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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火] ...

  •   七月份的杭州,热的让人烦躁,尤其是下午一点的档,太阳近乎可以把大地给烧着了。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青石地砖滚烫地冒起了烟。

      我热得出了一身汗,躺在凉椅上,懒洋洋得扇着蒲扇。电风扇传来微弱的风,吹在身上就如铁杵之于针眼,隔靴搔痒,还是热。闭上眼,一些个片段仍然历历在目。过了三个月,我还是对那段在张家墓的经历感到后怕。这三个月来,我倒是彻底地整理了下大脑里的信息,记录在了本子上,那本本子被我划得条条杠杠,一环扣一环,整理到最后却发现少了个关键的一节。

      一个很关键的环没有了,所有的信息就那么断档了。

      有时会想得很是烦躁,干脆不去想,却又不得不在意,感觉就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心里空空的,怪难受的。

      自回来之后,我还是我,我依旧是吴邪,杭州古董店老板一个,啃家产的米虫二世祖。但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变了很多。就比如吧,王盟那小子,被女朋友拖去理发店“改造改造”,染了个花花绿绿的草窝头回来,我都没跳下眼皮,也没让他染回来,就让他那样去了。敢情是胖子作祟,把我磨得那么好脾气了。

      潘子算是真正退休了,二叔给他分了幢房子,也算是对潘子那么多次舍身救三叔表示感谢,他老现在就每天给人收收房租,日子倒也快活。小花回了北京,把霍太太安置好了之后,事情就更多了,他也比以前更忙碌了。胖子倒是闲得很,张家墓那块地方倒没对他产生多大阴影,估摸着他见的世面多了,那么凶的斗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尔尔,照样摆着他的摊子,四下走动,活跃在各个地下墓穴之中。

      至于闷油瓶,反正以我为圆心,所能触及到的朋友,都说不知道他的行踪。不过他那么神秘的一个人,别人会不知道,倒也在情理之中了。只是有点气恼啊,好歹和他出生入死那么久了,出了斗就形同陌路,多少有点让人不能接受。我觉得,凡是和我一起下过斗的,除了拖把那群人不算,都和我现在还保持着联系,交情不错,至少我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就只有这个闷油瓶。他周身布满了荆棘,一靠近他,就会刺得满身是血。

      我也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邪,对他那么在意,总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他的感觉,那么不安。他那时说了时间不够了,应该是在说他自己吧,他会不会有事呢?会不会像霍玲和陈文锦一样变成怪物呢?他这样生活九级残障份子,一个人的,该靠是什么来活?

      我近乎倾尽我一起人脉,去找他,都无果。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可好。

      [老板……?]迷迷糊糊听见青年的声音,我睁开了眼,才意识到自己竟无意识地打起了瞌睡,转眼一看,王盟那小兔崽子一脸委屈,闪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摆了张狗腿脸。我扯了扯嘴角,回他道:[你是想开空调?没门,低碳环保懂不懂啊。]内心又补充了句,你丫当电费不要钱啊?!敢情电费你来付?

      语毕,王盟像被戳爆的气球,一下子恹了下去。我见他如此挫败,倒是心情大好,整个一个刚折腾完人的大爽心情。心情一好,就大发慈悲地准了他今天早点下班。听我要放他回家,恹掉的王盟一下振奋了起来,收拾了下东西就蹿得和兔子一般,一下子就不见了影。这小子,真是没出息。我内心暗骂了几声。

      不过今个天气倒是真的热,我估摸了早点关门算了,反正那么热也没有什么客人。对了,冰箱里的啤酒还够么,需不需要再去采购一点,晚上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去逛逛也好,好久没逛闹市了,一个人会不会很奇怪?说起一个人生活啊……还真实有些个寂寞呢。

      正思索磨蹭着准备打烊了,一双手推开了我的店门,拖着肥硕的身躯,胖子笑吟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嗬,稀客稀客,什么风把胖爷您吹来了?不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杭州啊,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见到胖子,我倒是又惊又喜,三个月没见着就光打电话联系了,没见着他肥硕的身材,倒是很是想念他圆滚滚的大肚子。现在他来了,就连脸上的横肉都如此让人感觉亲切。

      胖子擦了擦身上的汗,杭州的夏天可把他热惨了,背后湿了一大片,T恤衫都贴在了他身上,脸上还是那般笑道:[可不,好事啊,胖爷我可是第一个想起来告诉要告诉你的啊,赶快感谢你胖爷我吧。]胖子的身躯又壮了些,不过说话还是那个腔调。

      [得了吧,我看是衰事,先坐吧看你热的,我给你打空调。]说着我要去关门。饶到胖子背后,这才发现胖子身后原来还站着一人,那人穿着深蓝的T恤,刘海长得快要刺进了眼睛,几乎要遮住了他那双沉默的眼睛。

      这不是闷油瓶么?!他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闷蛋样,刚刚被胖子的身体挡住了,我没有看见他。他倒好,我找他找了三个月,他现在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他没理我,跟着胖子坐在了沙发上。虽然习惯他那么闷了,看到他这般反应我心里还是有点郁闷的。

      关上了小店的门,开了空调,倒总算是凉快点了,既然是招待胖子,开个空调这点电费又算得上什么呢。不过要是王盟知道这事,估计非得气死不可。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我看着胖子坐着的我的真皮沙发,肥硕的身躯把沙发坐出了一个大坑,心里心疼的要命,这个沙发当初买来多少钱?八千?还是一万?胖子那么一坐,它价估计也就只值个一千了。

      [简单说来,是这样的。]胖子搓搓手,眉毛动了动,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被脸上的肉一挤,只剩了一条缝。我会心一笑,他一露出这种表情,就说明真的有好事了。[胖爷我最近得了个绝妙的消息,听说是个肥得流油的斗……]

