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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第一张明信片 ...

  •   怀特霍斯的第一个清晨,林清舟在寒冷中醒来。
      窗外天色灰白,不是天亮的那种白,而是雪前的阴郁。他坐起身,看着陌生的房间。木质墙壁,原木色的家具,窗台上摆着一盆蔫了的绿萝。

      冷。即便暖气开着,空气里也有一股驱不散的寒意。
      他下床,走到窗边。外面下雪了。细小的雪粒,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街道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几个早起的行人裹着厚外套匆匆走过。

      九月就下雪。林清舟想起Veythra说过,这里的冬天很长。
      他洗漱完,下楼。厨房里,冰箱上贴着一张便条,是李晓留的:“牛奶在冰箱,面包在柜子,咖啡机在台面。祝好。”
      字迹工整,用的是中文。

      林清舟打开冰箱。果然有牛奶,还有鸡蛋、黄油、几盒速食面。他拿出面包,切片,放进吐司机。
      等待面包烤好的时间里,他走到客厅,在书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一沓信纸,几个信封,还有一版邮票。邮票的图案是极光,绿紫色的光带在深蓝的天幕上流转。
      林清舟拿起一张信纸。空白,光滑,在晨光里泛着微黄。
      他拿出笔。笔尖悬在纸上,很久没落下。
      写什么?

      写“我到了”?写“这里很冷”?写“手机丢了,联系不上你”?
      还是写“我想你”?
      最后他什么也没写。只是把信纸折好,放回原处。

      吐司机“叮”一声响。面包跳起来,焦黄,冒着热气。

      ---

      上午,李晓来接他去学校。
      雪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的。路上积雪被铲到两边,堆成脏兮兮的小丘。行人很少,车也少,整个世界显得空旷而安静。
      育空大学校园不大,几栋低矮的建筑,被雪覆盖着。学生们裹着羽绒服,背着书包,快步走在清扫过的小径上。

      “先去注册。”李晓说,领着他走进一栋木结构的楼。
      注册处排着队。大多是国际学生,各种肤色,各种语言。林清舟安静地等着,听前面的人用磕磕绊绊的英语交流。
      轮到他的时候,工作人员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看了他的材料,点点头:“林清舟?创意写作项目?”
      “是的。”

      “欢迎。”女人递给他一个文件夹,“里面有课程表,校园地图,学生卡。宿舍安排好了,但Veythra教授说你住校外?”
      “是的。”
      “那好。”女人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下,“你的导师是James Chen教授。他今天下午有空,你可以去见见他。”
      “谢谢。”

      走出注册处,李晓问:“要现在去宿舍看看吗?虽然你不住,但认识一下路也好。”
      “好。”
      宿舍楼在校园另一头。三层,每层有公共厨房和浴室。林清舟的房间在二楼,朝北,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
      窗外能看到远处的山。灰白色的,山顶隐在云里。

      “有点小。”李晓说,“但暖气足。”
      “嗯。”
      “你真不住这儿?”李晓问,“Veythra老师那房子虽然便宜,但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冷清?”
      林清舟摇头:“我喜欢安静。”

      “那好吧。”李晓看了看表,“我一点有课。你自己转转?”
      “好。”
      李晓离开了。林清舟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关上门,下楼。

      校园里很安静。雪又开始下,细细的,像盐粒。他走到图书馆,推门进去。
      暖气很足,空气里有旧书和咖啡的味道。书架很高,密密麻麻摆满了书。靠窗的位置有沙发,几个学生在看书,或者用笔记本电脑。
      林清舟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新办的校园卡,试着登录WiFi。
      很顺利。他打开邮箱。

      有几封新邮件。Veythra发的课程大纲,James Chen教授的欢迎信,还有一封……来自一个陌生地址。

      标题:关于秦城。
      林清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点开。
      发件人:蒋行。
      内容很短:“林清舟,我是蒋行。Veythra老师给了我你的邮箱。秦城休学了,手机号换了,厂里也联系不上。如果你有他的消息,告诉我。另外,他之前让我保管一些东西,说是给你的。等你回来。”
      发送时间:昨天。
      林清舟盯着那封邮件,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他重新点亮屏幕,回复:“我知道了。谢谢。”
      发送。

      然后他关掉邮箱,打开浏览器。
      搜索:诚光天文光学仪器有限公司。
      跳出几条结果。公司官网,产品介绍,联系电话。
      他盯着那个联系电话。是座机,不是秦城的手机。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没拨。

      只是把那个页面加入书签,然后关掉了浏览器。

      ---

      下午,林清舟去见了James Chen教授。
      办公室在文学系三楼。门开着,里面传来打字声。林清舟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男声,带点广东口音。
      林清舟走进去。办公室不大,书堆得到处都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电脑后,抬头看他。

      “林清舟?”男人站起来,伸出手,“我是James Chen。你可以叫我陈教授,或者James。”
      “陈教授。”林清舟和他握手。
      “坐。”陈教授指了指沙发,自己也在对面坐下,“Veythra跟我说过你。说你很有天赋。”

