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与创可贴》锦官虎

10、“商品”

　　放假那天的天气好得不像话。
　　阳光明媚却不灼人，初夏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穿过城市高楼间的缝隙，吹散了最后一点春末的凉。林清野醒来时已经快中午，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
　　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拿起手机，给顾衍之发消息：
　　“醒了。”
　　几乎是立刻，回复就来了：
　　“吃早饭了吗？”
　　“还没。”
　　“二十分钟后到。”
　　林清野看着那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翻身起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服——选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又年轻。
　　顾衍之准时到了楼下。他今天没有穿正装，而是深灰色的休闲衬衫和同色系的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连眉眼间的冷硬都柔和了许多。
　　“想吃什么？”顾衍之问，很自然地接过林清野肩上那个有些破旧的双肩包。
　　林清野注意到这个动作，耳朵微微发红：“都行……您决定。”
　　“那就去城东那家茶餐厅，他们的早午餐不错。”顾衍之说着，顿了顿，“另外，以后私下不用一直用‘您’。”
　　林清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衍之。”
　　茶餐厅的早午餐确实不错。顾衍之显然对林清野的口味已经很了解，点的都是清淡但营养均衡的菜。吃饭时，顾衍之接了个工作电话，林清野就安静地吃着，偶尔抬头看看他。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顾衍之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金边。他讲电话时表情专注，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林清野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一个月前，他还是个战战兢兢的新人，而眼前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CEO。现在，他却坐在这里，和他一起吃早午餐，听他温柔地说“以后不用一直用‘您’”。
　　“想什么呢？”顾衍之挂了电话，注意到林清野在发呆。
　　“没什么……”林清野摇摇头，脸有些红，“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顾衍之看着他，眼神柔软：“不是梦。”
　　吃完饭，林清野提议：“要不要……叫上沈助理一起？她今天应该也休息吧？”
　　顾衍之挑眉：“你想逛街？”
　　“也不是……”林清野小声说，“就是觉得，沈助理帮了我们那么多，也该……谢谢她。”
　　顾衍之笑了：“好，我给她打电话。”
　　半小时后，三人在市中心的购物广场碰面。沈青荷今天也穿得很休闲，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许多。
　　“哟，二位这是……”她看看顾衍之，又看看林清野，嘴角扬起调侃的笑，“约会还带个电灯泡？”
　　“沈助理……”林清野的脸又红了。
　　顾衍之倒是很坦然：“清野说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沈青荷眨眨眼，“谢我帮你追到他？”
　　“沈助理！”林清野的脸更红了。
　　沈青荷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走吧，今天正好我也想买几件夏装。”
　　于是，原本计划的二人约会变成了三人行。但气氛却出奇地融洽。沈青荷拉着林清野逛各种小店，顾衍之就安静地跟在后面，手里渐渐多了几个购物袋——都是沈青荷和林清野买的。
　　“这件怎么样？”林清野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衫从试衣间出来。
　　沈青荷摸着下巴打量：“颜色不错，衬你肤色。不过版型好像有点大？”
　　林清野转头看顾衍之：“衍之，你觉得呢？”
　　顾衍之走过来，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嗯，是大了一点。换小一码试试。”
　　店员很快拿来小一码的。林清野换上后果然合身许多，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好看吗？”
　　“好看。”顾衍之说，声音温和。
　　沈青荷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顾总，您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公司的人看到，估计要吓掉下巴。”
　　顾衍之瞥她一眼：“所以你今天要多买几件，堵住你的嘴。”
　　“遵命，顾总。”沈青荷敬了个礼，笑得眉眼弯弯。
　　逛到下午三点，三人都有些累了。正好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想吃吗？”顾衍之注意到林清野的目光。
　　林清野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我胃不好，不能吃太多甜的。”
　　“一串而已，没事。”顾衍之走过去买了两串——一串给林清野，一串给沈青荷。
　　沈青荷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看着顾衍之：“顾总，您不吃？”
　　“我不喜欢吃甜的。”顾衍之说。
　　林清野拿着糖葫芦，想了想，忽然摘下一颗，递到顾衍之嘴边：“尝一颗嘛，就一颗。”
　　顾衍之愣住了。他看着林清野期待的眼神，再看看那颗红彤彤的、裹着糖衣的山楂，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林清野小心地把糖葫芦喂给他，指尖无意间碰到了顾衍之的嘴唇。那触感温热柔软，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顾衍之咀嚼着那颗山楂，酸甜的味道确实不是他喜欢的，但看着林清野亮晶晶的眼睛，他还是点了点头：“嗯，好吃。”
　　林清野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沈青荷在旁边看着，啧啧摇头：“顾总，您这表情我可从来没见过。看来糖葫芦比什么商业谈判都管用。”
　　顾衍之看她一眼，居然很认真地回答：“确实。”
　　沈青荷被噎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行行行，您赢了。”
　　三人又逛了一会儿，快到晚饭时间时，何睿打来电话：“你们在哪呢？我下班了。”
　　“在市中心。”林清野说，“你要过来吗？”
　　“来来来，今天必须宰顾总一顿。”何睿在电话那头说，“我知道一家特别贵的餐厅，一直想去但舍不得。”
　　林清野看向顾衍之，用眼神询问。顾衍之点点头：“问他地址，我们过去。”
　　那家餐厅确实很贵，在市中心最高档的写字楼顶层，三百六十度全景玻璃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顾衍之订了个包厢，环境私密安静。