      [等等!]未等他说完,我就明白他找我要干什么了。我扶着额头说道:[你不是一直瞧不起小爷我么老嘲笑我在斗里是只软脚虾嘛,敢情你们北派没人了还是什么?居然找到我头上来?]这胖子,找我来下斗,他手下真没人了还是昏了头啊。

      不是自嘲,虽然我曾经一个人单独干掉一个似人非人似粽子非粽子的玩意,具体那是什么就别管了,不过在胖子眼里也就小菜一碟的事,他一个巴掌就能把那玩意的头给拍下来。实话说我的攻击力不过是他的零头,防御力更是他的个位数。他找我还真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别急啊!]胖子赶紧回道:[胖爷我也是深思熟虑过之后才那么决定的。我也想清楚了,干完这一票就不干这行了,回家直接养老去了,这个斗算是胖爷我的关门斗,你就当是去剪个彩给我发个毕业证书这样的。]

      我被胖子逗笑了:[得了吧你也就才奔四了,就想着退休了,你让我三叔情何以堪,你让陈老先生怎么办呀,喝西北风啊?]胖子倒是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摆正了脸,有些严肃地说:[天真你也知道,最近这个圈子乱得很,那群亡命之徒见倒斗油水多,都涌了过来。丧尽天良不说,还干事太狠,出了斗,其他东西带不走了,非用□□把那入口炸没了,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样总有天要搞出事情来的。胖爷我也是知足常乐,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那地我能混,就是不想混,捞最后一笔就转行做做生意。]

      我听了,不由也为胖子叹气。胖子脾气我也不是不知道,不靠谱又冲又容易着急,做事喜欢按自个的性子来,难免遇到他不喜欢的或是不喜欢他的人一起合作,那时他绝对是会斗争到底直接撕破脸皮的那种。就算他在北京小有名字,也有几个跟他混的,也敌不过亡命之徒的狠啊。再说,三叔周围那帮子人的真正面目,我也不是没见识过,那时扮三爷的时候,愣是看着白刀子刺进潘子身子,胖子的一番话不由让我想到三叔曾说的人心可怕。

      我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然后回答道:[行,我知道了,我帮你就是了。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你可以用到的地方。]见我答应,胖子立刻收回了那付深沉的模样,我暗自在内心叹息,敢情我被这胖子给骗了,装深沉蒙我不是。不过我没怎么生气,只见的胖子嬉皮笑脸地回答我道:[你当然去帮我估价了咯,一个月前刚下了一斗,捞了点又重又不值钱的玩意,可没把我给气死。你做古董行时间久,估价一向准,到时候帮我拣着几样值钱的就行。][我还以为你要用我打粽子呢,就这个啊,行啊。对了,还有谁?]估价这不我老本行么,胖子以前帮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帮他倒也行。于是我爽快答应。

      [潘子,花子,还有俩我手下,阿羌和哨子,你应该没见过,不过做事还算靠谱。]胖子回答道。听着这些人名,倒让我有些奇怪了,闷油瓶难道不去么?眼睛斜过去,扫到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闷油瓶,那家伙一进屋就没讲过一句话,一直在发呆。

      似乎是感应到我的疑问,坐在胖子身旁的闷油瓶终于开口,说了见着他的第一句话:[我也会去。]说完,就又进入放空的闷蛋状态。我不由感叹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不过闷油瓶也去的话,那么我可以放心安全问题了,他去,感觉就像给自己穿了件防掸马甲。一个多功能智能开路机驱虫剂的安全屏障,千年女粽子见了他都还要给他下跪呢。

      这队伍阵容我放心的,只是听到潘子名字的时候,我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你怎么还敢劳烦潘子啊,你还想不想让人家舒坦地过日子啊?!]胖子笑了笑道:[潘子这次是自愿的,估计是自己也闲不住了手痒了吧。]我内心呸了胖子一声,胖子几次和潘子合作,也不知道潘子是什么样子的人么。潘子哪次下斗是真正为了钱的,敢情也是被坑蒙拐骗过来的吧。但是胖子也就这个性格,喜欢瞎扯,我倒也不好多说他些什么,只好问他:[那装备需要我去备着么?潘子什么时候来?]

      [不用不用,装备我已经让那俩手下去准备了,潘子后天到杭州,花子已经订好了下个礼拜的机票。你就等着出发吧。]他说着就站了起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在出发之前,就带胖爷我好好在杭州转转吧,北京我都呆腻味了,赶紧让我换换口味吧。]

      我叹气道:[行行行……我去查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刚准备上楼去取我的笔记本电脑……一回想,不对啊?!潘子后天来杭州,小花已经订好了下礼拜的机票?这不算准了我一定会去了咯?还说他是有好事第一个来告诉我的,摆明不就是蒙我嘛?!

      这胖子,怎么那般的狡猾!

      果然,就如胖子所言,潘子一天后就到了杭州,好久没见到潘子了,他看上去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应该是生活得不错吧。潘子见着我很是激动,拉着我讲了一堆有的没的,小三爷长小三爷短的,听烦了我直接抛下句:[潘子你是不是有女人了?怎么变得那么罗嗦。]没想到刚说完,潘子一个堂堂男子汉竟然脸红了。

      这下我是真的放心了,潘子既然已经有了女人,至少就有了牵挂,也应该不会像以前我见着的那样拼死拼活了。而且他在长沙的生活应该会很幸福吧,他为三叔卖命那么久,也帮了我那么多次忙,说真的,我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他能过上平稳幸福的日子。当然,若是没有这胖子搞出来的什么关门斗就更好了。

      我遣了王盟带胖子和潘子出去转转,那没出息地直点头乐得和朵花似了,这种员工,真不成气候,若不是他在古董上懂的比其他人要略多一点,我早就开除了他。我不想去陪他们,正如胖子腻味了北京一样,我也腻味了杭州的所有景点,以前那些大客户来的,我带着他们把杭州都转遍了,每个景点基本上都踏过三次以上。我也问过闷油瓶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回答当然是在我意料之中——不去。

