘无力感’,正在将他的灵魂锻打得更加致密。等丰收祭时,将其与最甜美的‘希望’一起敲碎……那迸发出的绝望结晶,该是何等剔透纯粹。”
      他轻轻摇晃着茶杯,墨蓝色的茶汤荡起涟漪,映出他眼底冰冷的算计。
      “只是……”他的目光扫过光幕中徐亮那依旧在不断操作设备、试图分析周围“数据”的背影,以及林媛那因恐惧而紧绷、却依然下意识护着口袋线头的姿态,“这两个变量,稍微有些偏离最优解。徐亮的‘逻辑癖’虽然提供了额外的趣味性,但过度分析可能让他过早触及一些无用的‘真相’,反而降低了后续的情感冲击。而林媛……”
      莱恩哈尔的指尖在光幕上林媛的位置轻轻一点。
      “她对□□的共鸣,似乎超出了预期。那份线头,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一颗埋在她意识里的‘故事种子’。它在生长,在呼唤同类……这很有趣,但也可能导致她过早‘绽放’或‘凋零’,无法在丰收祭上贡献出最饱满的‘愧疚之花’。”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进行精密的权衡。片刻后,他舒展开眉头,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不过,菲斯特应该会喜欢这种意外的‘剧情分支’。毕竟,混乱中的有序,才是戏剧的精髓。”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通往内室的螺旋楼梯,“他还在闹脾气么?”
      仿佛回应他的念头,内室方向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杂乱无章的重物落地声,夹杂着几声闷闷的、仿佛孩童撒气般的低哼。
      莱恩哈尔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没有多少无奈,反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纵容。他站起身,暗银长袍随着动作流水般滑过地面,走向内室。
      钟楼的“内室”,与外间那光怪陆皇的“客厅”截然不同。这里更像一个……极度混乱、充满个人癖好的收藏室兼工作室。
      墙壁没有镶嵌情感结晶,而是钉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纪念品”:一副镶嵌着七彩玻璃珠的、略显幼稚的乌鸦羽毛面具;一把琴弦是彩色丝线、琴身布满滑稽涂鸦的残缺小提琴;几幅笔触狂放、色彩癫狂到刺眼的抽象画;甚至还有一只被制作成标本、但染成粉蓝条纹、戴着微型礼帽的兔子玩偶。
      地板上散落着更多东西:打开盖子的颜料罐流淌出的不是颜料,而是凝固的、散发甜味的彩色糖浆,以及地上散落的齿轮和发条、几本封面破旧、书名模糊的古老童话书,书页边缘有被啃咬的痕迹,当然,更多的是无数奇形怪状、尚未完成的糖偶半成品——有的像哭泣的天使,有的像狂笑的小丑,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扭曲的、难以名状的色彩。
      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而凌乱的工作台。台上堆满了工具:雕刻糖块的刻刀、拉糖用的钳子、绘制糖霜的细笔、以及一些闪着寒光、造型奇特、看不出用途的金属器械。
      菲斯特就坐在工作台后一张高脚凳上。
      但他此刻的样子,与平日那个穿着夸张彩色燕尾服、戴着瓷面具的癫狂形象判若两人。
      那身标志性的彩色燕尾服被随意扔在脚下,踩得皱皱巴巴。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略显宽大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苍白纤细、却布满新旧细小疤痕,有些像是烫伤,有些像是刻痕,布满整个小臂。
      而最重要的变化是——他没有戴面具。
      面具被随意地搁在工作台一角,哭脸与笑脸空洞地对着房间。
      工作台灯的灯罩是用融化的彩色玻璃糖制成的,散发着微弱的的光芒,照亮了菲斯特真实的……侧脸。
      只能看到侧脸,因为他正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里漫无目的地拨弄着一堆彩色糖豆,背对着门口,显然还在为之前李锐的言论和莱恩哈尔的“管教”生着闷气。
      但那侧脸已足够惊人。
      皮肤是久不见光的苍白,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鼻梁挺直,下巴的线条却有些过分尖削,带着一种脆弱的精致感。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的唇色很淡,此刻正微微抿着,显出一种与平日癫狂截然不同的、近乎孩子气的倔强和不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此刻低垂着,看不到全貌,但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与面具上那夸张的笑脸眼型如出一辙。而当他因为听到脚步声,不耐地稍稍侧头瞥向来人方向时,那双眼睛彻底显露出来。
      瞳色是极浅的琥珀色,在灯光下近乎透明金色,但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混沌的阴影,像永远无法消散的疯狂余烬。右眼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颜色极淡的泪痣。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笑意,也没有哭泣,只有一片烦躁的郁色。
      “还在生气?”莱恩哈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比平时更加柔和。
      菲斯特没有回头,用力拨了一下糖豆,几颗彩色的豆子蹦跳着滚落工作台,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他的声音闷闷的,不再是那种刻意拔高、带着金属质感的戏谑腔调,而是略显低沉,带着点沙哑,听起来年轻得多,也真实得多。
      莱恩哈尔缓步走近,没有在意脚下的狼藉,目光落在菲斯特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和苍白的后颈上。“因为李锐的话?还是因为我打断了你?”
