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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宫 ...

  •   媚娘很喜欢自己的容貌。
      因为这样美丽的容貌在史书中都甚少见,身为女子又有哪一个不爱美?
      曹子建在那篇著名的《洛神赋》中这样描写那个洛水女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那个女子,为情而生,也为情而死,美的胜却了凡间所有的耀眼繁华,所以,终是无法在凡间久留……
      媚娘父亲的朋友曾这样道:“你的女儿媚娘,真如传说中的洛神一样的美。”父亲只一径担忧地凝视媚娘,自古红颜多薄命,那个美貌流传百世的女子,不正是梦断红尘而死的吗。
      生来就是女神,死后仍是做回了女神。在洛神的心里,这匆匆的红尘俗世是怎生的模样呢?只是留在那个凡间男子手中的玉环而已吧,晶莹美丽,温润淡雅,生生世世诉说着纯洁的爱意。只是这样而已吧……
      媚娘很想做洛神那样的女子,因为洛神是那么的美。
      可是,媚娘只是一个凡间的女子,没有那样飘然出尘的命运。
      生于凡间,也将死于凡间。
      没有选择,亦无法逃离。
      媚娘是从公元2011年穿越到大唐的。前世她是北京一所高中的高三学生,在参加高考的路上出了车祸,不知怎的,灵魂竟然附在了这个1300多年前的12岁贵族千金身上。当她知道这个女子的名字时,震惊的几乎要昏过去。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读过很多书。
      那些历史上绝代的男子深深震动着她。
      秦皇嬴政,史称千古一帝。一生开疆辟土,那样的充满霸气,创造了无数的丰功伟绩,却是个弑弟杀母的男子。当他亲手把弟弟摔下楼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一定很愤怒吧,是那个侮辱皇权的男人的儿子呢,侮辱了皇权,侮辱了母亲,侮辱了弟弟,所以,那个男人该死,弟弟该死,母亲,也该死。他真是个任性的男人呢。
      汉武帝刘彻,雄才大略,胆识过人,一生政绩卓著。少年时,他为他青梅竹马的阿娇盖了一座黄金的宫殿,最后,却又把阿娇打入了冷宫。那个史书上迤逦了百年的金屋藏娇,竟只是四个秀美的文字呢。那个出身卑贱的卫姓女子被立为皇后,是因为有一个盖世英雄的弟弟,还是因为自己的美貌呢?错杀爱子,逼死发妻,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男子竟被一个狡猾残忍的臣下玩弄于鼓掌之间,尊严尽毁,骨肉分离,黯然神伤,却不知他那死去的发妻爱子,在奈何桥上手捧着孟婆汤,心中是何种滋味。
      皇权……这就是皇权……
      得到它的人,富有四海,生杀予夺。伸出手来,似乎便能翻云覆雨,千万里秀丽江山,在指尖静静蜿蜒。然而,杀人无数。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女;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无论是臣下,还是百姓;无论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天涯相隔的人;无论是爱过的人,还是恨过的人,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要慢慢的杀掉,慢慢的,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杀掉……只有这样,才觉得安全,只有这样,才觉得能够呼吸,只有这样,才觉得还看得到希望。
      在皇权的眼中,天下所有人都是蝼蚁,包括……那个得到皇权的人……也只是……卑贱的蝼蚁……
      争夺权力非我所愿,我是否能逃脱既定的命运?
      媚娘捧着书册,愣愣地望着窗外的蓝天,心中一片茫然。
      她静静地读书,每日伴着清茶,斜倚香炉,从日出,读到日落,年复一年……
      这一日,母亲突然哭着对媚娘道:“皇上要召见你。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想见一面都难……这可如何是好……”
      媚娘震惊之极,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道:“母亲不必伤心,女儿入了宫,一样能照顾母亲。”
      劝了良久,母亲才止住哭声,媚娘送她回房后,呆呆地立在廊上,站在暖意融融的春风中,竟觉透骨寒凉,垂在身下的一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一直恐惧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怕到这种程度。
      她并不是怕那个杀兄屠弟的皇帝,她怕的是自己。
      被恐怖笼罩的感觉真的不好,媚娘快窒息了,她逃跑似地出了家门,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不敢跑太快,只得慢慢地向左走一里,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清,杨柳依依,春风暖暖,美景醉人。河边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游人,嘴角带笑,好不惬意。
      媚娘观视半晌,心中渐感剧痛。
      这些人各个笑语欢声,美满幸福,而自己,却要如那些即将步入刑场的死囚一般,一步步……一步步……走入深渊……
      从此后,没有选择的权利。
      从此后,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媚娘好恨!
