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梦录》闲时偷酿半盏春

2、窃贼

　　我开始记录。
　　黑色封皮的日记本，带锁。钥匙我藏在书架最深处，一本掏空的《楚辞》里。密密麻麻写满梦里的细节，从大殿横梁上第七根金龙须的走向，到墨沉衣袍上第三重暗纹的样式，再到他每一次呼吸的温度。
　　然后在白日里，像个窃贼般翻找古籍，妄图寻到蛛丝马迹。
　　工作室的老板叫老许，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总是戴着老花镜，眯着眼打量每一卷送到他手里的古籍。他说我有天赋，"小雨啊，你这双手，稳。"
　　他不知道，我的稳，是在梦里练出来的。墨沉教我执笔法，教我研墨，教我在宣纸上勾勒符文。他站在我身后，胸膛贴着我的背，修长的大手握着我的手，带着我一笔一画地描摹。
　　"这里，手腕要转，"他的呼吸喷洒在我颈侧，激起一片颤栗，"对，就是这样。我的小雨，最聪明了。"
　　我骂他有病，却将那些笔法默默记在心里。白日里修复古籍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模仿那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大多时候，一无所获。
　　可偶尔——只是极其偶尔，我能在修复的残卷里，瞥见熟悉的纹路与文字。比如他王袍上的饕餮纹，在某卷唐代的《幽冥杂记》里，竟有分毫不差的描摹。那页纸残破不堪，边缘有火焚的痕迹，可中央的纹样清晰得令人心惊。
　　我如获至宝，偷偷用手机拍下，却在放大时，发现纹样角落里，有一个极小的"雨"字，篆体，是我的笔迹。
　　还有他宫殿里的通天柱，我在一卷宋代的《营造法式》残页中，看到过几乎相同的结构图。注解说：此柱名为"镇魂"，以玄铁为芯，黑玉为表，上刻龙纹，下埋朱砂，专为镇压"非人之物"。
　　我盯着那个"非人之物"，指尖冰凉。
　　这些零星的"证据"，非但没让我安心，反而更恐惧。因为它们意味着，墨沉说的"前世"，正一点点变得具体。那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正通过某种方式，在我的梦里复活。
　　我十六岁那年，墨沉第一次教我画符。他说那是护身符，能挡梦魇。他的手握着我的，朱砂笔在黄纸上游走，最后一笔落成时，他忽然低头，在我耳边说："这道符，护你平安，也护你……记得我。"
　　"我怎么会忘记你？"我嘀咕，"你每天都在我梦里。"
　　"未必，"他声音里带着忧虑，"你若长大了，遇见更好的人，也许就不要我了。"
　　我那时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揪了一下。我转身，踮起脚，第一次主动抱住他的脖子："不会的。就算全世界都是假的，你也是真的。"
　　他浑身一僵，许久才回抱住我，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沙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十八岁，高中毕业那晚，我喝多了。现实里的同学聚会，我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倒头就睡。
　　梦里，墨沉抱着我，眉头紧锁："怎么这么烫？"
　　我神志不清，揪着他的衣襟傻笑："墨沉，我毕业了！我可以去大学了！"
　　"好，"他声音温柔，像在哄小孩，"真棒。"
　　"墨沉，"我忽然凑近他，酒气上涌，"你长得真好看。"
　　他一怔，金瞳里掠过一丝无措。
　　"我能不能……"我大着胆子，"亲你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睫毛长得过分，在眼下投出阴影。
　　我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轻飘飘的吻。他的皮肤冰凉，像上好的玉石，却在我吻上的一瞬间，泛起奇异的暖意。
　　"亲完了？"他睁开眼，眸色深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脑子一片浆糊。
　　他低低地笑了，胸腔震动。忽然扣住我的后脑，将我拉向自己。冰凉的唇，覆上了我的。
　　那是一个极轻、极柔的吻，像蝴蝶落在花瓣上，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他的气息充斥着我所有的感官，沉香味，还有某种古老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这是我的回礼，"他松开我，金瞳里笑意盈盈，"毕业快乐，小雨。"
　　那夜之后，我白天总会不自觉地摸自己的嘴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闺蜜小艾看我发呆，调侃我："思春了？"
　　我没反驳。因为她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