      林清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微微点头。
      陈教授笑了:“不用紧张。我这里很随意。”他顿了顿,“怀特霍斯怎么样?还习惯吗?”
      “有点冷。”
      “慢慢就习惯了。”陈教授说,“这里的冬天有五个月。但极光很美,值得。”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相框,递给林清舟。照片里是极光,绿得剔透,在夜空中如水般流动。
      “我拍的。”陈教授说,“十年前。那时候我刚来这里,也是九月,也是这么冷。”
      林清舟看着那张照片。极光很美,但也很遥远。

      “Veythra说,你写过关于星星的诗。”陈教授说。
      “写过一些。”
      “那在这里,你会写出更美的诗。”陈教授收回相框,“因为这里的星空,和别处不一样。”
      他看向窗外。雪还在下,但天空似乎亮了一些。

      “林清舟,”陈教授转回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研究极地文学吗?”
      林清舟摇头。
      “因为在这里,人必须面对两样东西。”陈教授说,“一是极端的自然,二是极端的孤独。”

      他顿了顿:“而这两样东西,会逼出人最真实的样子。”

      办公室很安静。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你的第一节课在下周一。”陈教授说,“这周末,我建议你去镇上转转。买点厚衣服,熟悉熟悉环境。”
      “好。”

      “还有,”陈教授看着他,“如果想家,或者……想什么人,可以写下来。写作是最好的出口。”
      林清舟的手指蜷了蜷。
      “谢谢。”他说。

      ---

      离开办公室,林清舟没有回住处。
      他沿着校园外的小路走。雪已经停了,但风很大,吹起地上的积雪,像雾一样飘散。
      路边有家小超市。他走进去,买了些日用品:毛巾,牙刷,洗发水。还有一包信纸,一版邮票。

      结账时,收银员是个本地女孩,红头发,脸上有雀斑。
      “新来的?”她问,英语带点口音。
      “嗯。”
      “学生?”
      “嗯。”
      女孩笑了:“欢迎。冬天记得多穿点。”
      “谢谢。”

      提着袋子走出超市,天已经快黑了。才下午四点,但北纬六十度的秋天,白天很短。
      林清舟慢慢走回住处。开门,开灯,暖气扑面而来。
      他把东西放好,在书桌前坐下。拿出新买的信纸和邮票。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了。远处有零星灯火,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孤独。
      他抽出一张信纸。光滑,洁白,在台灯下泛着暖光。

      拿起笔。
      笔尖悬了很久。
      最后他写下日期:九月十日。
      然后停住。
      不知道写什么。
      不知道该写给谁。

      秦城联系不上。Veythra在温哥华。蒋行……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然后他打开背包,拿出相机。那台旧的数码相机,是出发前买的二手货。
      他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拍了一张。
      黑暗的街道,零星的灯火,远处山的轮廓。
      照片在屏幕里显示出来。黑白的,模糊的,像梦的碎片。

      林清舟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连接相机,导出照片。打印出来。
      小小的,四寸,光面纸。
      他拿起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拿出一个信封。

      地址他背得滚瓜烂熟。秦城学校的地址,宿舍楼,房号。
      虽然知道秦城已经休学了,可能收不到。
      但他还是写了。

      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像小学生写作业。
      写完地址,他拿起那张照片,放进信封。
      没有信纸。没有留言。只有一张照片。
      封口,贴上邮票。极光的邮票,绿紫色的光带在黑暗里流转。

      他拿着信封,走出门。
      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在路灯的光束里缓缓飘落。
      邮筒在街角。绿色的,顶上积了雪。

      林清舟站在邮筒前,看着那个投信口。黑暗的,窄窄的一道缝。
      他站了很久。雪花落在肩头,融化,留下深色的水渍。
      最后,他把信封投了进去。
      轻轻的“咚”一声。像石头落进深井。

      他转身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地面已经全白了,脚印很快被新的雪覆盖。
      回到住处,他站在门口,拍了拍肩上的雪。然后开门,进去。

      屋里很暖。灯还亮着,桌上摊着没写完的信纸。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夜。
      忽然想起秦城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在紫金山顶,雾还没上来的时候。秦城指着银河,说:“你看,那些星星,离我们几万光年。它们发出的光,要走几万年才能到我们眼里。”

      他问:“那它们现在还在吗?”
      秦城笑了:“也许早就死了。但我们还能看见它们的光。”
      就像现在。

      他寄出的那封信,要漂洋过海,走很远的路。
      等它到达的时候,也许一切都变了。
      但至少,光已经出发了。

      林清舟关上窗帘。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暖气片的嘶嘶声,和窗外隐约的风雪声。
      他走到书桌前,重新坐下。拿出新的信纸。
      这次,他没写日期。没写收件人。

      只写了一行字:
      “这里下雪了。”
      写完,他放下笔。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信纸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

      关上台灯。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平稳,但孤单。
      窗外,风雪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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