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一位可疑的网友

6、“凌晨的凌，星辰的辰”

　　时光悄然流转，一周的时间在排练室镜面的反光和汗水滴落的声音中溜走。
　　韩简乐的生活被剧场的公演切割成规律的片段，每日往复。
　　只是她的个人直播，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抹去，再也没有出现在行程表上。
　　粉丝们只能在官方释出的舞台返图与零星路透里捕捉她的身影，社交平台上偶尔飘过几句“想念乐乐直播”的轻叹，也很快沉入信息洪流。
　　而那个曾在StellarShift剧场引发热议的“超V神秘人”，也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再无踪影。
　　网络话题总是新陈代谢迅速，新的八卦头条很快覆盖了旧的好奇。
　　只有最核心的粉丝小群里，还会在深夜时分，偶然提起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猜测着他昙花一现后又归于何处。
　　北淮市，热浪星河娱乐公司楼下。
　　徐特助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步履沉稳地从玻璃旋转门内走出，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正式的下属。
　　他面上带着职业化的礼貌笑意，与一路送至门口的陆总再次握手。
　　“陆总，关于砚辰集团的投资意向，细节都在方案里了。请您和各位股东仔细斟酌。有任何疑问，我的电话24小时畅通。”
　　陆总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笑容，双手紧紧回握，连连点头：“徐特助您太客气了！砚辰集团的实力和诚意，我们百分之百信任！能有机会合作，是热浪星河的福气，我们一定尽快召开股东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目送徐特助的黑色轿车平稳驶离，汇入街头的车流，陆总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他转身，眉头紧锁，快步折回大楼，电梯上升的失重感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金属扶手。
　　那笔一千万的投资，像一块裹着蜜糖的巨石。
　　蜜糖能解燃眉之渴，可巨石的重量和它落地后可能引发的连锁震动，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难以轻松。
　　次日上午，热浪星河娱乐公司的会议室，空气凝滞。
　　当陆总将砚辰集团意欲投资一千万的消息抛出来时，长桌两侧的股东们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喧哗。
　　砚辰的名号，在商圈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那不仅仅是巨额资金，更是一条通往顶级商务资源、品牌合作与曝光渠道的黄金阶梯。
　　首付款百分之三十，对于正在几个新团项目上烧钱、现金流吃紧的公司而言，无异于久旱甘霖。
　　然而，那份投资方案附带的条款，却苛刻得令人倒吸凉气：资金与后续所有核心资源，全部、单向倾注于StellarShift组合。
　　争论瞬间白热化。
　　“资源全押在一个篮子里？其他团队的经纪人、成员怎么安抚？人心一散，公司根基都要动摇！” 一位资深股东敲着桌子，面色涨红。
　　“动摇？看看条款后面的东西！砚辰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商务分成提升，就够喂饱其他团队了！StellarShift要是真被捧上去，公司估值翻倍，在座的谁不是受益人？” 另一位更看重资本游戏的股东反唇相讥，手指点着方案上令人心动的数字。
　　唇枪舌剑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最终，在赤裸而巨大的利益前景面前，反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连最初那位最激烈的反对者，在重新审视了“后续商务合作分成提升20%”的条款后，也面色复杂地沉默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资本的天平，已然倾斜。
　　签约当日，热浪星河公司大厅被精心布置过。
　　水晶吊灯的光芒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反射，显得格外璀璨。
　　墙面上女团的海报边角都被抚平，一切光鲜亮丽，等待着重要时刻。
　　徐特助领着六人团队踏入大厅时，瞬间吸引了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
　　这六人虽未着正装，但统一的深色系休闲服，整齐划一的步调，以及那种经过严格训练后形成的、无声的专业气场，与公司里常见的散漫氛围格格不入。
　　凌辰刻意走在队伍中段，鼻梁上架着一副低调的黑框平光眼镜，稍稍模糊了他眉眼间过于出众的轮廓与锐利。
　　他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一颗冰凉的贝母扣，目光却借着镜片的掩护，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这里，是她每日穿梭的地方。
　　徐特助与陆总短暂寒暄后，借步至一旁茂盛的绿植后。
　　他压低声音，语速平稳：“陆总，这六位是砚辰为StellarShift配置的专属助理团队。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更精准地跟进团队发展，为后续资源投放提供真实数据支持；二是切实为成员们分担工作与生活琐务，提升整体效率。按照初步规划，团队内综合排名前三的成员，会各配备一位私人生活助理，其余三位负责团队公共事务统筹。”
　　陆总眼睛一亮，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脸上露出混合着感激与精明的笑容：“哎呀，这真是……太周到了！徐特助，不瞒您说，之前孩子们太辛苦了，又要跑演出，又要自己对接商务细节，经常熬到后半夜。现在有砚辰派来的专业团队帮忙，简直是雪中送炭，效率一定能大大提升！”
　　签约仪式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友好氛围中顺利完成。
　　徐特助离开时，凌辰借着人群转身的间隙，极快极轻地朝他抬了抬下颌。
　　徐特助几不可察地颔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次日清晨，阳光勉强穿透高层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走廊上投下苍白的光斑，却驱不散弥漫在公司各个角落的紧绷与躁动。
　　砚辰集团巨资注入StellarShift的消息，如同滴入热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茶水间、走廊转角，到处是压低嗓音却掩不住激动的议论，交织着惊讶、嫉妒、困惑与毫不掩饰的羡慕。