　　四人落座后，何睿拿着菜单，眼睛放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顾总，我真的可以随便点吗？”
　　“可以。”顾衍之很淡定。
　　沈青荷在旁边笑：“何睿，你悠着点，别把顾总吃穷了。”
　　“顾总能被我吃穷？”何睿撇嘴，“星寰一年的利润够我吃几百辈子了。”
　　林清野轻轻踢了他一脚：“别闹。”
　　点完菜，四人边等边聊天。何睿说起公司最近的八卦，沈青荷偶尔补充几句，顾衍之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林清野说话时，眼神会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气氛温馨而放松。
　　直到隔壁包厢的声音隐约传来。
　　一开始只是模糊的交谈声，但渐渐地，声音大了起来，似乎有人在争执。这家餐厅的隔音其实不错，但因为两个包厢共用一堵墙，而且隔壁的人情绪激动，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沈总，您这个条件，我们顾家确实很难接受。”
　　一个中年男声，语气克制但透着不悦。
　　“顾董，我们两家合作这么多年，这次联姻对双方都有利。”另一个声音，更沉稳些，“青荷那孩子虽然脾气倔，但能力是有的。嫁到你们顾家，对顾氏未来的发展……”
　　“沈青荷？”
　　何睿愣住了，看向沈青荷。沈青荷的脸色已经变了，她放下筷子，眉头紧皱。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是衍之那孩子……”这次是一个女声，声音温和但带着无奈，“您也知道，他心根本不在女孩身上。跟个榆木一样，这么多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上次王家的女儿那么主动，他连顿饭都不愿意跟人家吃。”
　　林清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看向顾衍之，发现顾衍之的表情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那您的意思是……”那个被称为“沈总”的人问。
　　“要我说，青荷要是嫁给衍之，那和守活寡没区别。”顾母的声音清晰地从隔壁传来，“那孩子心里有人，虽然人不在了，但他那性子……哎。要不然就恒之吧，恒之虽然年纪小几岁，但性格开朗，和青荷应该合得来。”
　　“砰！”
　　沈青荷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睛里燃烧着压抑许久的怒火。
　　“青荷……”林清野想拉住她，但已经晚了。
　　沈青荷大步走出包厢，用力推开了隔壁的门。
　　门撞在墙上的声音让包厢里的人都愣住了。林清野和何睿连忙跟出去，顾衍之也站起身。
　　隔壁包厢里，坐着五个人：两个中年男人，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应该就是顾恒之，顾衍之同父异母的弟弟。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那是沈青荷的父亲，沈氏集团的董事长沈国华。
　　看到沈青荷突然闯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青荷？你怎么在这？”沈国华最先反应过来，眉头皱起。
　　沈青荷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那个中年女人——顾衍之的母亲，李婉如。
　　“顾夫人，”她的声音很冷，冷得像冰，“请问，我沈青荷的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轮到您来操心了？”
　　李婉如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青荷，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在商量……”
　　“商量怎么把我当商品一样交易？”沈青荷打断她，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商量我嫁给谁更‘合算’？商量我怎么才能更好地为你们两家的利益服务？”
　　“青荷！”沈国华厉声呵斥，“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长辈？”沈青荷转头看向父亲，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愤怒，“爸，您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叫您‘爸’是什么时候吗？是七年前，我决定离开沈家，跟顾衍之和周晚一起创业的时候。您当时说，如果我要走，就永远别再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我做到了。这七年来，我没拿过沈家一分钱，没用过沈家一点资源。我在星寰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是我自己的能力。现在您告诉我，我还是沈家人？我还是您用来联姻、巩固商业版图的工具？”
　　沈国华的脸涨红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顾恒之站了起来，试图打圆场：“青荷姐，你别激动，我妈她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沈青荷看向他，眼神锐利，“顾恒之，我跟你很熟吗？需要你叫我‘姐’？”
　　顾恒之被噎得说不出话。
　　沈青荷深吸一口气，看向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我今天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沈青荷，早就不是沈家人了。我的婚姻，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来替我安排。”
　　说完，她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林清野和何睿连忙追了上去。经过顾衍之身边时，林清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担忧，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坚定。
　　顾衍之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去追沈青荷。
　　等林清野他们离开后，顾衍之才走进包厢。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李婉如身上。
　　“衍之？”李婉如有些慌乱，“你怎么也在这里？刚才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妈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顾衍之打断她，声音很平静，却让整个包厢的温度都降了几度，“在背后议论我的私生活，把我的下属当成交易筹码，还顺带侮辱了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这就是您所谓的‘为我好’？”
　　李婉如的脸色白了：“衍之，你听妈解释……”
　　“不用解释。”顾衍之在沈青荷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姿势放松，却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我来只是想告诉各位几件事。”
