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芽》吴小戈

1、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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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春，流风吹过，无声的轻微摆动。
　　那无数的鲜花。
　　空气中带着少量的潮气，随着花香一起膨胀，充满在整个空间。
　　那沥沥的水流进泥土中，埋下的小小的种子，发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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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奈是一个小花房的大姐姐。

　　小小的花瓣打着旋，在我身边擦过，东绕西转。
　　那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野花，嫩白嫩白，五六瓣，极易脱落。

　　我看向那个在花间忙碌的身影。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明亮。
　　日奈一直都是穿着白裙子，领口到后背的那一处上，带着些褶起的细长布条，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蕾丝白裙。

　　纯子，开花了。日奈姐姐笑着跟我说。
　　她手里拿着个水壶，从外面看，那些颜色比壶色深点的水影还有一半。我不解。日奈为什么连野花也要养。
　　喜欢啊，花都是很美好的。
　　她看出我的疑惑，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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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房总是很早就开门。
　　在天色还是蓝白的时候，就像那些画册上的色彩，天际的那一线有着大片的曙光，都融在一起了，由亮到暗。仰头，便蔓延到了整个视线的所及之处。

　　日奈说，她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日奈说，她喜欢这里，因为很安静。

　　日奈说的一切我都有听。
　　因为无聊，因为空闲，因为除了她就没人跟我说话或者我跟别人说话。

　　水札村很少人，白天大都出去干活了。
　　即使是黄昏之后，这个处在村口前的路旁的花房门前，也很少人经过。

　　日奈一直默默地干着自己手上的活计，没有顾客，也仍然忙碌着。
　　像一只不停的陀螺，转啊转。

　　她在忙些什么呢？
　　她一直为未发芽的种子忙碌着。
　　一直浇水，一直施肥，一直松土，但却没有动静。
　　那个位置，看起来，只有土。她说，里面，有很重要的种子，开花之后，无比美丽。
　　她对着我笑。而且，这种子，发芽之后，我打算送给你的妈妈。
　　是么？日奈真好。
　　我已经，等不及它开花的时候了……
　　日奈又说了一句话。

　　日奈在忙的时候会笑着说，纯子，你去上学吧，多点知识还是好的，要不然，你知道的字就会慢慢地忘记了哦。
　　日奈在看着我的时候会说，纯子，别怕生了，人与人之间还是很友好的。

　　姐姐，他们都是不懂我在想什么的，他们都是说我有病的，可是我也不懂他们在想什么，那他们是不是也有病。
　　日奈抚着我的头，眼神温柔。

　　其实我觉得日奈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的，下巴也是尖尖的，笑起来，不同于那股温柔的气息，而是一种娇媚的感觉，看起来，仿佛就像骄傲的公主，手拿锋利的宝剑，勇敢地打败恶魔。
　　但她的眼底却都是满满的，要溢出来般的温婉，一直看着你，恍若天使。
　　那花草的清华气遍满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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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写给妈妈看日奈要送花给妈妈的事。
　　妈妈却突然把我关在房间里。

　　妈妈说，不许出来！
　　妈妈说，不可以找她！

　　声音嘶哑尖利，如同濒死的老鸦在喊出最后一声嘶鸣。
　　而我的眼前显出了妈妈的模样。
　　——不是狰狞恐怖的，而是布满苍白害怕的神色。

　　为什么，妈妈会有这个表情呢？
　　我不解，如同她莫名其妙地把我关在屋里一样。
　　难道日奈送花给妈妈不好吗？我想。

　　然后，我听到锁门的声音。
　　妈妈出去了。
　　我慌张地开始拍门。
　　手掌变成红色，细碎的痛楚通过手指传到手心，慢慢堆积，最后，双手痛到一直颤抖的地步。
　　我只能一直用握紧的拳头、脚、身体撞着门，只靠那重重的闷响声就想知道为什么妈妈关着我。

　　我说不了话。
　　我没学过手语。
　　我只知道写一些妈妈教会我的字。
　　可日奈却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
　　所以，我想和她在一起玩，一起采花，一起浇水。

