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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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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曾经遗落的
——写给我曾经遗落的那个人、那段时光、那片暮色光景
梅,我又去了西湖,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我站在断桥上,看着雨雾中人来人往,在黏湿的天地里,那些陌生的脸孔都汇成了一条灰色的河流,将我包裹,将我抛离,将我遗弃。
梅,我站在这里,等你来找我。我想,我以为,我可以在这里,我们相见的地方,你若再次捡到我,我们就可以一起,我可以放心的牵着你的手,长出根来,落在你身边的土地上,就这样,可以不离不弃。
天刚下过雨,微凉的空气带着润泽的水汽扑在我的手臂上,一点点将我冻结在那里,空气中似乎还有荷香,一阵阵袭来,我回头四处寻找只见一片枯败。秋天在悄无声息中就来了,侵袭了整个大地,那渐凉的脚步,一点一点的褪去了荷叶的颜色,一点点零落了那鲜艳娇嫩的容颜,在莲蓬的脸上,裂出一条一条残破的痕迹。
我似乎把自己遗落在另一片时间里,那里,有你站在我身边,笑着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世界开始恍惚,我却记不得你说过的话语。
我还记得那天,嫩绿色的柳条轻扬,在风中嬉戏缠绕。我站在这里举着相机,试图捕捉湖面上那点点飞驰跳跃的波光。你站在我身后,背着我的画板,脸上似乎带着笑。
那时候,你满足么?我看不到你的嘴角是否有弯曲的弧度,你只在我身后将我从人流中保护起来。那时候,你是怎么样的心情,那时候你是否快乐,那时候你是否遗憾,我没有能回过头去看你一眼?
如今,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抱着裹着硕大黑色塑料袋的画板,狼狈不堪。我将自己遗落在这里,而你又在哪里?
细雨飞扬,湖面上雾幔重重,远山一抹轻佻如烟似黛,有谁在轻轻得唱着那些都被遗忘的歌谣。我坐在桥上,湖面点点,模糊着,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只能把自己蜷缩在这里,伸不出手去触碰。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吧,你曾许诺带我去体会的世界。你还没来得及带我走出去的时候,门就断在那里,塌了,没有了路,我还关在这里,而你不知所踪。
梅,曾在那片烟雨朦胧中,你捡到了我。我还记得,你把手伸向我,却背过脸去,但是脸颊和耳根飞起的一片嫣红,却在那一片暮色中飞扬,像最绚烂的晚霞,将我悄悄笼罩,让我今后的很久很久都无从逃匿。
你还记得那条街,两边满是高大的梧桐,静静地站在那里。你说,他们路过了多少年华,他们路过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少,他们又路过了多少人的痴狂和欢笑?我们是否也只是它们漫长年轮中的一个小小的片段,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没有丝毫重量?它们是否只是闭着眼睛,在岁月的悠扬里沉睡,这些人来车往,只是小小的催眠音符,没有任何痕迹就在这漫长的时间电影中划过。如若如此,那么,那些眼泪,那些悲戚,那些不舍,那些悔恨,又算什么?那些执意去记得,去一遍一遍划伤自己的,又算些什么?
梅,也许,我们彼此经过,都是在那些张狂岁月里的自导自演。如果是那样,为什么都还要苦苦得去拽住,不肯松手,明明知道那些泪水的重量,明明知道那些泪痕都会一次次地在肌肤上灼烧,为什么,我还要回到这里?