      胖子他们潇洒去了,我自然就是呆在自己家的小店里整理整理拓本什么的,这次随胖子下去,不知道又要离开多久了,再不好生整理一下,恐怕这些拓本上又要惹了灰。闷油瓶躺在我的凉椅上,闭目养神。他似乎不是很怕热,躺着也没出什么汗。由于闷油瓶对玩没什么兴趣,再加上整个生活九级残障,于是胖子潇洒的这几天,他就只好暂时和我住在一起。我的房子就在古董店楼上,一间头的。闷油瓶住进来之后我让他睡我的床,自己打起地铺。

      [哎……]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气了,我胡乱地把资料一摊,皱着眉揉了揉肩膀。说实话我真的有些后悔答应了胖子的要求。不是在张家墓之后自己就已经发誓不再下斗的么怎么还是……胖子没说几句呢我就被他哄着去了。潘子也是,过着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又答应了胖子的要求呢。

      真是烦啊。

      听到了我的叹气声,闷油瓶缓缓睁开眼,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回他一个笑容道:[没事,小哥你继续睡。]闷油瓶点点头。我没再多说什么,不过扫了一眼小哥,看见凉椅旁斜靠着一把刀。

      这,不是黑金古刀么?我有点惊讶。它不是被丢在西王母那片变态森林里么?怎么又回来了?莫非闷油瓶又去了一趟那里?不过他怎么没有和我讲这事啊……虽然他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和习惯会告诉我。何况,如果是小哥去刻意找它的话,那么原因呢?那片森林那么大,遍布了蛇,为什么要冒着险去把它找回来呢?还是这刀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小哥?你去了趟西王母,把这刀找到了?]实在忍耐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我问道。

      [恩。]小哥应了声,就又不理我了。这个闷蛋。我也不是第一天接触小哥了,他这样反应也倒算是意料之中了。我不知道要接应些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就那么沉默了一会,这时传来闷油瓶闷闷的声音:[吴邪,你为什么要答应胖子陪他下斗呢…?]我一愣,下意识地去数他问话的字数,在我印象中,他说话可是很少超过十个字的。而且总感觉似乎这个对话有些耳熟?似乎是去塔尔木之前闷油瓶也那么对我说过。

      [吴邪,你不应该来的。]我记得他那时是那么说的,那时候还为他的那句话非常生气,想着好歹我也跟着他下过那么多次斗,他凭什么那么瞧不起我。后来看到阿宁那么一大片手下死掉,还有阿宁的死,三叔和文锦的失踪,确实让我当时后悔为什么要跟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气氛就那么僵持着,突然闷油瓶一个起身,从凉椅上站了起来,背了他宝贝似的黑金古刀一言不发的径直上了楼。他……这算什么意思?我被他搞得淅沥糊涂的,正起身准备拦住他问个明白,我的店门又被人给推开了。

      这次走进来的是个身姿可谓翘楚的男人,纤瘦却又挺拔。[小花,你来了……?]同样很久没有见到他,可能是他来的时间不对,我一点都没有高兴,反而倒是有些抱怨,这个小花,好死不死这时来。眼看闷油瓶已经回了房间,我只好尴尬地朝小花笑笑,同时内心埋怨着闷油瓶的莫名其妙。

      [你在看什么啊,楼梯有什么好看的?你可还把我放在眼里了?]小花眉毛微微皱起来了,美目一瞪,气势和架子一下子摆了出来。他似乎没有看到闷油瓶,我内心有些庆幸,要是他看见了,会把我想成什么样?金屋藏娇?藏得还是个男人?他会觉得我是什么?小兔儿相公?还是变态猥琐大叔?真那样的,那就太可怕……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于是我赶紧回答道:[呦,花爷,我哪敢把你不放在眼里!]这话似乎对小花很受用,他被我逗笑了,说道:[得了吧,你什么时候那么狗腿了,和胖子学的吧?]

      [哈哈,哪里哪里。]我和小花就那么相互寒暄调笑了几句,小花才切到正经事上:[对了,那胖子去哪了?他手下都把装备搞好了,电话联系不到他,都问到我头上来了。我只好今天飞机直接过来了。对了,机票也帮你们订好了,明天的下午的飞机,他该去准备准备了。]

      自从上次我和胖子说起小花上次在我扮三叔遇害时出手相救,抛下那么一句:[打死,算我的。]后,胖子一改之前对小花娘娘腔的印象,拍着小花的肩膀直叫纯爷们干得好。之后见识了小花灵活的身手之后,更是对小花钦佩有佳。然后一搭一和的就成为了合作伙伴。互相手下也有联系。胖子原来那些手下,不想退休的大部分也跟了小花。

      我赶紧联系了胖子,把他从女人乡中硬是拖了出来。估摸着明天就要出发了,我内心更是复杂到了极点。

      每次下斗前,我都有一种很奇妙的感悟,你无法遇见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像你无法探测斗下会有些什么的东西一样。在斗内,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还好闷油瓶在旁边,至少我觉得安心多了。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在一个墓穴的墓道里奔跑着,那个墓的结构和墙壁上的壁画我感觉都很熟悉,身后是一大堆一大堆的血尸冲着我追来,我疯狂的跑着,跑着,手电筒随着身体剧烈的晃动,照着幕壁一闪一闪的,很是可怕。视线很模糊,也渐渐没了力气,步伐越来越慢。然后猛得撞入了某人温暖的怀里。那个人穿着深蓝色的卫衣,刘海一成不变地遮着他的前额,几乎让人看不见他的双眼。他看了我一眼,我才意识到他是闷油瓶!