　　而且，日奈说会送那颗重要的种子长成的花给妈妈的，我也想去为它浇水。
　　我也帮得上日奈一些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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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终于忍受不了我一直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那厚厚的门的行为了。
　　她把我拉到屋后，把我按到墙上，看着我。
　　她重重地喘息着，口中呵出透明的气体，我看不见，却感受得到那股热气。
　　我看得见的，是妈妈通红的眼眶。

　　她坚持不住了，如同崩溃一般，她开始哭着，嚷着，叫着，那痛苦的气息围绕着她。
　　尖利的指甲死命地陷在我的皮肉之中，皮肤上印痕的颜色加深。
　　我感到痛，嗓子却叫不出声，就像妈妈她还有着另外一双透明的手，正紧紧地攫住我的颈脖，疼痛无法释出。

　　声嘶力竭过后，她说，你别去找她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她终于晕死过去了，紧闭着双眼，惨白的脸庞正对着空旷的天空，阳光只照到她半边身子。
　　我正处于那片阴影，森森的冷突然从妈妈掐出来的印痕中渗到皮肤内。她的指甲很坚硬，无从把握的寒冷就在刚才钻入的我身体内。

　　我丢下她跑了。

　　我想跑到那间花房。
　　空气中会有着花香，胸口的寒冷就会被挤压出去，会换成花木的清华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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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动过后，细密的汗水流下来。
　　我扶着门。
　　我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去。

　　花房一片狼藉。
　　所有的花朵都被扔在地上。
　　有一朵白花的花朵正对着一个位置。

　　那颗日奈说很重要很美丽的种子，发芽了。
　　弱小的细芽，就探出那么头，颜色却是嫩嫩的红色。

　　日奈说，发芽了，很好看吧。
　　她仍旧是一袭白裙，手上提着水壶，细碎的水流出来，对着一盆摔破的花浇淋。

　　为什么是红色的呢？因为纯子喜欢红色啊……
　　日奈开始自问自答，手向前倾，水流加大，冲洗着花瓣，唰唰唰地响。
　　是么，纯子？
　　她依旧对着我笑。

　　她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纯子喜欢红色，你爸爸当然也会喜欢红色啊，这样，纯子会高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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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子啊，你喜欢么？
　　……喜欢。
　　是么，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它呢。

　　我看着她，没有动。
　　我别人想什么，现在，也不知道日奈在想什么了呢。

　　纯子不记得了呢，呵呵……
　　日奈换了一盆花继续浇水，过几天再来看看吧，好不容易发芽了……

　　我不敢回去。我拉着她的裙摆，眼底吐露着这讯息。
　　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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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奈站在屋前，裙子被风吹得鼓胀起来。
　　嘴角依旧是清秀的笑。

　　纯子，开花了，你不去看看么。
　　好。

　　你妈妈会喜欢吧，毕竟，那是你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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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向日奈，不明白她说什么。
　　或者，在耳朵听到的时候，就不知道该向大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日奈依旧笑得温婉笑得风情。
　　明艳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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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来了，或者，没想起来。

　　那从眼前回绕的片段，如同急速旋转的轱辘，从我身上碾过去。

　　我看到了爸爸，浑身血色。
　　是的，那不是我喜欢的红色。而是，残酷的血色。

　　我看到了妈妈，惨白的脸上犹带满足，她把一包东西给了日奈。
　　沉甸甸的，压着我呼吸不过来。

　　我看到了日奈，把一颗种子埋到土中。
　　那是那颗重要的种子埋着的位置。

　　我看到了自己，正在为泥土那看不见的隆起浇水。
　　细碎的清水成为红色，流向那颗种子。
　　那颗种子仿佛变成透明的，细细的管道流淌着红艳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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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奈让我把那发芽的种子拿回家。

　　我远远回望，她的的裙子依然被风吹得鼓胀翩飞。
　　只是身上我原本认为的花木的清华气息却变得不散的血气。

　　真可笑，我不知道别人想什么。
　　真可笑，我不知道妈妈和日奈想什么。

　　所有人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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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花给了妈妈。

　　妈妈看了看我之后，就一直盯着那盆中的血芽。
　　她开始笑，开始发抖，眼中却一直存在着那点血色。

　　她挖出那已发芽的种子。
　　她早已疯癫，她疯狂地踩着那奇异的血芽。
　　然后，俯下身去，用手捂着脸痛哭。

　　而我，却什么也看不见。
　　也不想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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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也不想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