梅,你曾问,为什么我会记得,为什么我会在茫茫人海中试图抓住你,明明我们只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我还记得,你坐在一把小竹椅上,翘着脚,旁边的小茶几上铺着一张蓝印花布。在那深蓝和间杂的白色花纹上,零星散落了些小小的桂花,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悄悄地蔓延,连带着熏黄了自己。那是一家略微昏暗的小店里,门口插着一条干枯的藤蔓,上面缀着大大小小各种色彩的纸鹤。你就坐在门前,略微眯着眼睛,神态安然自得,手轻快地在琴弦上舞动着,仿佛指间的世界里便倾注了你全部的情感。我记不得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我只知道自己的世界,从那一刻开始,安静了,我只看见你微微翘起的嘴角,飞舞的手指,在那一片被暮色映衬的景色里,只有你的身影在那里清晰着,写成了永恒。
梅,当时的我,对于你而言,只是屋檐外流过的景色。而你对于我,是在那片纷杂中的一点惊艳,一片可以让人驻足的风景。时间走过了,你我依旧陌路,最多是记忆中一点记得,我以为是这样的。
等我再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夏初。时间总是不经意地飞驰而过,等到我们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中间遗落了大片大片的空白,让人触目惊心。梅,似乎,我们中间总是不经意间就遗落了太多太多原本可以去珍惜的。如果时间重来,我们会怎样,还会走到如此境地么?我不知道,也许不会,也许会。只是没有如果,这就是,这就是命吧,那些早已经写好的预谋。我们却还在笨拙地挣扎着,表演着不知道给谁看的闹剧,嬉笑怒骂,用尽自己的全部心力,却只是在泥泽里越陷越深,最终是没顶之灾。
我站在桥上,想着小时候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一个中年男性的导游站在大巴车头用夸张的语调手舞足蹈地讲着:“西湖有三怪,断桥不断,长桥不长,孤山不孤……”一丝丝略带沙哑的声音通过话筒更加扭曲了,在那小小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耳膜发痛,想吐。从此在长途汽车上听不得谁在耳边大声嚷嚷,却忍不住到处游荡,真是自作自受。
当时我被一堆老年旅行团的大叔大妈夹杂着裹下车,跪倒在街牌旁,干呕着,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也许自己那样就可以终于安宁下来。天晕地旋中,一条白色的长裙上夹杂着酒红色的花纹在我眼前飘过,带着冷水的香气,劈开了我混沌麻木的神经,让我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你的裙摆,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梅,当我抓住你的时候,我并不记得你。当时弹琴的你,对我来说是一抹风景,可以悦目养神,然后彼此路过,这是理所当然;而从我面前走过的你,对于我来说,那一抹夹杂着酒红的白色,仿佛是我最后的救赎,硬要说什么,也许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而你却停下来了,回头看着我,我当时想的,也许这就是一种奇迹吧。
曾经在一个温暖的上午,拥挤的公车内,有人对我说:“呐,小C,我相信奇迹的存在,也相信奇迹不会降临到我身上来。”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会告诉她说:“我已经遇到了属于我的了……”
而剩下的,只能用那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了这结局。
梅,如果,你当初知道结局,你还会停下来么?你还会停下来拍拍我的背,递给我一张手帕么?你还会看着蹲在地上两腿酸麻的我,害羞地伸出你的左手么?梅,你是否曾经后悔,捡起那个狼狈、一无所有、顽固而怯懦的我?
梅,你也未曾估计到会有一个人这样进入你的生活里吧。你是否曾经恍惚过,仿佛突然回过身来,自己家里就小了很多。书房里放着我的画板;书架上搁着我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书;窗台上放着从各地买回来的小东小西;衣柜里一半是我的衣服,比你小一号的尺码;你从未动过的厨房里多了很多锅碗瓢盆,以及各种你号称无法理解的工具:打蛋的、压土豆泥的、做肉丸的、扎橙汁的、做蛋糕的等等;卫生间内,两支同款式不同色彩的牙刷亲昵地依偎在一起……你是否曾经一晃神,看我趴在阳台上逗着金鱼,就像突然多出来的幻象,连同空荡的厨房内突然飘满饭菜的香气一样的不真实?
