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纪事》一条土豆丝

9、葬礼

　　没能考上心怡的大学，也没能参加张清的葬礼，李新荣在病房里躺了三个月。
　　她的命是李仲允花钱买下的，可她却没有一点感激之心，还不如死了，她想。
　　贺群怎么样了呢？有没有带着小猫去往她们想去的城市？
　　李新荣从病床上坐起来，她拔掉针管，在床头柜翻找出自己的衣物和手机，匆匆换好衣服，走出住院部，买了回镇上的车票，踏上回家的旅程。
　　巧的是后座是同乡，不巧的是她们正在谈论关于李新荣家的八卦，看样子还是那条街的邻居。
　　“听说就是被抓到出轨了才跳楼的。”
　　“女儿从小就有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的不检点……”
　　“姓李的平时那排场，耀武扬威，早看不惯他了，活该被绿！”
　　“就是，我老公找他帮点忙，你没看到他那副嘴脸，老娘当场就想把茶泼他脸上。”
　　“谁叫他运气好呢？你我就没那偏财运。”
　　“我看我们那运气就是被后街那扫把星影响了，好死不死出个同性恋来，真晦气。”
　　“怎么说？”
　　“还不是我儿子回家跟我说的，他们班出了一对儿同性恋，被人举报了，找上家长，一问才知道，就是那后街的扫把星，她自己都承认了。”
　　“另一个呢？”
　　“不知道，他说那妮子没把相好供出来，责任全自己一个人担了。”
　　“他还说正好这第一第二都没了，他还能往前冲一冲。”
　　……
　　大婶的话，李新荣没再继续听，也无力去争辩，自己算是把贺群害惨了，当初没有找她借伞该多好呢？贺群本该顺风顺水地过完这一生。
　　她还有脸去见贺群吗？李新荣大半张脸被口罩遮住，只露出眼睛，也难掩病气。
　　自己大概也没多久可以活了，那次晕倒让她本就脆弱的心脏更加不堪一击。
　　就看一眼吧，李新荣对自己说。
　　她只远远地看了一眼，贺群如往常一样，坐在店门口吹风，没有任何变化。
　　不应该再有交集，应该退回原位。
　　李新荣抛下一切去了西津，除了晚上会梦到贺群，日子过得稀松平常。
　　新的号码，新的学校，新的同事，新的自己，她将过往封存，直到奶奶去世。
　　唯一还会打电话给她的奶奶离开了，李新荣承诺的回去看她拖了十多年，没有做到。
　　自己是否也命不久矣呢？她还可以放纵一回吗？
　　贺群给了答案。
　　“在我这里，你想怎样都可以。”
　　李新荣和贺群去送了奶奶最后一程，看着奶奶被埋入黄土，老人家一辈子靠着这片土地养活了一大家子，死后也想与之共处。
　　“贺群，我死后你会帮我化妆吗？”李新荣突然问道。
　　“你不会死的。”贺群回答得很笃定。
　　李新荣见她这么肯定，笑了笑说：“嗯，我不会死的。”
　　“但是万一我死了，我希望你能把我漂漂亮亮地送走，一把火烧了，然后洒在江边。”李新荣望着前方的坟包说道。
　　如果有来世，她想做自由的风，贺群是被她追逐的云。
　　“好。”
　　她听见贺群回答。
　　往后的岁月不长，去市中心医院检查完后，李新荣决定不再继续治疗。
　　她回了后街，和贺群一起住，也不管老家亲戚的白眼，经过奶奶葬礼一场大闹之后，他们也只敢在背后对两人指指点点，不敢当面触李新荣的霉头，一时间俩人竟也活得肆意潇洒。
　　“贺群，我突然想吃烤红薯了，你能帮我买点回来吗？”
　　李新荣仗着自己是病患，经常随意指使贺群，当然，贺群也是任劳任怨，有时候李新荣都会纳闷，是不是贺群上辈子欠她太多，才导致这辈子这么倒霉的。
　　“好，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
　　贺群叮嘱一句便出了门。
　　秋高气爽，天空是淡蓝色的，阳光正好，没有风也没有雨，小镇难得的好天气，但是她死了。
　　贺群买完烤红薯回来，没有见到李新荣的身影，唤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掉到地上。
　　一通电话让她去接新的死者，入殓师要按约为她的爱人化上漂亮的妆，亲眼看她化为灰烬。
　　“节哀。”
　　她听见自己对死者家属说。
　　一年连着送走两个亲人，李仲允已然成为街坊邻居口中新的丧门星。
　　这一次的葬礼没有上一次热闹。
　　他老了，也没有力气再折腾了，早年烟酒不离身，身体已经被透支，出轨那么多人也没留下个种子，现在唯一的女儿也死了。
　　这就是他为非作歹的报应，他想，老天爷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果，又应在哪里呢？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他终有一天也会化为灰烬，还是无人认领的那种。