      他用力把我往深处一推,手电筒随着惯性甩了出去,视线一下子变得更暗了。他抽出一把白色刀背的古刀,不是他原来那把黑金古刀,向着那群血尸冲了过去,瞬间血尸群发出骇人的吼叫,红色的液体大把大把地喷洒在墓道的壁画上,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血的味道,令人作呕。在昏暗的手电筒的灯光下,我看见闷油瓶在血尸中穿梭的身影,他身上的蓝色卫衣渐渐被血浸满了,衣服上开满深红色的花。我急得想哭,却又无能为力。一遍又一遍地懊悔,自己太弱了,太弱了。

      过了一会,动静渐渐弱了下来,只见张起灵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向我,就如那时在巴乃的□□一般,全身是伤。肩膀上的衣服被血尸抓了开来,变成了碎片,麒麟纹身如烧着了般,异常的红。最严重的是他胸前的一道抓伤,伤口很深,连脂肪都被翻了出来,汩汩地流着血。我被他身上的伤给震住了,一动不动。他走到我面前,停下。然后摔倒在地上。

      他对我只说了两句话:
      [吴邪,快跑。]
      [吴邪,不许再做有危险的事,活下去,知道吗?]
      他没有说:[还好,我没有害死你。]也没有说:[我走不出去了。]但是我确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他无法出斗了。张起灵,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那一刻,我近乎是哭吼着惊醒的。在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时,我近乎是颤抖地爬上床,看着床上那个与梦中男子有着一模一样长相的男子。他被我的哭喊弄醒,疑惑地看着我。我没有顾及他的疑惑,只是在黑暗中紧紧抱着他,全身颤抖着,因为很害怕。我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去确认他是不是活着。

      他不断重复叫着我的名字:[吴邪……冷静点。]……直到很久才回复平静,我大口地喘着气,反复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像个女人一样抱着闷油瓶,于是赶忙慌张中推开了他。

      我脸有点红,不过幸好黑暗中是看不出来。闷油瓶问:[怎么了?]我深呼吸了一下,回答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对,只是做噩梦罢了。我内心有些懊恼,怎么把自己那么脆弱那么不堪的一面给暴露给闷油瓶了呢?在斗里就已经够无能的了,现在还有“晚上睡觉做噩梦惊醒会抱着别人发抖”这一行为……太丢脸了。

      闷油瓶没说什么,估计也是对我无语了,见我爬回了被窝里,也就没有追问,躺下继续睡去了。

      那夜做完梦之后,我就没再也没合上眼了,大脑乱成了团。闷油瓶睡了,黑暗中可以听见他轻微平稳有节奏的呼吸声。我不好打扰他,于是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开始梳理我所得到的信息,那失去的一环到底是什么。我一直以为我内心的空洞只是因为找不到闷油瓶而已,而闷油瓶现在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为什么我还是有些不安,仿佛拉掉了什么东西似的,有什么的东西一直在等着我去寻找,还有那一个连不起来的断档,到底是什么呢?

      在床上翻着“煎饼”思索,直到第一屡阳光透窗帘布射进了房间,仍是无果。

      下午在机场和胖子碰面时,胖子被我憔悴的样子给吓到了,他说:[天真无邪小朋友,你是不是半夜被外星人抓去做研究了?]潘子在旁不断询问我怎么了,我呸了胖子一声,对潘子摇了摇头,只回答道:[没有睡好。]就不愿意再讲什么,整个一个恹掉的小白菜。其实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我也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尖叫的欲望,花了挺久的时间才习惯了镜子里面的自己,心想怪不得闷油瓶早上从床上爬起来,见着我也愣住了。

      肿成水泡的双眼,得费很大力才睁得开,布满了血丝。皮肤苍白且干燥,头发乱得和鸟窝似的,和干粽子没什么两样了。若是闷油瓶在斗里看见我这样,估计直接把我当粽子把我脖子拧断了吧。小花看到我时倒是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然后露出又惋惜又同情的表情。

      我笑了笑,回答他道:[是啊……你是想说我一想到又要下斗见粽子,晚上都怕得都睡不着觉呢是吧。]语气颇有讽刺意味,他不就想暗指我是软脚虾么?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没烧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又不是没有过把一只粽子干掉的经历。好歹自鲁王宫以来,我的身手也灵活多了,体力和腕力也不差啊,小花那细胳膊和我比拗手腕还不一定比得我过呢,当然和闷油瓶比我自然是不行,他那什么腕力,我和他是不能比的。

      闷油瓶听了我的自嘲,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我,我估摸着他会在想什么?我昨天是不是真的做梦梦见粽子了还是什么的?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若是他真的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会说我想多了?还是像平时一样一声不吭不理我?

      不过小花倒是被我的反应给惊住了,一时没消化过来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当初他调笑我生活没有情趣的机灵,估计霍老太的事把他给累傻了。胖子寄好了行李,就招呼我们去登记,潘子凑到我身旁说道:[小三爷,走吧,上飞机了。]

      到了目的地,与胖子的俩手下碰了头。说实话我对胖子的这俩手下第一印象就不太好。可能是胖子作风的关系,他的手下也给他带着一点痞的味道。我记得一个矮矮瘦瘦的好象叫什么阿羌的,另外一个高高白白的叫哨子。俩人也只比我大那么一点,三十出头的样子。听胖子说阿羌十五岁就在外面鬼混,一路黑到底的那种。哨子和我一样,是读过几年书的,研究历史的。不过学那门的,若不是真的实力读个研究生博士的,只有半调子的文凭的话,也没什么人来听你扯蛋。一来二去没了工作,就从事古董行业,靠自己学的那么点历史瞎编,把假玩意编得和真有这玩意一样,古书都翻出来证明。之后渐渐对真正的古董开始有兴趣了,就投靠胖子门下了。

