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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所谓清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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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殿回来,苏余人直接就往老爷子的住处去了。她虽跟上官寻花来的谢家堡,却不曾被谢寺卿亲自接待过,做为不是很重要的客人,住处设在谢家堡西角的小客厢,与上官父亲的院落只一廊之隔。
她走进院子,利落蹬掉鞋子走进里屋。有三四个小婢静站在屋里,听到声音都转过头来看她,苏余人站住脚,直接道:“让我看看老爷子。”有侍候人看了她一眼,轻道:“老爷子现下不宜见客。”苏余人闻言拨开她,上前推开帷屏就走了进去。
之前被唤碾珏的小婢正坐在榻前,见到进来的苏余人吃了一惊,随即认出了她。苏余人上前去,慢慢俯身细看了老人一眼,老人静躺着,满面祥和从容,正如昨天在太阳下懒懒睡着的模样。苏余人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却是没有一点呼吸了。
碾珏看着苏余人,轻道:“三天后是小姐的大婚之日,老爷子死逝的消息千万别说出去。”苏余人直起身来,说我知道。碾珏垂下眼,帮老爷子理了理并不乱的鬓发,突然哭道:“都是我不好……要是能早点知道就好了……小姐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碾珏正哭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苏余人越过半开的窗格望出去,看到院口过来七八个守卫模样的人,分列院门两边持刀而立。苏余人问:“这是干什么?封院么?”碾珏顺着她的眼光看出去,轻抹了眼泪道:“是弯刀侍守,堡主暂时不想让人知道老爷子死去的事情。”苏余人闻言拉过一旁的竹椅坐下,看了一眼兀自垂泪的碾珏,道:“别哭了。等你家小姐回来再说吧。”
寻儿还在忙么……我等她很久了。苏余人想起昨天老人说的话,清晰的口齿,略有神彩的脸庞,一度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其实是回光返照。听说久病的人能预知自己的死期,不晓得上官父亲料不料得到会在今天与他的寻儿一别永隔,不过想他对寻儿的关切疼爱,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死去惊扰寻儿太多。
苏余人想着昨天陪自己晒太阳的老爷子,心中不免伤感。许多事情走过的时候只道寻常,回头望的时候才会感觉可悲心痛。
苏余人在上官父亲跟前坐下,一坐坐了八个时辰。她本以为正堂礼成上官寻花就会回来,没想到直至黄昏仍不见上官的身影。生前已让父亲久等,死后还要让他继续久等,简直岂有此理。苏余人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毅然出了院门找上官去了。
苏余人想,也许她是被什么事缠住了,情非得已。但有什么人事能比刚断断气的生父重要,她又想不出来。
苏余人到正殿附近,远远听到正堂的喧哗热闹的声音,随着穿梭的女侍近去,才发现正堂正行酒晏,苏余人在堂后石屏处扫了一眼,只见满堂客宾不见上官寻花。她皱了皱眉退回门外回廊出口,随意拉住一端酒的女侍,笑着问上官小姐去哪啦?之前的笄礼还顺利吧?
那女侍说一切顺利,虽然盛仪重典冗长,但上官小姐端庄秀美着,毫无差错地履行了。那么多正一教的观礼客宾,挑不出一点不是。现在嘛,在正殿南厢与赵公子说话喝茶……那女侍说着掩嘴笑了一下,道:你可别去打扰啊。
苏余人哦了一声,笑道当然当然。她说着转身往回走,却是绕过整个正殿到了南厢的东面窗口。顺着厢墙种着一路不高的枇杷树,苏余人拨开宽大肥厚的枝叶往里望去,正看到赵致远背对着她坐着,对面手执茶杯的便是上官寻花,着朱明艳衣,垂目听着赵致远说话,却是一动不动的。
苏余人静看了一会,唤道:“上官。”
上官寻花抬起头,赵致远也转过身来看见了她。苏余人左手在窗格上一撑,跃身轻飘飘地落到了厢房里。“寻花姑娘,老爷子说他等你很久了,你还在忙么?”苏余人拍了拍挂着枇杷叶的袖子笑着说。
上官寻花僵着身体没有说话。赵致远反应过来笑道:“怎么是苏姑娘?原来你也在这里,是来看寻花的笄礼的吗?”他话音落下,苏余人根本不正眼瞧他一下,赵致远不免去看上官寻花,上官寻花板着脸,依旧一声不吭的。赵致远颇为尴尬,敛笑端起茶杯,冷淡地啜了一口:要不是因为奉命要娶她,上官寻花这种呆板的女人他根本瞧不上眼,木头一样,根本不会流露出笑容。自己说一百句她也不见得会回上一个字,与这种女人谈情,真要人命。
赵致远放下茶杯,笑道:“苏姑娘是有什么要与寻花谈么?在下就先告辞吧。”他说着站起来,抖了抖袍袖对上官寻花道,“今晚浪桐城里有大庙会,谢盟主原想让你我去的。不过我看你今天着实累了,不妨多休息。我自约几个人去逛,你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我给带回来。”
上官寻花手捏着茶杯,好像根本就没听到。赵致远勾了勾唇角,甩袖出门去了。
苏余人走上来几步,冷道:“你还不去看看,他身体都冷了。”上官慢慢举杯喝了一口茶,杯到唇边,手都是抖的,她僵坐了一会道:“我待会还要出去敬酒,我不走。”苏余人闻言愣了一会,问:“你说什么?”见上官寻花不说话,便伸手去拉她,不想她竟侧了个身躲开了,苏余人的手空停着,只觉一股怒火上涌,她强压下来,笑问:“你什么毛病?”