　　墨宝还是立在墙头，按猫的年龄它算老当益壮了，铲屎官在工作，棺木里面躺着的人它认识，与它小住了一段时间，它记得她的香味，很特别，跟铲屎官手上戴的那根链子味道差不多。
　　现在铲屎官手上那根链子不见了，它没得玩，有些遗憾地舔舔爪子，又望向天空，明天似乎又是一个晴天。
　　连续阴了半个月的小镇，在她死后放晴了整整一周。
　　不过她变成风的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新荣从床上醒来，身体很轻盈，手腕上多了一条项链，是贺群那块石头，复杂的铭文泛着金色。
　　她想她变成了鬼，还是只死缠住贺群的鬼。
　　墨宝不见了，大概是死了，按猫的寿命，它估计和奶奶差不多大。
　　贺群能看见她吗？
　　答案好像是不能。
　　她看着贺群入睡，起床，洗漱，出门，就是没看自己一眼。
　　大概率也是对她的惩罚吧，李新荣苦笑，她真是罪孽深重。
　　……
　　无趣的世界，无聊的人类。
　　很多年贺群都是这么觉得的，她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世上一切事物都与她无关，不信命也不信鬼神。
　　父母去世也没能让她流下一滴眼泪，不少人指责她冷血，是天煞孤星。
　　那又如何呢？一两个人消失并不影响地球运转，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将死去的人淡忘。
　　指责贺群不过是弱者的同盟，他们以欺负更弱小的人为生。
　　人们总是乐此不疲地上演这种戏码，那些义正言辞的脸，自相矛盾的话，无不令人发笑。
　　贺群本以为自己会无聊地过完这一生，做一辈子旁观者。
　　却不小心入了世，或许人的命运真的从一出生起就已经定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
　　李新荣，这个名字不知不觉占满她的脑海，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无药可救。
　　罪恶的种子早在多年前埋下，经过时间漫长的发酵，结出她们无法承受的果。
　　那晚分别过后，李新荣便消失了，李仲允扇了贺群一巴掌，让她滚。
　　后来贺群返校，面对同学异样的目光，私下一问才知道，活在阴沟里的人一直在伺机报复她们，小学时期被嘲笑的卓毅，在多年后朝她们开了致命一枪。
　　贺群的生活又回到原样，复读，上大学，考进殡仪馆，总有一天，李新荣会回来的，她想。
　　她确实回来了，变成冰冷的尸体躺在棺材里，由贺群亲手化上的妆，再亲眼看她被送进火化炉变成灰烬，将她的骨灰撒到江边。
　　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深色圆点，又渐渐变浅，直至消失，天气很好，没有下雨。
　　节哀。
　　这话贺群对别人说了无数次，现在却要对自己说了。
　　也许死亡不是终点，她想起严通的话。
　　“你亲生父母原本运势极佳，而贺家本该在贺立这一代断绝，但你养父母借了他们的运势，导致你亲生父母身死，自己也食了恶果，只勉强保了贺立的命，至于贺立接下来的造化还要看他自己。这是你亲生父母的传家宝，保你家族世代平安，暗含你的命数，切记不可随意使用。”
　　严通表情严肃，他之所以跟贺群说这些，是因为他需要报贺群亲生父母的恩，孩子差不多算是他拉扯大的，多少有些感情，对她颇多照顾。
　　“能怎么用？”
　　说实话贺群并不相信这些邪门歪道，但不妨碍她当故事听。
　　“借运，贺醇那臭小子用过的，结局你也知道了，别的嘛，类似于安魂、改命之类的都可以，不过不能倒转时空，而且效果嘛，因人而异了。”
　　“改命我知道，安魂是什么？是魂魄离体的时候招回来，让人复活吗？”
　　“非也，魂魄离体就死了，招回来也没用，不过是将其魂魄留在世间，什么时候执念散了，魂也就散了。”
　　“那也没多大作用呐……”
　　“呵呵，老夫笑你年纪小看不穿，以后就知道了……”
　　以血滴入骨器，默念心想之人，待到开灵智，自会相见。
　　鬼神之说，贺群原本不信，现在，她愿意相信。
　　至于后果，她想自己再没别的可以失去了，贺群本就孑然一身。
　　“李新荣，来日方长，我们有缘再见。”
　　人间日复一日，痴情总相似，时也，命也。过往已分明，后事待人定。
　　严通叹道，他啪地一下收好折扇，晃晃悠悠朝远山走去，几步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