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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还是他? ...

  •   静安区这家低调的法式西餐厅,以隐蔽和卓越的侍酒师闻名。烛光在深色胡桃木桌面上摇曳,映照着许嘉硕没什么表情的脸。坐在他对面的,是骆安宇,他复旦金融系的同学,如今在圳城一家专注大湾区地产投资的基金担任董事总经理。

      “所以,港岛那边,现在真是风声鹤唳。”骆安宇切着盘中的小羊排,语气带着圈内人特有的、混合着谨慎与试探的熟稔,“调控政策层层加码,资金出海渠道又收得紧。你们天然在那个‘明珠’项目上砸了重注,压力不小吧?”他抬眼看向许嘉硕,镜片后的目光精明。

      许嘉硕端起面前的水晶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深红色的酒液。“压力一直都有。看怎么转化。”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你们基金最近在那边动作似乎也没停。”

      “小打小闹,跟你们不能比。”骆安宇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听说,港隆资本最近对你们项目周边的一块零星用地很感兴趣,接触频繁。赵志伟那个人,你知道的,手段比较……灵活。”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许嘉硕眼神微凝。港隆资本,赵志伟。这个名字第二次出现在他耳边。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道:“商业竞争,很正常。”

      骆安宇观察着他的反应,知道问不出更多,便转了话题,聊起大学旧事:去了投行如今年薪千万却早秃的班长;创业失败现在不知踪影的学长,嫁入豪门深居简出的女同学……琐碎而真实的人间烟火,裹挟着时光的尘埃。

      “对了,”骆安宇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一丝调侃,“前阵子我在圳城一个论坛上碰到赵筠晟了。他现在是某跨国律所香港办公室的合伙人,专攻跨境并购和合规,风头正劲。聊了几句,他还问起你。”

      赵筠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静潭的石子,在许嘉硕平静的心湖表面漾开一圈极淡、却瞬间触及深处的涟漪。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烛光在他镜片上跳跃,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那是很久以前了。复旦的梧桐树下,图书馆闭馆后的夜路,关于未来的模糊憧憬与彼此欣赏的默契。

      没有挑明,没有承诺,此后经年,各自在庞大而精密的商业齿轮中运转,偶有耳闻,再无交集。

      “是吗。”许嘉硕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他放下酒杯,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他一向优秀。”

      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无下文。没有追问,没有感慨,将那段过往连同这个名字一起,轻描淡写地封存回记忆的某个角落,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一笔。

      骆安宇识趣地不再深入,转而谈起近期宏观经济的看法。许嘉硕听着,偶尔回应,思维的一角却仿佛飘远,又被他强行拉回。餐厅里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香气、烛光、旧日名字……构成一种与现实工作稍显剥离的、略带恍惚感的氛围。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伴随着一种不太常用的、略显急促的铃声——是微信语音通话的请求。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盛天”。

      许嘉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时间,盛天打微信语音?他看了一眼骆安宇,略带歉意地示意:“抱歉,接个电话。”

      他拿起手机,走到餐厅相对安静的角落接听。还没等他开口,听筒里就传来盛天明显不对劲的声音,背景嘈杂喧闹,混着重低音的音乐和人声的哄笑,盛天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丝……惊慌?

      “许、许总……我……我在‘迷镜’酒吧……您能不能……过来一下?我好像……遇到点麻烦……”

      声音模糊,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别人的叫嚷和推搡声。许嘉硕的心倏然一沉。麻烦?在酒吧?以盛天那种性格和目前的工作状态……

      “具体位置发我。待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别和人起冲突。”许嘉硕的声音瞬间冷却,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甚至没问是什么麻烦。

      挂断电话,他快步走回座位,脸上的温和面具早已褪尽,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安宇,抱歉,有急事必须立刻处理。单我已经买过了。”他甚至没等骆安宇回应,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对远处侍者微一颔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

      骆安宇愕然地看着他几乎称得上“失态”的匆忙背影,印象中,许嘉硕极少露出如此情绪化的急切。

      那个电话……是谁?

      “迷镜”酒吧隐藏在徐汇区一条僻静小路的深处,灯光暖昧,音乐震耳欲聋。许嘉硕推门进去,混合着酒精、香水与荷尔蒙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他蹙紧眉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拥挤扭动的人群,很快在吧台附近一个略显狼狈的卡座里,找到了盛天。

      盛天衬衫领口被扯松了,头发有点乱,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激动),正被几个同样看起来醉醺醺的年轻男女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男生正大笑着把一杯颜色可疑的液体往他嘴边凑。盛天偏头躲闪着,眼神里满是懊恼和窘迫,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危险”迹象。

      许嘉硕瞬间明白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及分辨的、被愚弄般的烦躁,猛地窜上心头。他为了一个可笑的游戏,中断了重要的会面,像个傻瓜一样匆匆赶来?