　　会议室里，冷白色的灯光均匀洒下，将环形长桌照得泛着金属般的寒意。
　　StellarShift的十六名成员分坐两侧，有人紧张地反复折叠面前的纸张，有人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却眼神放空，还有人忍不住与身旁队友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陆总坐在主位，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实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像无形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砚辰集团的一千万投资已经正式落定，首笔款项下周就会到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权威感，“你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新的补充协议。仔细看，这不仅是几张纸，它重新划定了你们未来发展的跑道。”
　　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汇成一片窸窣的海浪。
　　韩简乐垂着眼眸，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当“线下演出收益个人提点提升至45%”这行字清晰地跳入眼帘时，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这几乎是之前比例的两倍。
　　她指尖微颤，轻轻点在那个数字上，反复确认。
　　身旁的苏沐言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她，几乎是用气音惊叹：“乐乐……这条件……我们是不是真的要熬出头了？” 眼底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后排角落，几个年纪较小的成员已经凑在一起，眼睛亮得惊人，兴奋地低语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触手可及的璀璨星途。
　　陆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时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清脆一响。
　　“除了资金，砚辰后续对接的所有高端商务资源，将全部优先向StellarShift倾斜。包括线上直播的分成比例，也会从原来的30%提升到50%。”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门口，“此外，砚辰还为你们配备了专业的助理团队。请进。”
　　助理小马应声推开门，领着六人依次走入。
　　凌辰走在队伍中段，踏入会议室的瞬间，他的目光便像被无形磁石牵引，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身影上——她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一束偏斜的阳光恰好吻上她的发梢，漾开一圈浅金色的、毛茸茸的光晕。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正抬头看向门口的韩简乐，撞进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她清楚地看到，那个戴着朴素黑框眼镜、穿着与其他人无二的深色助理服装的年轻男人，在目光相接的刹那，整个人几不可察地僵了零点一秒。
　　随即，他像是被什么烫到般，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注视。
　　可是，口罩上方，那双骤然睁大、深邃得仿佛蕴藏着整片寂静星海的眸子，以及那迅速从耳根蔓延开来、无法完全掩藏的绯红，却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带着惊人的熟悉感，狠狠劈入了韩简乐的脑海。
　　“从今天起，他们六位将协助你们处理工作和生活中的各项事务。” 陆总起身，沿着会议桌缓缓踱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综合排名前三的商时、韩简乐、江念，将各有一位专属私人助理。希望你们珍惜机会，好好配合。”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齐刷刷地投向那六位助理，而凌辰，无疑成为了焦点中的焦点。
　　他那头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打理过的棕色短发，在冷光下泛着柔和健康的光泽；身上那件剪裁极为合身的雾霾蓝色衬衫，将冷白的肤色衬出一种清贵感，袖口挽起的弧度都透着一丝不苟的优雅；黑框眼镜弱化了眉眼的部分攻击性，却遮不住那优越的骨相与周身散发出的、与“助理”身份格格不入的疏离气场。
　　此刻，他正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胸前挂的工作证，金属细链在他修长指间缠绕、松开，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难以模仿的矜持。
　　StellarShift的成员们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几乎要压抑不住：“天，他真的是助理吗？”“这气质……说是来视察的我都信！”“他会分给谁啊？”
　　随着最后一份补充协议签署完毕，会议室的气氛从签约的肃穆，转向了分配工作的微妙躁动。
　　小马拿着名单，清了清嗓子，开始点名。
　　“白柏，你跟着商时前辈。”
　　被点名的女生眼睛一亮，几乎是雀跃地小跑到神色清冷的商时面前，笑容灿烂，声音甜脆：“商时前辈你好！我是白柏，以后就是你的专属助理啦，请多多指教，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我！”
　　商时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极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连指尖都未曾动一下。
　　“凌辰，”小马的目光转向他，语气平稳，“你跟着韩简乐前辈。”
　　在徐特助事先的周密安排下，凌辰迈开步伐。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最终在韩简乐面前站定。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一点距离，低沉而温和的嗓音，如同大提琴最低柔的那个音弦，轻轻振动：
　　“凌辰。凌晨的凌，星辰的辰。”
　　韩简乐下意识地抬起头。
　　再一次，四目相对。