      上天何其不公!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媚娘紧紧握着拳,吟出了这一段话。
      “贾谊翩翩君子,虽一生郁郁,但并不憎恨人世。姑娘……却大不相同,眉头紧皱,双手握拳,眼神绝望。这……似乎……”身边突然想起一个温和的少年的声音,语调平和中正,难辨喜怒。
      媚娘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身为一个即将入宫的女子,被人窥见这样愤恨的心事,兴许会获罪满门,累及母亲。
      侧过头去,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少年,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媚娘,既不是探究,也不是了然,只是这样目光不离地看着媚娘。媚娘愣了一下,打量着他,长身玉立,容貌俊美,肤色白皙,温文儒雅,一袭白色长衫飘然摆动。
      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媚娘脑中闪过了这个句子,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恼恨着自己狂跳起来的心。
      凭什么?她在这里风口浪尖,他在那里飘然出尘。媚娘眼神闪了闪,看到他腰带上镶着一块双龙戏珠的白玉。
      原来……
      媚娘眼中现出恨意,能配龙饰者必是皇族。李世民杀兄屠弟,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有他的嫡系子孙。贞观十一年,算一算年纪,这个人应该是皇九子李治。虽然你长得这么高,可是你比我还小呢。我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对比自己小的人心跳不已……
      媚娘盯着他,眼中忽明忽暗,忽喜忽悲,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他也盯着媚娘,良久嘴角缓缓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衬着他如画的眉目,别样动人。
      媚娘吃了一惊,忙自定了定神,转过头去,慢慢坐在河边的小草上。
      耳边衣衫响动,他亦坐了下来。
      媚娘默默地想着心事,他为何会来利州?是偶然还是刻意?
      利州这个地方这些年风调雨顺,既无发生战事,也无天灾人祸,父母官政绩平和,并无贪污腐败现象。这里简直像随处可见的青青小草,毫不起眼。李世民怎会无缘无故派他到这里来呢?难道是来接自己的?这不可能,自己虽然出身高贵,可还入不了皇家法眼,又是个小小女子,哪有派皇子迎接的道理,且这也不合规矩。他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这便更加奇怪了,身为皇族,即使想独处也是不能,他身边怎会没有护卫?
      ……明白了。
      原来,这个人是偷跑出来的。
      媚娘转过头看着他,心中暗道:民间险恶,隋朝的势力还未灭,你一定会被杀的!
      然而他神态平和,安详地看着河水,眼含笑意,似乎很是喜乐。
      媚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表情不变地也转头望向河水。
      两人静默半晌,他突然低声念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媚娘向他看去,他却没有看她,只是深情地看着对岸,仿佛在河的那一边,有他的意中之人。
      媚娘望着空空如也的对岸,只觉脸颊越来越红,不一会儿,连耳朵都发热了。
      媚娘想自己现在应该生气地走掉,最好……最好走之前,再把他骂一顿,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她抓不住什么话头,可是,寻些别的因由将他骂上一顿,那也未尝不可。
      可是,媚娘竟然骂不出来,亦,不舍离去……
      夕阳渐渐发出昏黄的光芒,天色暗了下来。
      媚娘心中莫名焦急,拔了几颗草,她突然拉起他的手,他吃了一惊,看着他们相握的手。
      “请公子跟我来。”媚娘看着他的眼睛道。
      他们开始爬河边的那座烟霞山,山很高,林木茂盛,因时常有樵夫上山砍柴,便有了这现成的山路。
      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然月上中天。四周飘动着幽幽花香,天上挂着一轮大大的月亮,似乎一伸手就能碰触得到。声音仿佛从身边消失了,世界也仿佛从身边消失了,他们静静地看着月亮。
      “此处的确很漂亮,不似凡间。”他低声道。
      媚娘拉着他的手来到悬崖边,轻道:“如果咱们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得到永远的幸福。”
      他很吃惊,道:“姑娘真是奇怪。”
      媚娘直视他的眼睛道:“我觉得……公子也很奇怪。对吗?”
      他嘴角边勾起一抹微笑,看着黑沉沉的崖底,然后转头看向媚娘。
      “为什么选择我呢?”他问道。
      “因为……因为……”媚娘脸色绯红。
      “什么呀?”他连眼睛中都有了笑意。
      “那个……那个……”哎呀,媚娘说不出口。
      “就是这个!”媚娘踮起脚尖,亲在他的嘴唇上。
      很软……
      当媚娘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抬头去看他的时候,媚娘发现他的脸也红了,他的眼中蕴含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他就把媚娘抱在怀里,虽然他年纪比媚娘小,可是却比媚娘高上许多,媚娘反而觉得自己很像小孩子。
      媚娘自觉出生以后,从未如此高兴。
      激动、欣喜、甜蜜、幸福……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一种被幸福冲击得眩晕的感觉。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媚娘在他怀里轻轻地道。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笑着道。
      他们没有再犹豫,手拉着手跳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了月亮,大大的,安安静静地挂在天上。
      媚娘张着大大的无神的眼睛瞅着月亮,眼中慢慢地涌出了泪水,一种绝望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他背对着媚娘坐在闪着月光的水潭边,一动不动的。
      还好,他还在她身边,谢天谢地。
      媚娘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他衣服破了很多处,上面染了很多尘土和血,媚娘拉拉他的衣服,担心地道:“你受伤重不重?”