      “……都有。”菲斯特沉默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承认,又赌气似的加了一句,“反正你总是对的,我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矫正’的麻烦。”
      莱恩哈尔走到他身后,停下。他没有立刻碰触菲斯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浅金色头发下那截白皙的脖颈,和微微耸起的、透着倔强的肩膀。
      “你不是麻烦,菲斯特。”莱恩哈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是我的灵感,是我的火焰,是我这永恒戏剧中唯一不可替代的‘变数’。没有你,这一切都将失去色彩,沦为平庸的重复。”
      菲斯特拨弄糖豆的动作停了下来,但依旧没有回头。
      “但火焰需要方向,变数需要框架。”莱恩哈尔继续说着,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而是虚悬在菲斯特肩头上方,仿佛在感受那份躁动不安的温度,“李锐的话之所以能刺痛你,是因为你内心深处,也在恐惧自己是否真的‘不可或缺’,对吗?”
      菲斯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莱恩哈尔的手指终于落下,轻轻按在了菲斯特紧绷的肩头。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魔力。“不必恐惧,我亲爱的。”他微微俯身,声音几乎贴在菲斯特耳畔,“你对我而言,早已超越了‘搭档’或‘工具’。你的疯狂,你的眼泪,你的欢笑,你的一切……都是我精心收藏、绝不愿失去的‘唯一’。”
      他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指尖轻轻拂过菲斯特散落在颈边的浅金色发丝,动作温柔得近乎珍视。“所以,我才会在你可能烧伤自己、或者让这场我们共同编织的戏剧偏离太远时,轻轻地……将你拉回身边。这不是不信任,而是……”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汇,“……一种更深的羁绊。你明白吗?”
      菲斯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那双琥珀金色的眼眸,终于直直地看向莱恩哈尔。眼底的郁色和烦躁并未完全散去,但多了几分茫然、探究,以及一丝被如此直白话语冲击后的无措。他似乎在努力消化莱恩哈尔话中那些超越他通常理解的“依赖”与“搭档”的含义。
      “……真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那双总是盛满疯狂或戏谑的眼睛,此刻竟显得有些……单纯?
      莱恩哈尔的紫水晶眼眸深深望进他的眼底,那里面的专注与占有欲几乎要满溢出来。“千真万确。”他低语,指尖从发丝滑到菲斯特的脸颊边缘,拇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颗淡色的泪痣,“所以,不要再为蝼蚁的妄言动摇。你的价值,由我定义,也只由我欣赏。”
      菲斯特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在莱恩哈尔指尖的触碰下,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淡红。他眼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更深邃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完全理解的情绪取代——那不再是单纯的依赖或寻求认可,而是一种更粘稠的、开始缠绕上某种陌生温度的混沌。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莱恩哈尔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指尖的抚摸带着无尽的耐心,仿佛在等待一件稀世珍宝自己散发出应有的光泽。
      过了良久,菲斯特才稍稍别开视线,声音恢复了点平时的调子,却没那么尖锐,反而有点别扭:“那……李锐他们现在去敲‘外婆’的门了。你确定‘外婆’的状态稳定?上次她差点把‘灰姑娘’的继姐做成糖醋排骨。”
      莱恩哈尔微微一笑,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近乎温情的一幕只是错觉。“‘外婆’今天胃口应该不错,尤其是对那份沾着父爱悔恨的‘红色开胃菜’。至于稳定……”他看向房间一角,那里立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巨大鸟笼状物体,“新到的‘镇静剂’效果很好。足够让‘外婆’在享受完前菜后,乖乖配合我们的‘主菜’登场。”
      菲斯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微微亮起,那点别扭的情绪似乎被新的“游戏”期待取代了。“‘主菜’……你想到新点子了?”
      “嗯。”莱恩哈尔转身走向外间,暗银长袍曳地,“过来看。我们的‘演员’们,已经站在了下一幕的起点。而丰收祭的舞台……也该开始搭建了。”
      菲斯特立刻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赤脚踩过凌乱的地板,那些糖豆和工具仿佛会自动避开他的脚,没让这位情绪时好时坏的房间的主人摔倒。
      菲斯特随手抓起工作台上那副瓷面具,却没有立刻戴上,只是拿在手里,快步跟上了莱恩哈尔。
      当他经过那面落地的情感结晶墙壁时,墙面上模糊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苍白的面容,浅金色的乱发,琥珀金眼瞳里残留着一丝未散的迷茫,以及重新点燃的、对混乱与戏剧的灼热期待。
      而走在前面的莱恩哈尔,暗银长袍的背影挺直优雅,紫水晶眼眸回望时,那目光深邃如渊,将身后那道鲜活却混沌的身影,牢牢锁在自己的视野与掌控之中。
      幕布之后,导演与他的缪斯,或许这个身份即将成为更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之前,一切准备就绪。
      舞台之上,猎物手持染血的钥匙,即将推开那扇通往更深黑暗的门。
      钟楼外,那轮假月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微不可察的一分。
      笑容,越发清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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