在这么久以后的现在,我才开始回想,对于那样对人疏离的你,我的突然出现、贸然闯入,是否造成了你的很大困扰。也许,是在你还来不及拒绝的时候,我就猛然把自己塞了进来,死赖着不走,强迫你去接受这样的现实。
只是呢,梅,只是我想,我不会为着这个去道歉的。我想,你是明白的吧……
那一段时间,对于一直漂泊的我而言,简直像是一种恩赐。呐,梅,你明白么,就是那种幸福得像是在做梦的感觉,一边贪婪着、努力去试图占有着,一边恐惧着、担心着随时会醒来。
但是,梅,你只是对我说,这里我可以停留,在我第一次渴望定下来的时候。
梅,我的心在你关门的门锁碰撞声中一点一点的变得贪婪;我的人在你每一次出门的“你随意”中一点一点的变得疯狂。我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呐,梅,还记得那年除夕,我们一起包的饺子么?你是那么笨拙,别扭地用尽全身力气跟掌心中小小的饺子做着斗争,但是每一个却都破了皮、漏了馅,歪七倒八地躺在案板上冲着你龇牙咧嘴地笑得十分放肆。你嘟起的嘴角、微微瞪圆的眼睛都让我迷惑,让我沉溺。我只想用唇把它们都描绘下来,一点点刻在心上,永不掉色,即使在没有你的地方,我也可以靠着它们,回忆着、生活着。我只想把自己埋在你的怀里,耳朵贴在你的胸口,我想清晰地听着你的心跳,想让它告诉我,你那从未对我述说过的内心。你却以为我惊异你包出来的奇怪的饺子,赌气将面粉抹在我的脸上。我回过神来,装作不甘心和你嬉闹起来,白色的面粉掩藏住了你我的表情,将厨房内弄得一片狼藉。
梅,我似乎没对你说过,我真的希望你偶尔也能同你的饺子一样,张开一个小口子,让我看看里面,就看看一点就好。
梅,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否知道,我只是要一个可以让自己停下来的理由,我只是想心安理得地定在这里,这个有你的地方,任周围景色变幻,就算物是人非,只要有你在就好。
梅,你总说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你总说不明白我为什么每天对着金鱼说悄悄话,还让你进书房不让你听到。我只是在对着它们说着你,说着它们眼里看到的你和我,我们的生活。你知道金鱼的记忆很短暂的,只存在七秒,所以我才要反反复复地说给它们听。我不想这些事情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因为我不知道很久很久的以后,你是否还记得。也许我一转身,你就忘记,这样我可以指望它们还记得长点。
你总说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看你弹琴,却从来不记得你弹的什么。你知道呢,当我看着你抱着那把云杉木的吉他,我的世界就安静下来,没有一个音符在其中跳跃。我眼中只有你陶醉的神情、那轻快飞扬地手指,宛如我第一次见你。梅,这是否是你唯一张开心扉放纵你自己的时刻?只可惜,我隔离在你的音符之外。
你总说不明白为什么要每走一个地方,拍很多风景,拍很多你,再加上一张合影,却从不洗出来。梅,我只是不知道还能这样多久,我只想更多地把你印在我的脑海里,你每一个表情,你每一个动作,你的每一件衣服,我都想把它们在脑海里固定下来,任岁月流逝,让它们明媚鲜艳如新。包括和你一起路过的那些风景,那些灿烂的日光、那些碧绿的树丛、那些带着泥土潮气的石板路、那些在空气中发酵的吆喝声、那些淡淡散漫在空气里的茶香,那些我们路过的孩子的表情、那些飞扬地七彩纸风车……这些,我都想记得,因为有你。梅,你说,我如果都把这些洗下来,变成固体,触手可及,你会怎么应对它们呢?因为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的生活中是否决定接受它们。我不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它们也四散零落,在未知的角落独自暗淡发黄腐朽。
你总说不明白为什么我一有机会就黏在你的身上、挂在你的手臂上、扑在你的背上,或者试图自不量力地将你圈在我的怀里。我只是想感受来自你的体温,淡淡的、暖暖的,连同冷水的香味一同将我包裹,我才可以说服自己去安心,去相信,原来你真的在我身边,原来这一刻,我真的安定着。我只是想更多更好的去记得这个温度,这样,就算以后,独自面对怎样的寒冷,我都可以笑着说服自己,这就够了。毕竟有些温暖,能体会过,就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不是么?人不可以贪心,我一直是知道的,遇见的都会离开,拥有的都会朽掉。
你总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一直嘻嘻哈哈,笑得没心没肺。面对你,我怎么可以不笑。如果面对你都没办法笑出来,我想我可能就是已经失去了笑的能力。我只是把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所有的泪水、所有的绝望,都埋在了你看不见得地方,埋在了我身后。我只可以,也只能像一朵向日葵一样,带着灿烂金黄的微笑随着你而移动。没有谁知道背后的阴影里埋葬了多少糜烂。
梅,你知道么,有些时候人的理智在漫长的碾压中,会越来越长,越来越韧。但是到了一定极限,就会啪得一声断裂开来。一切长久以来的精心营造、细心呵护的幻想的殿堂,就会随之四分五裂,摔碎在地上,晶莹、破碎,镶嵌在泥泞里,淹没了它的光泽,就如幻想本来该是的模样。
梅,你记得那天雨夜,我突然说要离开。你还在伏案看着案例,灯光洒在你的头发上,熠熠生着光彩,温暖幸福的。我只是站在阴影里,你的背后,离那光晕好远,离你好远。你也未曾回头看我一下,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手头的笔微微停顿,在指尖上转了一圈,玩了个笔花,又重新落在纸面上,飞舞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梅,你从未问过我的家庭、我的过去,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在你那里,只是我自己。因为你也从未同我说起这些,一切关于你的,那些我未曾涉足看不到的地方。只是你我都不可能只是那样简单,就完结了。我藏的是我的一无所有,你藏的是你的家庭、你的工作、你的朋友。
我们在自己见不得人的地方,都叛逃了彼此。
我背着旅行包离开,里面的东西同我来时一样,只是电脑里多了好多好多的照片,画板里夹着厚厚的,全是你的素描。我关上门,自己便埋在一片黑暗里,温暖、光明都一起远离,冰冷、黑暗、潮湿,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又恍如隔世,这才是我该呆的地方不是。却不明白为什么眼泪会那么难堪地流下来,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我站在对面楼的阴影里,看着房间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明亮,突然觉得很安定。恩,原来真的就是这样了,这世界本来应该的样子不就是这样么?