      他转过身来,摸着媚娘的头发温柔地笑了笑道:“没事,都是皮外伤,倒是你,你腿断了,我刚帮你接好,疼吗?”
      媚娘摇摇头,看到他的发丝有点儿凌乱,伸手想帮他理一下,可是浑身酸软,手臂竟是抬不起来,又想道:“我的头发一定也很乱,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我,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他似乎看出媚娘的不安,眼中竟然闪出一点水光,道“傻瓜!媚娘……是一个傻丫头。”一行眼泪从他白皙的脸颊上流了下来,晶莹剔透的。
      媚娘出神地看着,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用力抬起手替他擦掉眼泪,小声道:“你亲我一下,行吗?”
      “嗯。”
      他俯下身来,轻轻地亲了一下媚娘的唇。
      然后慢慢地躺在媚娘身边,和媚娘一起看着月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媚娘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山谷,满谷鲜花,花朵像手掌那么大,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或粉白,或粉紫,幽香阵阵。大大的蝴蝶群满谷飞舞,悠闲自在。左边有一个蓝盈盈的水潭,像蓝色的大宝石,幽幽闪烁。
      真是漂亮至极。
      李治也醒了,他看媚娘一直含笑望着余容花,好笑地道:“我去给你摘一朵。”说着就吃力的要站起来。
      媚娘忙拉住他道:“你受伤了,歇着吧。会疼的。”
      “必须起来,摘了花,还要找吃的。”
      这倒是……
      媚娘歉意地道:“对不起,让你这么疼,我的腿要是没断就好了。”
      “傻丫头……”他亲了亲媚娘,慢慢扶着旁边的大石头站起来,走向花丛。
      “要粉白色的。”媚娘勉强坐起来道。
      “你这丫头的确与众不同,一般的姑娘都喜欢红色。”他微笑着道。
      “啊?你对姑娘这么了解吗?”媚娘突然感到一阵怒火涌上来,脸沉了下来。
      他看到了,急忙拿着花挣扎着走回媚娘身边坐下来。
      “你别多想,没有的事儿。”他轻轻地把媚娘颊边的头发别在耳后。
      媚娘皱着眉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是不是喜欢过别的姑娘?”又窘又急又羞,脸涨得通红。
      “没有!”他认真地看着媚娘。
      “骗人!那你怎么知道别的姑娘都喜欢红色?”
      “那是因为我有好几个姐妹!”他别过身,把媚娘抱在怀里道,“现在就开始管我了,娶到你,我还真是倒霉,娶到你……娶到你……”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哽住。
      媚娘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治,李治,你怎么娶我啊!你怎么娶我啊!
      媚娘哭了半天,觉得心里好些了,在李治的怀里蹭着眼泪道:“李治,你抱我啊。”
      “啊?”他浑身一僵。
      媚娘抱紧他道,“就是……做夫妻间会做的事。”
      “傻瓜!”他气得浑身发抖,把媚娘狠狠揉进怀里。
      “那样做你会死的!不准再说了!”声音严厉无比。
      媚娘知道没希望了,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这个时候,突然谷口有一个人在叫媚娘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很亲切,可是此时却让媚娘无比的痛恨,恨得想杀了他。
      那个声音的主人很快地跑过来,领着一帮侍从喘着气跪在地上道:“草民武元爽叩见九殿下。”
      李治冷冷地道:“你认识我?”
      “是,草民跟随父亲到过长安,殿下出宫时,草民曾遥遥见过殿下。”二哥又磕了个头,然后转向媚娘道:“妹妹的腿受伤了吧?二哥背你,咱们走吧。”说着就来拉媚娘。
      “等一下。”媚娘在李治的怀里转过头来,恋恋不舍地亲着李治的嘴唇。
      “妹妹!”二哥气得咬牙切齿,不由分说一把把媚娘背起来,向李治撇下一句道:“草民先走,草民的侍从会保护九殿下回驿馆休息。”
      他背着媚娘狂奔出谷,像逃跑似地。
      媚娘回头,想最后看李治一眼,却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到他。
      媚娘忍住眼泪,讽刺地想道:“真是难为这个二哥了,又没有学过武功,跑得竟比会轻功的人还快。是啊……因为是在逃命呀。”
      媚娘很确定,今天发生的事,二哥会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他既不会和家里人说,也不会和外面的任何人说,那些看到这一切的侍从,在今晚之前,都会从这世上永远消失。他会让这件事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随风而逝。
      可是,媚娘却不会让那个人从自己心里消失,因为,他是自己这一辈子最爱的人,也会是自己唯一爱过的人。
      二哥怕媚娘和李治再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天就护送媚娘向长安进发。
      母亲昨晚哭了一场,早晨也没有力气起来送媚娘。
      路过驿馆的时候,媚娘以为能看李治一眼,可是二哥站在轿子边,让下人把轿帘死死地拽着,不让媚娘掀开,媚娘恨死他了,发誓有机会一定杀了他。
      几个月后,他们到达了长安。
      李世民立刻召见。
      媚娘心里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生无可恋。
      她要让李世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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