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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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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在少年的时候一直觉得降生的婴儿其实就像一个小型的收音机。世界对他们而言全部化成风的符号,相同的频率之间互相听得到声音。
桂甚至觉得孩童通过那特殊的频道认识和了解,在未尝轻狂和背叛之前就已经亲密无间。而渐渐长大了以后,那种特殊的能力就消失了,于是他们再也听不见对方的呼唤。
所以即使如果——以后在人生海海里遇见在生命最初时候互相闹哄的伙伴,也不会有人记得当时那段波长吧,桂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也忍不住想别的可能。
晚上的城市,灯光零星,他说话的时候需要一整个城市的聆听。
每天晚上有一档他的节目,是最老套的播放点歌。桂坐在主播室里,一首一首放别人的歌给不知道名字的人听。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看似荒诞的妄想,抱着‘说不定那些人里,就有他在无声的时间里就互相熟知的人也说不定’的想法,念出发来的MAIL寄来的信,一遍一遍尝试着看似虚无的交流。
假想的世界里开着一扇扇窗,有没有人在外面徘徊他不知道。桂知道的只是,毕竟没有人会匆匆推开窗就进来。
桂每天白天的时候会从电台的邮箱里取出厚厚一叠来信。他把它们都带回去,一封一封打开来读。收到的MAIL也会查,看这个世界上哭的哭,笑的笑。都是素未谋面的听众,轮廓和背面也尚未知晓。晚上做节目挑选的歌曲,大多也是根据这些信件上的内容而来。
快乐的,他希望这一切能延续。
难过的,他想让他们放下伤感。
偶尔会有来信不悲不喜,只诉说一些平淡的生活。落款是各种各样的姓氏和名字,有时从确定是没有见过的字体里面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桂猜想可能是曾经看过的,已经不记得是那一届同桌抄他作业时用的笔迹,他把那些都留下来。收起那种不被寄信人所知的,被需要的快乐。
桂觉得这样的工作让他无论在什么角落,无论写信或者与他对话的人在或者不在身旁,都能透过云霄看见对方在他想象里的模样。他会给年轻的少年声音画上眼镜,给写信来的少女加上温柔的脸部线条。给抱怨生活的大叔穿酱褐色的衣服,为没有子女的老人添一只没有耳朵的猫。
大多数时候他说别人的故事,把信上所写的关于某个人某一段所走过的路说给更多的人听。说完会得到一些回应,有人发来MAIL问‘啊前几天那个收到男朋友寄来一箱子干花的女性怎样了’,有人会也会说‘昨天晚上你读的狗狗去世的老人好可怜哦’。他也会在下一次的节目里说出来,说给告诉他这些故事的,却不知道身在哪里的人。
很少很少,只有在很特殊的时候他会说起自己。比如会有女孩打进节目的电话快乐的跟他说,今天是我生日哦,主持人送我一首歌吧,还有我很喜欢你的节目哦,请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这种时候他才会笑着送那女生一首歌,然后告诉她自己的生日。
其实也不会有人多在意的吧,他是这么想的,就像那些窗子一样。桂想的很多,他对各种不可能实现的事物进行庞大的构造,描绘和上色。只是在期待实现之前就转身,趁还在注视的时候就放下。才能最大限度的禁止因为渴望所以直觉般的祈祷。
频率和频率相撞发出的声音,其实桂早就记不清了。他甚至和大多数人一样,来不及分清那些左右共鸣的最初欢喜。
他偶尔也会想,可能有人和他一样,对那番生来就有的波段理论有相同的认知。只是天下之大,他的窗开的不够满。
这天他和平时每一天一样,从信箱里捡出成堆的白色信封。天气是极好的晴朗,夏日的天幕碧蓝,草木葱茏。摊开放在地板上的时候有一封毛边的信封露出了一截,米黄色的边角显得特别温暖。很特别的没有署名,里面夹着的并不是写满字的信纸,而是一张和信封同款的明信片。
和纸的边缘粗糙,像新裁开的新闻纸一样,散发出一种在阳光下长时间曝晒的香味。那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是未见过的上扬的角度,看得出欲盖弥彰的刻意的闲散。
桂捧着那张暖色的明信片,在夏日的阳光里听见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波段。
那是在语言还没有形成之前随风而来的符号,一声一声互相呼唤。
晚上他去电台做节目,读着手里的故事。放歌的间隙照例接听众电话,他扶了扶耳麦按下接通键。
对方懒懒的声音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传过来,带着说不出是远还是近的距离,赶上半生的歌和时光。桂在这一端突然笑出来,他看见臆想里的窗外城市灯火阑珊,和现实连成一条相通的极光。
桂一边在想象的小剧场里给那一边的男人画上一头银色而且杂乱的天然卷,一边笑着听一定等了很久还要装作是不经意的打进来的家伙在电话里,跨越了不知名的城市之间无法丈量的距离对他说:
——喂,生日快乐。
桌角的一张明信片,边缘毛毛的卷着,太阳的香味深刻并且没有终点。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