　　这一次的距离更近。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镜片后那双眼睛——瞳孔颜色偏深，在会议室的灯光下，仿佛盛着细碎的、遥远的光。
　　一种莫名而强烈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确信，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不是在梦里，就是在某个被遗忘的现实交错点。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嘴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属于偶像的甜美弧度，声音放得很轻：“你好，我是韩简乐。以后……麻烦你了。”
　　“傅南，你跟着江念前辈。”
　　分配完前三名，小马又迅速安排了其他助理与成员的配对，然后带着负责公共事务的三位助理先行离开，去熟悉团队整体工作。
　　会议室里，暂时留下了商时与白柏、韩简乐与凌辰、江念与傅南这三对，进行最初的接触。
　　白柏性格外向，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向商时介绍自己的工作经验，试图用热情融化冰山；江念也和傅南低声交谈起近期的行程安排。唯有韩简乐和凌辰这边，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安静。
　　凌辰就站在韩简乐身侧半步之遥的位置，一个标准而礼貌的助理距离。
　　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目光却并未飘忽，而是以一种不会令人反感的、温和的专注，静静落在韩简乐身上。
　　他在观察，观察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观察她无意识用指尖摩挲纸张边缘的小习惯，甚至观察她发梢那缕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弧度。
　　而一旁的傅南，则借着与江念说话的空隙，用审视的目光多次打量凌辰。
　　这个男人身上那种松弛与紧绷并存的矛盾感，以及那份过于出众却刻意收敛的气质，都让他直觉性地感到……不寻常。
　　等小马那边的工作交代完毕，众人陆续散去。
　　商时带着白柏、江念带着傅南，径直前往排练室。
　　韩简乐却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那个名字和那双眼睛反复交织闪现。
　　凌辰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半步，步伐轻缓，始终保持着那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忽然，韩简乐停下脚步，转过身，仰起脸，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凌辰……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凌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镜片后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波澜，但迅速被一片温和的平静覆盖。
　　他微微偏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甚至有些自嘲的浅笑：
　　“我……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大概是我长得比较‘大众脸’，容易让人觉得眼熟？”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韩简乐眨了眨眼，“哦”了两声，心里那份疑惑却更深了——大众脸？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那种熟悉感，尖锐而具体，绝非错觉。
　　就在这时，安绮柔和苏沐言从后面追了上来。
　　苏沐言一阵风似的冲到韩简乐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兴奋：
　　“乐乐！你这什么神仙运气！分到的助理简直是颜值担当！刚才在会议室，那些小后辈们的眼睛都快长在他身上了，私下里嘀嘀咕咕就没停过，都在猜是哪位幸运儿能拥有这么一位‘门面助理’！” 她边说边夸张地模仿着那些小姑娘偷瞄的样子。
　　安绮柔也凑过来，语气带着调侃，却也藏着一丝过来人的提醒：“可不是嘛。长得这么出挑，又是砚辰那边过来的人……乐乐，你以后可得留个心眼，公司里闲话传起来，可比舞蹈动作快多了。”
　　走廊暖黄的光线在韩简乐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她抿了抿唇，没接话。
　　团体里的蜚短流长她早已习惯，从资源分配到私下关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演绎成一部连载八卦。
　　指甲轻轻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她知道，有了凌辰这个“特殊存在”在身边，自己恐怕很难再远离那些窥探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苏沐言见气氛有点沉，连忙转向凌辰，试图活跃气氛，笑嘻嘻地问：“哎，小助理，刚才介绍得太快我没听清，你叫啥名字来着？”
　　凌辰抬起眼，目光掠过苏沐言，那眼神里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了几度，变得疏离而平淡，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简洁冷清：
　　“凌辰。”
　　两个字，干净利落，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却让苏沐言和安绮柔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距离感。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三人并肩朝排练室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快到门口时，先前离开的白柏和傅南又匆匆折返。
　　白柏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凌辰，快步上前，语气急切：“凌辰！快，队务召集我们所有助理开会，要分配具体工作细则了！”
　　傅南的目光再次若有所思地扫过凌辰，但没说什么。
　　凌辰闻言，对韩简乐微微颔首，声音放轻了些：“我先过去。” 说完，便转身随白柏、傅南离开。
　　他转身时带起的微风，无声地掠过韩简乐的脚踝，留下一缕极淡的、清冽又温和的香气，像雪后松林混合着一点点干净的皂角味，与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矛盾却又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