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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长安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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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长安,长久的长,安乐的安。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送进了塑人堂。去的那天,如愿很难得的对我表现出了依依惜别之情,她尝试着求父不要送我去,但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就是他这一时的决定让我怀着怨恨在塑人堂过了好些年昏天暗地的日子。
塑人堂是个凭灵力说话的地方。初来乍到,加上年龄又小,很多修习过一阵的妖精们常常欺负我。没出息地跑去告诉夫子,夫子视而不见;一时冲动地写信给父,父没说什么,隔了好久才收到如愿的一封短书。她说:父说了,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我把如愿的信撕了个粉碎,父就是偏心,对如愿那么好,还不忘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
每隔一段时间,同等级的弟子之间要进行比试。若能连续数次拔得头筹,自然会得到夫子青眼,然后升级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同样,如果一直在比试中处于末位,这以培养魔界后备精英的塑人堂也就没有理由留他了。在弟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紧张氛围中,我浑浑噩噩地迎来了我在这里的第一场比试。
比试的那天天气很好,我们的夫子和很多高位的弟子都来围观。
事实证明,上天是不会垂怜没有准备的人的。我不出意外地排在了末位,看着与我比试的那位弟子杀气腾腾地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吓得竟然腿一软,丢盔弃甲。
“不战而退,塑人堂居然有这样的败类。”
“奶娃娃,滚回你的来处去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塑人堂从来只有高贵地战死的,不想,竟要出个卑微地活着的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下贱妖精生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众妖以揶揄我为乐,夫子看到我更是一脸的孺子不可教的淡漠表情。我的日子很难过,这个时候我只想父能好好抱抱我,像对如愿那样的。
我在塑人堂的时候逢见一个人。我见着那人的时候,那人正弯着腰小心地打捞着飘落在水里的桃花。他的脸上没有我司空见惯的狰狞与可怖,他是塑人堂的一抹异色。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善善。”那人把湿淋淋的花瓣揣在怀里,微笑着回答我。他的皮肤很白,像一支旁逸斜出的白色梨花。穿着黑色的绣着徽章的长袍,那是高位弟子的象征。
“你呢?”他并没有立刻走,坐了下来,对我表示出极大的热忱。
“我?长安。”我回他。善善,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大起来。
“长安,长安……”他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番。
“怎么了?”我问。
“没怎么,要想长久安乐地活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瞥了我一眼,将我鼻青眼肿的狼狈样子尽收眼底,刚被人打了,脸上的伤还留着。
“我,我那是不小心摔着的,你不要乱想。”我一个劲地甩着手,欲盖弥彰。
善善从怀里抽出一管碧绿的膏药扔给我,“你留着擦伤口吧,每日三次,不要忘记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摸着那管带着他体温的药膏,竟然没出息地泪眼婆娑起来。父从来只会关心如愿,对我莫不上心。他不会抱我,不会哄我,不会在意我的心情。面对父的冷淡我不会哭,但却无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善善,成了烙印在我心上的第一个名字!
善善给的药我没舍得用,我把它揣在了身上。
大多数高位的弟子仗着强势的灵力,总爱有意无意地在初级弟子面前炫耀一番。我仔细地留意着,却总见不到善善。也对,像他那样的人,该是不屑与那么做的吧!我为同房的小妖精打了一个月的水,换了点关于善善的消息。原来,被称作塑人堂的拼命小梨花的是善善;原来,一连十年未曾有过败绩的传奇弟子是善善;原来,连最严苛的夫子都赞不绝口的修习者是善善!
听说他喜欢桃花,每个月的月末会花一天时间去侍弄一下。月末的时候,天微亮,我就会躲在树下面等他,看到他来了,再装出一副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样子。次数多了,他会在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下一次他什么时候会到,那样我就不用傻等了。我感激于他的细心,我常常想,要是如愿能有他一半的好,我也就心甘情愿被她欺负了。
善善在的这段日子,我的法术进步神速。夫子感慨万千,说不曾料到我这颗璞玉也会有见光的一天。他不会明白,我只是不想白白辜负了善善赠药的好心。我升上中级弟子的时候,善善特意买了壶酒与我小酌,他告诉我,他出师了,就要走了。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我们的对话,那些由于年少未曾体会出来的深意,也像那壶酒一样,越酿越悠长。
“善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这孩子真没规矩,我比你大了近百岁,你不该直呼我的名字。”明明是不会喝酒的人,一口气牛饮了一大杯,他带着醉意并不严厉地斥责我。
“难不成叫你小梨花?”很多对善善怀着羡慕加嫉妒的弟子暗中常常这么称呼他。
“没大没小!”他的眼睛红红的,一个劲地喝酒。
“小梨花醉了。”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叫着。
“我明天就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好好的。”他在怀着摸索了一阵,掏出许多瓶瓶罐罐的东西。那些东西被陆陆续续地掏出之后,他那只着了一件单衣的身子看着就更加单薄了。“喏,这些都是很好的伤药,你留着用吧。”
“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不喜欢这里。”
“你?”他惺忪的醉眼瞅了我几眼,干笑了几声,“不是同路人,不可一行归。我们,不是一个道的。”
说完,他就耷拉着脑袋睡着了,我把剩下的就都喝掉了,那酒后劲十足,下肚之后只觉头晕脑胀,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善善走了,我身上多了件衣服。
从此,塑人堂多了个疯子。一个不眠不休,修习成痴的疯子!