      胖子本来在那地方的人脉也不是特广,这俩人也就只混着下了几趟斗,不过见着他们分赃的时候不是特贪,看风水的功夫也学了点,于是胖子就把这俩人给叫来了。

      这俩人见到我们表现得也算是必恭必敬,感觉就像是在接待丈母娘似的,态度诚恳手脚麻利。但是俩人都不怎么细心,做事有点大大咧咧的,从他们用来接我们的车上就能看出来,那车上刮痕挺多的,车屁股那还沾着泥,车里的凉席有些地方的连接带断了开来,也没有修。他们安放我们行李的动作也有些粗鲁,就把包扔进了后备箱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坐在车上,一颠一颠的,让我想起自己那台破金杯。就算车型已经算是土得掉渣但是至少车外的保养也算不错。说实话,像我这种古董生意做惯了的人,无论是帛书还是拓本,就算是不值钱的东西都得小心翼翼的,最是见不惯玩古董的人粗枝大叶。就算是顾客,我也照样不买帐。胖子和潘子虽然都是大老爷们揍起粽子来那叫一个男儿本色,但是对自己的东西却也爱护有佳,别看外表粗旷,却也是细心的人。尤其是胖子,经常在斗里,休息下来时,就拿着倒来的宝贝用毛巾擦啊擦的,然后再轻手轻脚地把宝贝放回去。小花更不用说了,闷油瓶平时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在斗里他基本上都不碰这些东西的,我倒不是很了解。胖子这次带着这两人来了,还真是有欠考虑,我暗自叹了口气,内心只祈祷这俩人可不要惹事。

      不过我的直觉是对的,这两人还真的惹出的麻烦,还不止一点点的那种。到达目的地,在当地休息了一晚上,那晚我依旧没怎么睡好。明明记得当时和小花在鸟巢,还能睡得挺好的,现在又不行了。我就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第二天头昏脑涨地被拖了起来,胖子看着我的脸玩笑道:[乖乖,天真无邪小朋友,看来外星人对你情有独钟啊,抓你两次去做研究。]我瞪了他一眼说:[你丫狗嘴就吐不出象牙。]后也懒得再理他。

      干寻穴探位打盗洞这档事,过程我也不待详说了。费了点时间进了斗,那应该是汉之前的富商的墓,和鲁殇王汪藏海和云顶天宫是不能比的。墓道的宽度差不多只能容下一个胖子,结构也不复杂,通常的道都是直的,毕竟古人觉得魂魄不会转弯,只会直走,若是建墓室,通道通常直的方便主人的魂魄居住。不过这个墓也不算寒酸,墓道虽窄,但是够长,连接耳室和主副墓室的通道要走上近半个小时。我想这个待遇在当时也算不错了,可见这个富商的风光。左右耳室有关于主人生平的壁画,无非是记录他如何白手起家。陪葬室有一个广场那么大,靠着四根柱子把顶撑了起来。在这倒没见着堆积着的,就见着一排的棺材。一眼扫过的话估计有三十一二个那么多。胖子什么宝贝都没找到,他闷闷不乐地踹了脚身边的棺材。我看着他说:[这可能是富商的正房和小妾们住的地方,陪葬的东西不会放在外面,要放,也放在棺材里边。]胖子又扫了扫三十个棺材,有些忿忿不平地说:[这人还真糟蹋了群姑娘,来让胖爷好好教教什么才是绅士,伙计们,开棺!]小花在旁边笑开了嘴:[绅士都和你这般抢姑娘们的首饰啊?]

      胖子动手就要开,小哥在他旁边,没什么表情。我问:[这样开棺真的没有问题么?不会起尸?]小哥没有回答,胖子抢先答道:[管他起尸不起尸,就算是女粽子胖爷也一拳揍过去。]小花在旁边应和:[刚刚谁说要做绅士的,打女孩子象话么?]我看了胖子一眼,说:[不,他只对金子绅士。]

      小花,潘子和胖子两手下都笑了,我抬起头,看见闷油瓶的嘴角也有些上扬,说:[没事的,吴邪。]

      既然有了闷油瓶的保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首饰携带方便,也比较值钱,我跟胖子边解释首饰啊这些坠子什么的能卖多少钱,胖子边收着,脸上也笑开了花,我看这些小妾的首饰,应该就是胖子这次关门斗倒出来的货的主要部分了。

      不过开棺毕竟是个力气活,我们人不多,开了七八个就有些累了,轮流休息工作,我也实在是累得不行了,进斗之前失眠早就让我体力不支,靠着墙壁休息,明明困得不行了,却又睡不着。小花他们陆陆续续都累了,也都靠着墙睡了过去,胖子还打着快要把墓顶震塌了的呼噜。留了小哥一人守夜。

      耗了半天,还是睡不着,我也向闷油瓶提出换班的建议,他摇了摇头,说:[我不困,你失眠,应该多休息。]听到这话时我有些惊讶,不过不是我不听他的,而是我真的睡不着,我摇了摇头,说:[我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睡。]闷油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他没有拒绝,就说明是默认了。我一喜,向他所在的方位移动过去,问道:[你出了张家墓之后,去了哪?]

      [西王母森林。]闷油瓶回答道,摸了摸抱在胸前的黑金古刀,我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闷油瓶那么喜欢这把刀呢?照小花的说法,应该是他带去张家楼的那把刀才比较值钱,而且小花把那把刀送给他了呀,为什么还要不辞辛苦涉险只为找这一把刀呢?[为什么?]我问。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找到它会比较安心。]我有些愣住了,莫非他和我一样,感觉心里少了点什么,于是去了西王母森林,把刀找了回来?正想再问些什么,只见闷油瓶站了起来,说道:[吴邪,你该睡了。]我只好把就在口边的问题又吞了回去。只是感觉很复杂,若是闷油瓶和我一样也在找什么东西的话,那他找到黑金古刀时,是不是也和我找到他一样,依旧觉得心里空空的呢?我到底在寻找一些什么呢?