      他大步走过去,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和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峻气质,让围在盛天旁边喧闹的几人下意识地安静了一瞬。

      “盛天。”许嘉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冷得像冰。

      盛天闻声抬头,看到许嘉硕的瞬间,眼睛先是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救星,随即在对上许嘉硕那双毫无温度、甚至隐现寒意的眼睛时,那点亮光迅速熄灭,变成了心虚和慌乱。“许、许总……您真的来了……”

      “出来。”许嘉硕没理会其他人,丢下两个字,转身就往外走。

      盛天连忙推开身边的人,抓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踉跄了一下,跟了上去。身后传来同伴们压低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走出酒吧,夜晚清凉的空气让盛天清醒了几分,但也让他更清楚地看到了许嘉硕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的冷意。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许总,对不起,我们就是玩……”

      “上车。”许嘉硕已经拉开了停在路边的奔驰后座车门,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盛天闭上嘴,乖乖爬上车。许嘉硕先在前排将空调打开,随后坐进来,然后便不再说话。

      车内气压低得可怕。

      盛天缩在座位一角,酒意和尴尬让他如坐针毡。他偷偷瞟了一眼许嘉硕。许嘉硕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街灯明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车子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路边。

      “许总,我......”

      没等他说完,许嘉硕从车载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依云矿泉水,拧开。

      然后,他转过身,在盛天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手腕一倾。

      冰凉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在了盛天脸上。

      “呃!”盛天猝不及防,被冰得一哆嗦,下意识地闭上眼,水珠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往下淌,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冰凉刺骨,也将那点残存的酒意彻底浇灭。

      他睁开眼,抹了把脸上的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嘉硕,瞳孔因为震惊和委屈而放大。

      而许嘉硕的动作并未停止。他伸出手,不是轻拍,而是带着一股压抑的力道,一把揪住了盛天湿透的衬衫前襟和松垮的领带,将他猛地拉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盛天能清晰地看到许嘉硕镜片后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几乎从未示人的怒意,冰冷、锐利,像淬火的刀锋。他能闻到许嘉硕身上残留的极淡的酒气,混合着冷冽的香水尾调,还有那股强烈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

      许嘉硕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砸在盛天耳边:

      “盛天,你以为我的时间,是给你用来处理这种幼稚级别的酒后闹剧的?”

      “你知不知道我今晚在见谁?谈什么事?”

      “一个‘遇到危险’的电话,就能让你用来逃避一场游戏?”他揪着衣领的手指又收紧了些,勒得盛天有些喘不过气,“你的‘危险’,就是被灌一杯可笑的调酒?你的判断力呢?你的分寸呢?还是说,你骨子里,就还是那个只会用冲动和愚蠢来处理问题的实习生?”

      每一句质问,都毫不留情。冰冷的水珠还在从盛天的下巴滴落,渗进被揪紧的衬衫里,寒冷和窒息感同时袭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许嘉硕,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此刻因为怒意而显得格外凌厉,甚至有些陌生。委屈、难堪、后怕,还有一丝被戳中痛处的羞恼,混合着冰水的刺激,让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驳。许嘉硕的话虽然难听,却像另一盆更刺骨的冰水,浇醒了他。是啊,他凭什么?凭那一点可怜的“交情”?还是凭对方那几次莫名的“关照”?

      自己和许嘉硕是什么关系呢?又凭什么要求人家呢?

      他太高估自己,也太轻率了。

      “对不起……”盛天的声音沙哑,带着水汽和颤抖,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水珠,不知是矿泉水,还是别的什么,“许总……我错了。我不该……打扰您。我……我太离谱了。”

      许嘉硕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湿漉漉的头发,泛红的眼角,还有那彻底蔫了的、像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般的神情。胸口那股无名火,在盛天毫不辩解、直接认错的姿态下,奇异地消散了些,却转化成一种更复杂、更沉闷的情绪。

      他意识到自己手指的力道,和此刻过于逼近的距离。盛天衬衫下的胸膛微微起伏,温热的体温透过湿冷的布料传递到他指尖。

      他猛地松开了手,像被烫到一样,将盛天推回座位。然后迅速转回身,重新面对前方,抬手有些烦躁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尽管他的领带一丝不苟。

      “我送你回去,地址。”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比平时更加冷硬。

      车内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和令人窒息的沉默。盛天低着头,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和脖子上的水,湿透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很冷,但比不上心里的凉。

      “松江新城家园A区。”盛天缓缓说出,擦着脸上的水珠。

      许嘉硕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交错浮现出:西餐厅烛光下骆安宇提起“赵筠晟”时的脸,酒吧昏暗光线里盛天那惊慌又窘迫的眼神,以及刚才揪住他衣领时,指尖下那具年轻躯体传来的、充满生命力的温度和紧绷的肌肉触感。

      旧日的影子,与眼前湿漉漉的、带着刺鼻酒气和幼稚麻烦的现实,突兀地碰撞在一起。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烦躁,悄然弥漫。

      冰水能浇醒一时糊涂的神经,却浇不灭深海之下,因意外搅动而悄然翻涌的、混浊的潜流。

      从徐汇到松江还是有一段路程的,就这样盛天睡着了,躺在后座的奔驰车里。

      许嘉硕打开车窗,留出一丝缝隙,静静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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