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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吾聘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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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的病很快就好了,病好了之后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我在他的脸上涂了一层黑霜,又用眼粉将他美得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藏了藏,使他在人群中显得不会那么耀眼。
客人们总是对我吹奏的曲子赞不绝口,常常吹了一曲又会被要求再吹一曲。
我是谁?曾今的司箫之神啊,自负地说一句,只这箫技,无人能出我之右。
“娘吹得没以前好听。”善善有时候会小声地嘀咕。
“那是因为娘把最好听的旋律都留给善善了。”我柔声地告诉他。
然后,善善就会很满足地笑。
善善会走路了,会自己穿衣服了,会自己吃饭了,这些进步看在眼里,让我很欣慰。
“无颜,你准备一下,客人要听《朔风歌》,你去一下。”负责伺候酒水的伙计匆匆走来通知我。
“我娘累了,不要去。”闻言善善连忙接茬。
“下贱孩子,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了?”五大三粗的伙计许是在客人那里受了气,双手握成个拳头,向善善招呼过来。我忙将善善护在身后,道:“别打,我马上就过去。”
“我才不是下贱孩子,不是!”一向温婉的善善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伙计快要平息下来的火气又被这句话撩拨了起来,我一个不当心,善善的头就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哇,痛!”善善眼看就要哭起来,伙计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才罢休。
我揉着善善的头,发觉哪里鼓了个小小的包:“善善,不要哭,娘晚上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娘……善善……善善不喜欢这里,他们……他们都好坏。”善善抽抽噎噎的,脸上的眼泪在滑落眼角的瞬间凝成一颗一颗的晶莹圆润的珍珠,我赶忙把他抱到了暗处。
“善善,善善,再难过也不能哭,尤其是当着人的面,这些珍珠会害死你的!”
“娘,珍珠可以卖钱是不是?”
“是。”我继续帮他揉着头。
“那善善以后每天都偷偷地哭,拿了珍珠去换钱,娘就可以过得好点了。”善善突然咧开嘴笑,被油彩遮盖的眼睛也增添了不少神采。
“傻孩子,再说这混话,娘就不理你。”
“别,娘,我再也不说了。”
“娘要去吹箫了,善善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好不好?”我用衣袖把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擦了擦。
“我要和娘一起去。”
“那娘抱着你去。”
“善善自己走就好。”
“好孩子。”
夜莺的舞跳得变频繁了,从一个月一次,到一旬一次,继而是一日一次。夜夜笙歌,推杯换盏之间,脸上的笑靥,如花绽放。她比以前更美了,那种美丽脱去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孤高;那种美丽蒙上了沦落的风尘,如飘零的落叶,在泥土中等待着糜烂。日日复日日,那个会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她成了画中的映像,只能偶尔在脑海中缅怀。
踏歌坊的后院有个很大的池塘,池边种满了桃花,春天的时候开得特别的美。每一年打过春后,善善就爱流连在池畔,等待第一枝绽放的花儿。
桃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踏歌坊的姑娘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一晃,六年就这么过去了。
“无颜,快去望月楼,有客人要见你。”芳嬷嬷老远地冲我招手,另一只手里的团扇还是习惯性地摇着。她的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了,没走几步就停下来喘个不停。
“嬷嬷确定是找我?”
“千真万确。嬷嬷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美的男人,就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不,比画里面的还好看。”
“知道了。”嬷嬷还在自我陶醉之中,我心内暗笑,说是比美,还会有人比我那亡夫美吗?念及小鱼才发现这六年之中,我居然鲜少想起他,心里升腾起淡淡的负罪感。
望月楼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小馆,站在楼上,可以将方圆十里的美景尽收眼底,因着这层关系,能够登上此楼的客人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现在已经是夏天,水中的红莲接天莲叶,像一抹燃烧到天际的红霞。
楼中坐着一人,身着正红色的锦服,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仿佛有感应一般地抬起半垂着的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
嬷嬷说的不错,果然是个美人!
“敢问公子找奴前来,所谓何事?”我小心地问。
很久很久,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看我,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光,即使隔着脸上重重的面纱,还是让我产生了被人看穿了一切般的错觉。
“在外面受苦了吧。”他说。
那么多年,他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样话的人。那一瞬,眼眶不自觉的红了。
他缓缓地靠近我,伸手欲撩起我的面纱,我慌忙地往后闪躲。他止了手,又把眼光转移到我的腰间,然后取下我别在腰间的箫,道:“我吹个小调给你听。”
很快,袅袅的箫音响了起来,如炊烟一般很快充斥了整个楼宇。
那是我最熟悉的一首小调;
那是我吹得最好的一首小调;
那也是我最深爱的一首小调;
数百年了,那个谙熟于内心的曲调,在这一刻气息的暗转之间,裹挟了很多的点点滴滴,卷土重来。是惊喜?是慨叹?还是不可思议?说不清,道不明。下意识地抬起头,细细打量那个吹着箫的男子。他的面貌在金色的阳光下渐渐变化,到最后,我看到一抹大红色的曼珠沙华在他的脸颊上呈现出了盛到极致的美丽。曲毕,他在阳光下安然的微笑。
“你?怎么是你!”
“还记得我是谁吗?”他柔柔地问,眼波含情。
“畅琴,大魔王。”我走火入魔了般回答。畅琴,我太熟悉了!他是魔界的魔王,也是天魔之战的始作俑者。他害死了小鱼又动用自己的灵力将他救活;他害我在那次战争中耗尽了自己毕生的灵力却又在我流落魔界之后给予了莫大的通融;“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当年他的询问之声言犹在耳,时隔经年,我的答案早在滂沱的大雨中变得迷离,我不知道,不知道了。那些看起来天经地义的事,或许本不该做的那样理直气壮。
“修罗,大魔王。”他温柔地纠正,又把箫别回了我的腰际。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
“看你。”畅琴,哦不,是修罗依旧用他那温柔地能掐出水来的眼神望我,定力稍微差点就会在他的眼眸里缴械投降。
“原来你是来落井下石的!”
“看不懂别人的心,这一点,你一直没变。”
“什么?”
“吾聘汝!”
“你说什么?再一遍,没听清。”我摸了摸耳朵。
“吾聘汝!”他笑着,像一朵美到极致的曼珠沙华。
“什么?”
“吾聘汝,吾聘汝,吾聘汝……”如同一个低徊的梦靥一般,萦绕着,辗转着。清澈的湖水被一石击起,漾起层层的水波,也向人的心田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