我看见过了一会儿,你跑下来,冲向小区的大门,又颓然地回来,走进了楼梯口。我打开手机,里面躺着你的两条短信,这是我唯一收到过的来自你的短信,一条:“去哪里?”,另一条:“你在哪?”一条半个小时前,一条两分钟前。以前你总说两人既然生活在一起,短息电话什么的没必要。
我笑着拨通你的号码。潮湿从天空倾泻下来,覆没了我头顶,又从我眼眶中流出来,浸润了我的全身。真好,从里到外湿透了。
“呐,梅,我现在去长途汽车站。”我听到你接起,抢先开了口。声音一点没哽咽、没发抖,我说过我要把自己所有的脆弱不堪藏在你看不见得地方。你看,我做到了。
“哦,”你声音微微地迟疑,“那,路上小心,保重自己。”
“好。谢谢。我会的。你也是。”我真的是笑着说这句话的,我发誓。只是那些雨为什么老是不停歇地在脸上流淌着、灼烧着。
梅,我想听的,你真的永远都不会说的么?
梅,我现在立在桥头,人流如织。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你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如果我们走散了,就来这里相会可好。
梅,所以我兜兜转转,在你捡到我的两年后又来到这里。你可会来?
梅,是我太贪心了吧,是我太强求了把?
呐,梅,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如果我不刻意去苛求一个答案;如果我不试图去逼你开口;如果我强迫自己去承受每一天每一天的等待,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这样?我还可以呆在你的身边,等待你回来,如很久很久一样。其实,那样就好,真的,我只要那样就好。
波光中突然映出了你的身影,耳边还是你轻柔的声音,你问我:“你可会来?你可会留下来?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就这样不分开,虽然短暂但是便是永恒。”
梅,我可算是等到了么?你等着,我这就来。
一阵水响后,湖面仍旧在细雨的拍击下模糊着,岸边绿柳如烟,抬头远山如黛。那片晕黄的暮色里,仿佛谁都未曾来过。
我们只是远离了,一个醒着,一个梦里;一个继续,一个停留。任岁月匆匆,便只是如此,也好。
后记:
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写后记,但还是决定还这个故事它本来该是的样子。
没有什么所谓的爱情的感天动地、海枯石烂、至死不悔,只是在也许错误的时间相遇了也许对彼此来说都算不得正确的人。也许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不够,只是一场寂寞的邂逅、一点执着、一点沉默,便将其消耗殆尽。
其实,C后来才知道,梅那天有来过,从一清早就傻傻地站在那里。只是,等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蚕食着人本来微薄的勇气,并将点点近似乎于幻念的希望,一步一步酝酿成心灰,蜕变成绝望。
当C到达的时候,梅已经坐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汽车,并在车上相遇了后来想相处一生的人,并且也许不甘心再次错过,便抓住了自己以后的幸福。
C也没跳湖,只是很悲催的贫血眩晕而落水。后来,C回到家乡,不再四处去游荡,正儿八经地去经营属于自己的生活。只是,那座曾经最爱的城市,那曾魂牵梦绕的地方,也许今生都不会有勇气再去踏足。
当年,一个过于执着、痴缠、贪婪,一个过于克制、沉默、内敛,谁都没有错,也没有谁非谁不可。两人在一起,说白了只是一起生活,跟谁不是过日子,能过得好,便是好了。
至于,曾经的C就让她沉睡在湖底好了,作为对最后一场奋不顾身的祭奠。我想,C也是愿意我这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