      头痛欲裂。大脑就像快要爆炸了一般,意识也模糊了起来,没一会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胖子他们又开工了,就这样待了两天,才把这三十几口的棺材全开了,首饰装了一个小布包那么多,胖子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哼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出了斗转手这些宝贝后酒池肉林的生活了。

      进了主墓室,和陪葬室差不多大,是由八根柱子支撑着顶部。毕竟是斗真正的主人的墓室,里面堆的东西自然是不少,可惜的是全是大件的,带不出去。胖子摸着和小花一个高度的金灿灿的鹤灯直掉泪,像是妻离子别般的,让我有些受不了。待全给胖子掂量着几个东西,倒也没发生什么特危险的事情。胖子只嚷着无趣,还想逼着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起尸。潘子怒斥了胖子一声,我自然也跟着潘子,白了胖子一眼。小花阿羌哨子在旁边笑得挺欢。闷油瓶没理胖子,这种斗对于他来说,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正想舒口气感谢佛祖保佑大恩大德,准备拍屁股走人了,也不晓得阿羌发了什么傻,一得瑟,竟然把主墓室一支撑用的柱子给搞塌了。虽然我学的建筑早八百年前就忘记了,可这墓室么,就靠着平衡受力支撑着的,一根柱子倒了,周围的几根也开始不稳。这个斗不是什么皇陵,自然修建的没有那么稳,一根柱子塌了,它顶上的横梁也摔了下来。先是一些泥土,后来开始往下掉石块。当时胖子脸就拉得很长,只听见潘子大喊一声:[快跑。]我们一群人也顾不上其他,逃了出去。盗洞打在右耳室,走过去要个一小时。不过迫于情况紧急,也顾不着路程遥远,直得跑。边跑还听得胖子数落自个手下的声音,和小花偶尔传来的几声应和,阿羌被骂得没声音。

      我也很想冲到阿羌面前给他两拳的,前面的人也跑得很快,我能保持不掉队就已经很好了。墓道很窄,刚才听声音大小可以推断哨子和小花跑在胖子前面,阿羌估计也跑在胖子前边,若真想打,只不准还被胖子那身躯给挡着过不去,只好内心操着三字经解气。

      大概是炸入口是□□的量没有控制好,墓顶也开始松动,一阵碎石滚落灰尘四起,就连周围一米都看不清了。跑了几步竟摸不清方向了。坍塌让我感觉很不好,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打雷似的,大概是因为这两天睡眠质量不高的关系。身体也软软的,步子还是保持有规律地行进,只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腿感觉麻木掉了,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了。

      跑着跑着,大脑突然闪现出那夜梦里的闷油瓶,大喊着:[吴邪,快跑。]

      正自责自己怎么又想起那个晦气的梦,突然头顶炸开一声巨响,也只感觉一阵力,把我硬是往后一拖,然后,一块巨大的岩石,伴随着一些脑袋那么大的碎时就掉在了我面前。我心一沉……要是没有刚刚那阵力,就算是那些个碎石砸在我脑袋上,我也一下就没了命吧。更让我心沉到谷地的是,那块大石和胖子差不多宽,一落下来,卡在了原本就狭窄的墓道中央,把路给堵住了,若不把大石移走,只怕我是出不去了。

      [还好么?]头顶传来一男人的声音,我这才下意识抬头去看。闷油瓶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我跑得有点喘,他丫的竟然连呼吸都没有变的急凑。闷油瓶跑在我后面我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在斗里他似乎一直都充当着善后的工作,胖子在前面开路,他在队尾守着我们的身后。刚刚若不是他从后面拽了我一下,估计我现在也和着那些石头一起成了挡道石。不过也因为他那猛的一拉,我整个都摔在了地上,手掌被地面不平的尖锐突出的石子给擦破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然后扶着墙自己站了起来,没一会顶上就安静下来,估计坍塌停止了。我推了推卡在中间的石头,是土块混着石灰做的,这种看上去硬,其实还是挺脆,用硬的东西多砸几下也会碎的,倒是有些后悔,可以用来砸石头的工具嫌重,开了道之后大多数就搁置在外面的帐篷里了,剩下的也都哨子在背,我包里只有相对比较轻的压缩饼干。闷油瓶一直嫌背包会他的身体灵活性,再加上他的那把黑金古刀本来就重,基本上都是把重的扔在帐篷里的。

      我回过头对闷油瓶说:[我估计我们是要等胖子他们发现我们没跟上来,折回来才能把我们给弄出去了。]闷油瓶点了点头,把背包往地上一扔,靠着背包坐了下来。我估计着胖子他们应该到耳室了,现在顶也不塌石头下来了,他们折回来最多二十分钟,于是我就靠着小哥坐了下来。

      我觉得我的性格变了很多,其实还有一个方面,主要表现在被困住时,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慌张了,想着胖子他们过一会还会折回来找我,我倒是特别镇定,这应该就是养成一种默契吧,即使小花可能不会过来救我,但是胖子和潘子绝对会,和他们共同生死了那么久,他们总是给予我安全可靠的感觉,虽然潘子有时候冲起来真的不要命,虽然胖子嘴巴毒不喜欢按规矩办事,但是我能托与他们100%的信任。这种感觉总让我心头一暖。

      坐定下来我就开始审视自己的伤口,刚刚手掌和地面擦着了,一大块皮给擦破了,怪疼的。其实下斗受伤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也算轻了的。胖子有次肠子都被怪物给抓了出来,还不是我给他塞回去的?那时的小哥也受了很重了的伤啊。我回头去看小哥,他一个人闷在那边闭着眼睛休息。他在杭州住我家那几天我也有观察过,他一天到晚大概有十个小时在看天花板,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他和我一样,在整理线索的时候感觉少了一环,苦思冥想?

      突然感觉内心一阵焦躁,总感觉又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又少了些什么东西。不由习惯性地摸口袋,空的,内心不由感叹,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支烟就好了。

      等了近四十分钟,在我焦躁到了极点的时候,才听见石头那边传来了人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小花的声音:[吴邪,你在里面不?]

