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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画室里的暖光 ...

  •   暮色漫过教学楼的窗台时,江野棠推开了画室的门。
      空气中飘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着旧木头的清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气息。
      夕阳从天窗斜斜地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尘埃在光里跳着舞,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把书包放在画架旁的木凳上,掏出那本崭新的素描本,又摸出那支蓝色的画笔。
      指尖摩挲着笔杆上未干的颜料,心里那点紧绷的弦,慢慢松了下来。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支起画架,把素描本摊开。
      笔尖落在纸上,顿了顿,却没有立刻下笔。
      窗外的香樟树影婆娑,远处的晚霞烧得正烈,像打翻了的橘红色颜料盘。
      她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在美术班的画室里画日落。
      画到一半,就被匆匆赶来的父母拽走,说什么“画画没出息,赶紧转学去理科班”。
      那幅没画完的日落,还锁在阁楼的柜子里,和她的颜料一起,落满了灰尘。
      江野棠的鼻子有点酸,她低下头,笔尖轻轻划过纸面,勾勒出香樟树的轮廓。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她以为是美术老师,没抬头,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迟疑。
      “我……我可以进来吗?”
      是谢望舒。
      江野棠的笔尖顿住,墨色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点。
      她转过身,看见谢望舒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纸袋子,背上还背着他的书包。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黑色的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看起来有点局促。
      “你怎么来了?”江野棠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点,却还是带着点疏离。
      谢望舒的脸颊有点红,他把纸袋子往前递了递。
      “我路过,看见画室的灯亮着,就……就想来看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个,给你。”
      江野棠接过纸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草莓味的牛奶,还有两个刚出炉的红豆面包。
      温热的,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她愣了一下,指尖碰到面包的温度,有点烫手。
      “你中午没去食堂,应该没吃饭。”谢望舒挠了挠头,眼神有点闪躲。
      “我妈今天做了面包,我多带了两个。”
      江野棠看着纸袋子里的牛奶和面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却又很快硬了起来。
      她很久没吃过这么温热的东西了,每天中午,她都是躲在教室里啃干硬的面包,就着矿泉水下咽。
      可这份突如其来的好,让她有点不习惯。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还有,之前的事,也谢谢你。”
      谢望舒的手僵了一下,原本带着点笑意的脸,瞬间淡了下去。
      他收回手,插在裤兜里,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用谢。”
      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和刚才的小心翼翼判若两人。
      江野棠握着纸袋子的手,紧了紧。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点迅速褪去的温度,有点莫名的烦躁。
      “我知道,班里的流言是你澄清的。”她顿了顿,把纸袋子放在旁边的木凳上,“班会课上的照片,公示栏旁的证明,都是你做的。”
      谢望舒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晚霞,目光淡淡的。
      “我知道,你是因为之前误会了我,所以才想补偿。”江野棠的声音,有点硬,“但我不需要。”
      谢望舒转过头,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
      “谁告诉你我是在补偿?”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怒意。
      江野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不是补偿,还能是什么?”
      “难不成,你真的觉得我是好人,是被冤枉的?”
      “谢望舒,你别逗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像在挑衅。
      “之前在梧桐树下,你看我的眼神,和那些说我是霸凌者的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也觉得,我是抢钱的坏学生吗?”
      “现在知道真相了,就跑来装好人,帮我澄清,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自己心里就能好受点?”
      谢望舒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
      “江野棠,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压抑的火气。
      “我帮你,不是因为补偿,也不是因为愧疚。”
      “我只是觉得,事情不该是那样的。”
      “流言本来就不对,澄清是应该的。”
      江野棠笑了,笑得有点冷。
      “应该的?”
      “谢望舒,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是班长,你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班里的‘正义’,是吗?”
      “所以你才会拿着那些照片和证明,站在讲台上,告诉所有人,我不是坏学生。”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你就成了拯救我的英雄?”
      谢望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里那抹刻意的嘲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我没有那么想。”
      “你就是这么想的。”江野棠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看着画架上的素描本,看着那半幅没画完的香樟树。
      “谢望舒,我不需要你的英雄救美。”
      “我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你的‘公正’。”
      “那些流言,那些偏见,我早就习惯了。”
      “有没有你的澄清,对我来说,都一样。”
      谢望舒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肩膀微微绷紧的弧度,心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明明是真心想帮她。
      明明是看到她被误会,被孤立,心里不舒服。
      明明是……
      明明是因为,他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的好意,到了她的嘴里,却变成了别有用心的补偿,变成了虚伪的正义。
      他咬了咬唇,声音冷得像冰。
      “既然你觉得都一样,那就算了。”
      “以后,我不会多管闲事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脚步很沉,带着点怒气。
      画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
      江野棠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转过身,看着紧闭的门,看着门把手上晃动的光影,手里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蓝色的颜料,溅在白色的帆布鞋上,像一滴哭不出来的泪。
      她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刚才那股硬撑着的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蹲下身,捡起那支画笔,指尖划过笔杆上的颜料,冰凉的触感,刺得她指尖发麻。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
      谢望舒是真心帮她。
      班会课上,他站在讲台上,拿着那些照片,一字一句地解释时,她坐在最后一排,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公示栏旁,他耐心地给那些围观的同学看证明,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事情的真相时,她躲在树后,听得明明白白。
      他的声音很认真,没有半分敷衍。
      还有这本素描本,还有这袋温热的面包和牛奶。
      这些,都不是补偿。
      这些,是真心。
      可她不敢接。
      她怕这份真心,只是一时的。
      她怕自己习惯了这份好之后,又会被狠狠推开。
      就像她的父母,曾经也支持她画画,后来却亲手毁了她的颜料。
      就像美术班的那些同学,曾经也和她一起笑过,后来却跟着林薇薇一起,孤立她,排挤她。
      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的好。
      不敢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所以,她只能用最刻薄的话,把他推开。
      把那份小心翼翼的真心,拒之门外。
      江野棠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沙沙作响。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夜色像潮水一样,漫了进来。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室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江野棠猛地抬起头,以为是谢望舒回来了。
      却看见,那袋被她放在木凳上的面包和牛奶,被人轻轻放在了画架旁。
      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
      字迹娟秀,是谢望舒的。
      上面写着:面包会凉,牛奶会冰,记得吃。
      江野棠看着那张纸条,看着那袋温热的面包和牛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
      砸在素描本上,晕开了纸面上的墨色。
      像一片,被打湿的晚霞。
      她拿起那盒草莓味的牛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
      星星一颗一颗地冒出来,像撒在墨色绒布上的碎钻。
      画室里的灯,亮着。
      暖黄色的光,洒在画架上,洒在那半幅没画完的香樟树上,洒在江野棠的身上。
      她拿起画笔,蘸了蘸颜料,在素描本上,添上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站在门口,手里抱着纸袋子的身影。
      她的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涩的笑。
      谢望舒。
      这个名字,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她的心里。
      发了芽,却又被她,狠狠踩进了泥土里。
      她知道,明天早上,他们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是高高在上的班长。
      她是被人疏远的转校生。
      他们之间,依旧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可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她的手里,还握着一盒温热的牛奶。
      至少,她的心里,还藏着一张,写着字的纸条。
      至少,这个黄昏,这个画室,有过片刻的,温柔的光。
      夜色温柔,晚风也温柔。
      只是,那点温柔,太短,太轻。
      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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