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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看不见的手 ...

  •   江南,扬州城。
      自古便有“扬一益二”之称的繁华都会,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氛围下。新任盐运司副使裴文远,正对着桌上一本厚厚的盐引账册,眉头紧锁。
      他年仅二十五,是“太安新政”下科举选拔出的佼佼者,怀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的满腔热血,离京赴任。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比江南梅雨季还要湿冷的耳光。
      自《漕运新法》推行,官营漕运取代了漕帮垄断,朝野上下无不称颂。这本是好事。但裴文远在核对近年来的盐引(官盐运输许可证)发放与回执时,却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每年户部定额下发给扬州盐运司的盐引,与实际进入各大盐场、并进入市场流通的官盐数量,竟有近三成的巨大差额。
      这三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年有数百万斤的私盐,正通过某种秘密的渠道,如同鬼魅般流入市场,不仅疯狂侵蚀着国库的税基,更扰乱着整个大玄王朝的经济命脉。而这条私盐网络,隐蔽、高效、组织严密,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扼住了江南乃至全国的咽喉。
      他的下属,一个在盐运司熬了三十年的老吏员,端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裴大人,此事.....牵扯甚广呐。那些能做私盐生意的盐商,背后都有大人物撑着。您初来乍到,风头正劲,不如......先缓一缓,从别处入手?”
      裴文远抬起头,目光如炬:“缓?张老,这三成的差额,每一分都是百姓的血汗,都是边疆将士的粮饷!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能视而不见!给我查!顺着每一条线索,追查到底!我倒要看看,这只看不见的手,到底是谁的!"
      老吏员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摇着头退了出去。
      他不知道,就在裴文远下达命令的那一刻,他的一举一动,他书房里的布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已经一字不差地,被写在了密报上,通过不同的渠道,快马加鞭。一份,送往千里之外的永兴皇宫;而另一份,则送到了扬州城外,一座戒备森严的庄园。
      庄园内,江南王氏家主王珪,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名贵的绿萼梅。他年过五旬,面色和善,留着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胡,宛如一位退隐田园的富家翁。
      看完密报,他只是淡淡一笑,将那张薄薄的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火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对身后一名如同影子般存在的黑衣人说道,“让青鳞’去招呼一下他。记住,别弄出人命,但要让他知道,在扬州,有些水,不是他趟得起的。扬州城,姓王。”
      “是,家主。”黑衣人悄然退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珪重新拿起剪刀,眼神却骤然变得阴冷而锋利。萧墨尘想动他的钱袋子?那就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倒要看看,皇帝派来的这只“锐利的鹰”,到底能飞多高。第四章法典的幽灵
      夜已深,养心殿的灯火依旧通明。
      殿内静得只能听见炭盆里偶尔发出的爆响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萧墨尘没有睡意,他面前摊开的,是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太安法典》终审定稿。这部法典,上承唐律,下启民智,是他“太安中兴”的基石,也是他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功绩。
      可他看的,却不是法典正文,而是一页被朱笔圈出、最终却未采纳的草稿。这页纸,纸页泛黄,墨迹已有些许褪色,是他当年与“秦先生”彻夜讨论后,她亲手执笔写下的。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感,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一条他最终拒绝采纳的条款:“皇权问责疏。臣民有罪,法有可赦;皇权有罪,理无可恕。凡天子失德,三公可联名上书谏之;若不改,则可开金匮,奉先帝遗诏,行废立之事。这是她为至高无上的皇权,设置的最后一道锁,一道近乎疯狂,却又闪耀着理性主义光辉的构想。
      当年,他以为这只是书生之见,过于天真,不切实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天道纲常,岂能动摇?可如今,当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感受着权力的无边与孤独,看着镜中日渐陌生的自己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她这番话的深意。
      她不是要挑战他,而是在保护他,保护这个国家,不被一个可能腐化的皇权所吞噬。
      他在害怕吗?或许。他更害怕的是,自己会变成那个曾经最痛恨的、猜忌多疑、刚8愎自用的君主。
      他将那张草稿小心地折好,放入一个紫檀木盒中。盒子里,已经静静地躺着那支他无数次摩挲的白玉簪。这些,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遗物,也是时时刻刻鞭策着他、拷问着他的幽灵。“咚......咚......”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凄清而悠长。萧墨尘走到窗前,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他想起了她当年曾说过的“墨家” 思想,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在史书上,墨家自秦后便已销声匿迹,成为了儒家讥笑的、不合时宜的流派。
      可他却觉得,那或许才是他们理想国度的真正蓝图。一个不靠血缘与门第,而唯才是举、以法为绳的社会。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小太监总管李德全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陛下,夜深了,保重龙体。"
      萧墨尘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裴文远在扬州,有消息了吗?”
      李德全心中一凛,连忙道:“回陛下,
      暂......暂无消息。不过江南路途遥远,官场盘根错节,想必. .
      “不用想必。”萧墨尘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传令给'夜枭’扬州分舵,他们的任务,从暗中协助,转为全力保护。裴文远不能出事。他要是死了,朕要整个江南的王家陪葬。”
      一个理想的年轻官员,就像一颗珍贵的火种。他不能再失去了,就像当年,他失去了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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