      听到这声音我不由眼泪快飙了出来,奶奶的,总算来了!天晓得我被困在里面多久了?!闷油瓶有这定力等我倒不觉得奇怪,可是我自己天生就是个急性子的人,就算当了几年老板在道上磨了个看上去冷静的摸样,本性却还是改不掉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只要二十分钟的路程竟然拖了四十分钟才来救我,莫非他们到了帐篷才想起来我和小哥还没有出来?

      只听得小花平静地说道:[哦,阿羌的腿被落石给压着了,胖子和潘子在想办法把石头搬开呢。我力气比不上他们,被他们叫来找你,你没受伤吧?]我看着眼前的巨石内心嘀咕:要是没闷油瓶拉我一把我还真可能出事了呢。不过阿羌腿被压住倒是让我有些惊讶,难怪他们拖了那么久才回来看我,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下有些麻烦了,如果腿被压着时间一长,血液不循环的话,那腿很有可能就会废了。虽然很讨厌他的做事大条,但他也比没比我大几岁,断了条腿可能毁了他一生,我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起码这点人性我还是有的。

      我道:[他没事吧,我没什么伤,就是有点擦破皮。]回头看了一眼小哥,他还保持刚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就一双眼盯着我看。[闷油瓶也跟我在一起,你放心。]我又补充了一句。小花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搬开来揉一揉就好了。那你自己呆这一会成么,我回头让胖子他们来帮你。]

      我也赞同小花的想法,一直觉得小花是做事极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他那样打算也是估摸着闷油瓶跟我呆一块没什么危险,就先去帮羌子,毕竟他伤比较重。而且他学的是身体灵活的功夫,在这块大石头面前,连闷油瓶都束手无策他怎么移得开。虽然心里有些个不是滋味,但是想想这也是小花的处世风格。而且自己处境也不是特别困难,救出伤员才比较重要,我回答道:[行,让胖子把哨子包里的工具带来,这石头得用尖锐的东西砸才碎得了。]

      [我知道了。]小花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听着他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有些无奈地回头冲着闷油瓶说:[看来我们又要等了。]内心是把胖子和羌子的十八代祖宗一个个请了出来问候请教了三字经一遍。闷油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我突然想起那次在塔木陀,我问闷油瓶为什么一直沉默,他一反常态地回答道,因为没有回答的必要。那么,他的那个回答,就算是有回答的必要了吗?我不知道。我和他相处,一直都是我的话比较多,而他只是偶尔会回答一两个我提出的问题而已,除了对斗内局势和风水的分析,他几乎都不发表任何他的想法,是因为他觉得那些问题和想法是没有回答的必要么?

      那么他在我进发西王母前夜晚,篝火前的那段话,算什么呢?

      我有时觉得闷油瓶和黑眼镜很像。虽然他们一个是笑脸神,一个是黑面神,合在一起可以贴在木门上当门神吓唬还未懂事的小孩子了,但是本质上他们还是很像的。他们都是把人心看得透彻的人。我曾问过黑眼镜,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墨镜。他说,戴比不戴看得清楚,就没有了追究的必要。闷油瓶同样也是。不回答,就不会有了争执。不说话,是因为没有攀谈的必要。西王母那拖把那群是什么样的人,闷油瓶其实也看得清楚,黑眼镜也是。

      人心就是这样奇怪的一件东西,它会让你感到温暖,就像每次遇到危险,胖子虽然骂骂咧咧道我没用,但还是会拉我一把。它也会让你感到可怕,就像拖把和王八邱那帮子人,一个不小心,也许他们就在后面捅了自己一刀。

      正感叹着,闷油瓶倒是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冲着我说道:[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你留在这等着。]

      我立刻从自己的思想中回过神来,什么,怎么可以?!我马上跟着站起来,说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是不明白了,他是想做什么?这个时候主动脱队,要是遇到危险没有人照应怎么办?而且我也不是不知道他的特点,专业失踪人员,天晓得他会不会就那么丢下我一个人走掉。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摆着一张平静的脸:[你留下来和解语花他们接应。]

      [那你怎么办?]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家伙就从来不把自己当回事看么?[要是他们回来了,你没回来我要怎么办?]我着急了,尾音已经完全变了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那么激动,的确我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方面我对闷油瓶都太过在意了。在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意志让我去阻止他。

      我站了起来,只见他突然笑了下,说了些什么,转身就走了。而我,却因睡眠不足,加上突然站立起来,大脑供血不足,强烈的晕眩向我冲击了过来,一时间眼前一片黑暗,连站都站不稳了。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淹没进了就如潮水般的黑暗,却阻止不了他。

      其实我并不是觉得斗里有危险,只是觉得,他会逃走,从我的世界里逃走。

      我在原地呆了近三个小时,闷油瓶还是没有回来,我只得守着那块石头,要是胖子他们回来找不到我,那样情况就会更糟了。我缩在石头旁,就一直盯着深处的黑暗发呆,异常冷静地强迫自己必须耐心,这是前两年在斗内被迫养成的习惯,只怕是改不掉了。

      我想了很多,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胖子他们过来,内心还是期待闷油瓶还会回来。等待的三个小时很难熬,其中的一个小时用来懊悔刚才为什么我没有及时拦住闷油瓶,气自己体质不给力,竟然在紧要关头晕了过去。剩下的两个小时则近乎疯狂地祈祷,希望他能快点回来。就和当初在陨石坑外那样,我心急如焚,却又异常耐心地在外面等他。

      倒是石头的另一边,终于传来了交错的脚步声,然后听见胖子的大嗓门道:[小天真同学,你还在么?]听见胖子的声音我挺激动的,想要扯开嗓子大喊一声我在,然后告诉不知道现在在哪的闷油瓶,胖子来救我们了,你可以回来了,但是也许是因为一段时间没进水缘故,喉咙干涩地可以,发出一声有些嘶哑的破音,却已经是极限了。