十六年之后,那个疯子出师。
我风尘仆仆地回了止宫,父和如愿都在。如愿抱着个木雕的娃娃,玩得不亦乐乎。我的回来并没有让父感到吃惊,仿佛他早就料到了一般。
如愿屁颠屁颠地走来向我炫耀她的木雕娃娃,我不耐烦地推开她:“我才没你这么无聊!”如愿不可思议地瞪着我,我不甘示弱地回瞪她。可能是眼里的狠劲吓到她了,她急忙扑到父的怀里寻求庇护。哼,没用的如愿,有本事你别躲啊。那小妮子高傲地坐在父的腿上,挑衅似的朝我使眼色。
“长安长大了,和父想象中一样的出色,你们母亲看到也会开心的。”
我的天,父竟然表扬我了!不但如此,他还把如愿放了下来,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在如愿那怒不可言的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的怨妇眼神中,我才相信这真的不是我的幻觉。如愿负气地背着手跑开了,父也没去追她。
“我们长安在外面受苦了。”
“父,你确定是在和我说话?”父的转变让我措手不及,我恍惚地问他。父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对我说过话,父从来不会为了我不管如愿,父从来不会在意我的一举一动。这一刻太突然了,突然地我好想要哭一哭来宣泄一下。
“长安是父最喜欢的孩子。”
“骗人,如愿才是你最喜欢的孩子。”我推开他,居然很矫情地撒起娇来。
“如愿身上有你们母亲小时候的影子。”父喃喃地说,从他那呢喃的缠绵中,我听出他对母亲的思念。我很好奇,母亲到底该是怎样的女子,能把父的心栓得那么牢。
“我才不信母亲像如愿那样蛮不讲理!”
“那长安心中母亲该是什么样子的?”
“恩,你让我想想啊。”我拖着腮,思索起来。庭院里的桃花开得很好,这让我想起那个总会在小池塘里捞花瓣的那个人。
“长安的手都粗了呢!”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执起我的手,父的手心很温暖。
“父,我想在庭院里种点梨花,行吗?”
“这院子里,其他的花,都种不得。”父笑了,收了手。
“也许母亲会喜欢呢?”
“那也等你母亲回来再说。”
“父,你说母亲会喜欢我吧?”
“会。”
“那你说,母亲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如愿?”我有些期待地问。
“我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呢?”父淡淡地笑了笑,拉着我往前走了几步。看父走的方向,我知道他这是要寻如愿去了。那小妮子小心眼得很,肯定又要让父哄她。
“我最讨厌和女娃娃在一起了。”我酸溜溜地自言自语,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父听清。
“对了,明天你们的长兄要来,家里好久没那么热闹了。”
“哦。”我应了,对那位长兄没有任何期待。这位长兄父提及的次数不多,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早上睡得好好的,如愿叽叽喳喳的声音硬是把我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大哥,你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给如愿啊?”我和如愿的住处隔得挺远的,这小妮子这么特意地跑过来用这种方式向我问候,我怎么着也得遂了她的意。
批了件衣服,想向父的宝贝女儿施展一下塑人堂的拳脚。睁开我那惺忪的睡眼,只见一人和如愿有说有笑的,那人皮肤及白,如一只旁逸斜出的白色的梨花。
“大哥,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如愿趾高气扬地指了指我。
“滚,谁是你弟!”
如愿在我的吼声中又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这死小妮子,用这招骗父就算了,现在又要来坑害别人,让我极大的不爽。
那人忙不迭地安慰着,从怀里又掏出了些新奇玩意。看在那些好东西的面子上,如愿勉强破涕为笑。想到那支一直被我好好珍藏着的治伤膏药,心口有点抽搐。
“长安,好久不见。”还是他先开了口。
“呦,小梨花,你小日子过得不错嘛。看你这风度翩翩的样子,往美人院门口一站,人家不看美人都看你了。”明明是想好好跟他打个招呼的,出口却变成了……
听了这话,善善的脸倏地变了色。由红到青到紫,最后成了惨白。偏偏如愿这时很不知趣地发扬了她那好学的精神:“长安,美人院是个什么地方?”
“一边去,少来烦我。”我逃也似的关了门,不愿再看到门外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