　　他看着沈国华：“第一，沈青荷是星寰科技的股东和高管，她的去留由她自己决定，任何人——包括我——都无权干涉。”
　　他看着李婉如：“第二，我的私生活，我的感情，我自己负责。不需要家族安排，更不需要用联姻来巩固什么商业利益。星寰能做到今天，靠的是技术和创新，不是裙带关系。”
　　他顿了顿，看向顾恒之：“第三，恒之如果对沈青荷有意思，可以直接去追求。但如果再用今天这种方式，把她当成谈判桌上的筹码……我不会客气。”
　　顾恒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不敢反驳。
　　最后，顾衍之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深不见底：“妈，您刚才说，我‘心不在女孩身上’。”
　　李婉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顾衍之没有给她机会。
　　“您说得对。”他坦然承认，“我不喜欢女孩。我喜欢男人。”
　　包厢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沈国华和顾恒之。
　　李婉如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衍之，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顾衍之的声音依旧平静，“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只是您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接受。所以您假装不知道我和周晚的关系，假装他只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现在周晚不在了，您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是不是觉得我终于可以‘回归正轨’了？”
　　“不是的，衍之，妈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顾衍之的眼神冷了下来，“担心我喜欢男人会让您丢脸？担心我会影响顾家的名声？还是担心我不能给顾家传宗接代？”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扎进李婉如的心脏。
　　“从小到大，您关心过我真正想要什么吗？”顾衍之继续说，声音里是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您只关心我的成绩够不够好，能不能超过恒之；只关心我的表现够不够得体，能不能让您在朋友面前有面子；只关心我的婚姻能不能给顾家带来利益，能不能巩固您在家族里的地位。”
　　“我不是工具，妈。”他看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个人，是个有感情、有思想、有自己选择的人。”
　　李婉如的眼泪掉了下来：“衍之，妈不是……”
　　“您是不是，我心里清楚。”顾衍之打断她，“我今天来，不是来跟您争论对错的。我只是来告诉您，也告诉在座各位：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他是个男人，比我小十六岁，家庭背景普通，在你们眼里可能‘配不上’我。”
　　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但对我来说，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珍贵。因为他是这二十年来，除了周晚和沈青荷之外，唯一一个走进我心里的人。”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背对着包厢里的人，声音平静而坚定：
　　“如果谁再敢动他——或者动沈青荷——的心思，我会让他知道，顾衍之这三个字，在商场上到底意味着什么。”
　　门轻轻关上。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沈国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李婉如：“婉如，这件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李婉如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却说不出一个字。
　　而此刻，餐厅楼下，林清野和何睿终于追上了沈青荷。
　　她站在街边，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夜风吹起她的长发，路灯的光在她身上投下孤寂的影子。
　　“沈助理……”林清野轻声唤她。
　　沈青荷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擦了擦脸，然后转过身。她的眼睛是红的，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没事。”她说，声音有些沙哑，“只是……憋了太久了。”
　　何睿递过去一张纸巾：“擦擦吧。”
　　沈青荷接过，低声道谢。
　　就在这时，顾衍之从餐厅里走了出来。他步伐稳健，表情平静，仿佛刚才在包厢里那番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他走到三人面前，看向沈青荷：“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沈青荷笑了，笑容有些苦涩，“该抱歉的是我，把你们也卷进来了。”
　　“你是我朋友。”顾衍之说得很简单，却重如千斤。
　　沈青荷的眼眶又红了，但这次她忍住了眼泪。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清野和何睿：“今晚……谢谢你们。”
　　“说什么谢。”何睿摆摆手，“我们是朋友。”
　　林清野用力点头。
　　顾衍之看了看时间：“还没吃饭。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安静，味道也好。”
　　沈青荷笑了：“好啊，这次真的要宰你一顿。”
　　“随便宰。”顾衍之说着，很自然地握住了林清野的手。
　　林清野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紧紧回握。
　　四人走在夜色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而餐厅顶楼的包厢里，李婉如还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顾衍之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发烧，迷迷糊糊地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我会很乖的，你别不要我。”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只要你乖乖的，妈妈就要你。”
　　可是后来，他越来越“不乖”了。他不按她安排的路走，不娶她看中的女孩，甚至……喜欢上了男人。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用冷漠，用责备，用失望。
　　直到现在，他彻底推开了她。
　　窗外的灯火明明灭灭，像她破碎的心。
　　而楼下，顾衍之握着林清野的手，走在温暖的夜色里，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