上官寻花也不看她,只道;“你出去。”
苏余人大怒,上前一步抓住上官的衣襟将她整个人都拉了起来,上官手中的白玉杯盏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目光却是垂着,面无表情。苏余人突觉得自己可笑:其实这关她什么事。她突然推了上官寻花一把,冷笑道:“对不住啊,我真多事。”说着绕过茶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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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余人回到客厢,看到桌上放着两坛酒。她走到隔壁厢房,问阮秀树酒哪里来的。阮秀树正在看书,看到浑身带杀气的苏余人,一个哆嗦站起来,解释说今天的谢家堡行酒晏,分给众人的。
苏余人闻言一声不吭就转身走了,回到屋里看着那两坛酒,伸手捞过一坛,拍开泥封,找出一个白瓷碗,坐在桌边一碗接一碗地喝起来。
阮秀树从隔壁间走过来,看到喝得胸襟湿透的苏余人,想说什么又不敢,静静站在一旁瞧了半晌,道:“苏小姐……小心喝酒伤身……”
苏余人倒着酒,冷道:“别扫兴。”阮秀树听她语气还挺平静的,颇为真诚地关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啊?这样喝会醉的……”苏余人啪地放下碗,转头冷冷道:“再啰嗦我就打死你。”阮秀树浑身一颤,忙不迭回自己屋里去了。
回到屋里重新坐下来,许久之后隔壁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阮秀树疑惑地听了一阵,却不敢再回去找骂,便只当没听到继续看书。不想刚翻了两页,对面厢门突然啪地被打开,但见苏余人满身酒气地走进来,问;“我的包袱在哪儿?”
阮秀树连忙站起来,问:“什么包袱?”
苏余人捂着脸摇了一阵,一跺脚不耐烦道:“我从上清观出来时带出来的包袱啊!”尾音上扬,带着浓浓的鼻音,似嗔还恼,听在阮秀树耳里不亚五雷轰顶:盛气凌人的苏大小姐喝醉了还会撒娇……阮秀树浑身抖擞了一下,道:“不是在你柜子顶么?”
苏余人愣了一下,踉跄着又回屋去了。阮秀树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看她从柜子顶拿下包袱,掏出几张草图,连同一叠银票折好揣在怀里。他不禁上前两步轻问道:“怎么了,这是要走吗?回上清观?”
苏余人直起腰身道:“回什么上清观,我今晚在朝婳楼约了朋友,有很重要的事要办。”阮秀树哦了一声,想起刚来时她寄出去的几封信,猜得没错的话就是约帖。他记得下山时,苏余人在山脚下也说过:她这一行出来并不为着去探病,对上官生辰的喜酒也没有兴趣,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出来约会几个朋友,谈点她认为很重要的事。
阮秀树不免想,是多重要的事,至于喝醉了还记得这般清楚。
苏余人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堆胶脂画笔,阮秀树看到了以为她要妆扮,转身欲走,却冷不丁听苏余人问:“朝婳楼……听寻花姑娘说是个妓院,小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啊?”
阮秀树呵呵了两声道;“不了,我好歹是个道士,那种地方进不得。”
“道士?”苏余人正画着眉,闻言冷哼了一声:“道士怎么了?很清圣?我听说你们的赵大公子经常在外和女人厮混,你说是不是真的?”她放下眉笔转过脸来问,“道士不进妓院,这是谁说的?神说的?人说的?人说的吧?那就好办了,我还以为是神说的呢……”
阮秀树噎了一下,轻声道;“我去给你弄碗醒酒汤。”说着忙不迭出去了。
等阮秀树回来,苏余人已经装扮成男子的模样。她施施然走到阮秀树跟前,接过醒酒汤一口气灌了下去,深呼一口气道:“走吧。”阮秀树为难道;“苏小姐……我真不想去。”
苏余人唰然摆开手折扇,轻摇着冷声道:“我今天偏要你这个道士进妓院,有本事你叫老天下个雷来劈死我。否则你敢不来,我就先劈死你。”说着大步就往前走了。
阮秀树惴着满肚子哀怨,十分扭捏地跟在苏余人身后,不知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刚出大门就连绊了三个跟头,苏余人回头拎住他,冷冷道:“添什么乱,信不信我现在就劈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