      我也听见了潘子的声音:[小三爷,等着,我现在就把石头给敲碎。]接着一系列摸索的声音,就只听得石头震动了下,铲子和水泥相摩擦发出的低沉而响亮的声音。我知道潘子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开凿了,只是,闷油瓶还是没有回来。

      潘子告诉我说阿羌的腿已经做了很好的紧急处理,现在小花和哨子架着他出斗,估计快要到我们扎营的帐篷那了。我心乱如麻,喉咙干涩地不行,只胡乱地应和了几句,也不愿意说话了。

      不久潘子他们就凿开了叫角,形成了一个可以让我爬出来的洞,我拨开阻挡着我的最后一块乱石,被潘子和胖子从洞中拉了出来,气喘吁吁。我感觉体力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坚持不了多久了,而我回头看向深处,闷油瓶还是没有回来。

      为什么还是没有回来?我被呛了几口灰,不安满脸。只不过胖子和潘子把我拉出来之后,就背着准备架着我走了,我甩开他们搀着我的胳膊,指着洞口说道:[等等,你们不救小哥了么?]话音刚落,胖子和潘子的脸瞬间白了,胖子颤抖着说:[小天真,你别碜我们呀……我们知道你很难过,但人家小哥都死了那么久了……]

      我顿了一下,待我反应过来,心猛得一凉……指着洞口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你…你再说一遍……?]我全身瑟瑟发着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腿一软,竟然没有了站立的力气。潘子扶住了我,然后说:[小三爷,张起灵根本没有跟来。]

      [骗人!我明明看见他跟着我们来的,不可能!刚刚他还救了我一命的。]我几乎是吼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如果小哥已经死了的话,那么刚刚那个是什么?那个我半夜被噩梦惊醒,我抱着他痛哭的张起灵是什么?!我全身血液都冰到了极点,甩开潘子的手,想转身爬回那个洞。然而后颈重重的一击,却直接让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迷中我又做了那个梦,那个随胖子出发前做的噩梦。不,也许不能说那是一个梦,其实,那也是我记忆中的一个碎片,被我当作噩梦来看待。还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内容,就是比出发前更加清晰了,熟悉的墓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张家墓的一部分,闷油瓶还是像之前那样奋战在血尸之中,然后伤痕累累地向我走来,倒在血泊之中。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闷油瓶对我说的,是三句话,而不是原来的两句。
      [吴邪,快跑。]
      [吴邪,不许再做有危险的事,活下去,知道吗?]
      [吴邪,我爱你。]

      他依旧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我突然意识在自己漏了很多细节,比如,胖子提到队伍成员时,没把闷油瓶加进去。他住在我杭州的家里时,没有吃过饭。小花出发前,手里拿了四张机票而不是五张。我发现根本没资格批评哨子和阿羌粗枝大叶。

      其实我也有考虑很多闷油瓶其实还活着的可能性,然而却怎么也说服不了了。所有我汇合的信息中,若是加上那条“张起灵已经死了。”这条,那么所有的环都能连接上,而且天衣无缝。

      昏迷中,我还想起了老痒曾经对我说的话:[吴邪,你知道一个人对一个人死去的人有着过度思念时,会发生了什么吗?]老痒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他的脑袋里回出现臆想,仿佛那个人还在。]

      醒过来的时候,一片光明,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侧过头,小花做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我,对我的醒来没有一丝惊讶。他朝我笑了一下,问我道:[饿吗?要吃苹果吗?]说着从放在床头的水果篮中拿出一个苹果。我没有理睬他的白痴问题,沙哑的问:[你早就知道了?]喉咙很痛,说话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

      他手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我,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小花在登机前会拍拍我的肩,说他很了解我的心情,我忽然明白了,当他听见我说闷油瓶和我在一起时,有过一段短暂的沉默。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没有揭穿我罢了。

      [你爱他。]小花似乎斟酌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苹果放回了水果篮中,[但是梦醒了,小邪,他已经死了,忘了他吧。]

      病房里死寂了很久,我才缓缓闭上眼,应了一声。一束流火从我眼皮下流窜了过去,然后消失了。窗外的阳光透着玻璃照进了病房,亮堂堂的,很温暖。我记得,我把他背出张家墓,也是在一个有没有人的温暖有阳光的地方,火化了他的。包围着他的红色的火苗让我想起在塔木陀的那个夜晚,我曾对他说,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叫我忘了他,谈何容易。

      后来。
      胖子教育完不成器的哨子和阿羌之后回了北京,转手了这次淘来的货和铺子之后,真的开了一家杂货店,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潘子和他相好把证给领了,没有办酒席,也就聚了几个朋友吃了饭。我也被邀请去了长沙,见到了潘子的相好。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模样四十出头一些,虽然和潘子差了八岁,但并不影响他们的相处,这样平平淡淡倒也挺好。小花少了胖子那么好的合作伙伴,只好另找同伙把解家给撑下去。听说最近和黑眼镜搭上了,出生入死了好几次。

      而我,把店托给了王盟,只身去了趟塔木陀。在西王母的那片森林中,我在一棵树下看见了那把闪着耀眼光泽的黑金古刀。那是我和闷油瓶第一次见面的契机,在三叔家门口,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个背着这把刀的青年,会颠覆我的整个人生。在没找到这把刀之前,我总有一种在追寻什么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被落下了,而当我颤抖着走近并提起那把沉重的刀时,我似乎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终于找到你了。]

      张起灵,那个曾经在我眼前,却又消失不见的男人,那个还未来得及听我告诉他,我爱他的那个男人,随着黑金古刀背上的流火图案和他肩膀上的麒麟,吞噬了我整个春夏秋冬。

      燃尽一切,七月流火。夏天结束了。

      Earl Taboo
      于2011年6月21日上午10点4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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