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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图书馆的下午四点 ...


  •   转学第三天,祝余决定把那本《荒原狼》还掉。

      倒不是她信了苏晓那些“最好别碰”的警告——祝余从小就有个毛病,别人越是告诉她别做什么,她越是想试试。只是这本书躺在她的桌肚里,像个烫手的秘密。每次伸手进去拿课本,指尖总会先碰到那磨损的封面,心里就会莫名地跳一下。

      她问过苏晓图书馆的位置,苏晓当时正趴在桌上补觉,头也不抬地指了指窗外:“看见那栋红砖楼没?就那儿。不过劝你别去,那里的管理员是个怪老头,最讨厌有人在他管理的范围内发出任何声音——包括呼吸声太大声。”

      祝余还是决定去。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刘建国坐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音。祝余把《荒原狼》塞进书包,又从书包里拿出那两罐梅干菜——她实在受不了它们每次在她拿书时晃来晃去发出的沉闷撞击声,决定找个地方暂时存放。

      她写了个假条,说是去校医室。刘建国推了推眼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祝余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下楼,穿过操场,朝那栋红砖楼走去。

      图书馆确实是民国风格的建筑,三层楼,红砖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秋天了,叶子开始泛红,在下午的光线里像烧起来的火焰。门口有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明德中学图书馆”,字迹已经有些斑驳。

      推开门,一股旧纸和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一楼大厅很空旷,几排长桌,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在看书。靠门口的位置有张桌子,后面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正在看报纸。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地扫过来。

      “学生证。”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祝余赶紧从书包侧袋掏出刚办好的学生证递过去。老爷子接过来,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祝余本人,仿佛在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半分钟,祝余觉得自己的笑容都要僵在脸上了。

      “新来的?”他终于把学生证还回来。

      “嗯,转学生。”

      “馆内禁止饮食、禁止喧哗、禁止奔跑、禁止在书上乱涂乱画。”他一口气说完,每个“禁止”都咬得特别重,“还有,呼吸请尽量放轻。”

      祝余忍住没笑出声:“好的。”

      “要找什么书?”

      “我想还书。”祝余从书包里拿出《荒原狼》,“这好像是之前某个同学忘在教室的,我想放回书架。”

      老爷子接过书,翻开扉页,看到“顾征”两个字时,眉头皱了起来。他抬眼又打量了祝余一遍,眼神复杂。

      “哲学类在三楼最里面。”他把书递回来,“放回原处。记得按索书号排列,别放乱了。”

      祝余点点头,抱着书往楼梯走。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响亮。她尽量放轻脚步,但每一阶还是固执地发出抗议。

      二楼是文学类,书架之间有几个学生在找书,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祝余继续往上,三楼比下面更安静,也更暗。窗户不多,只有几扇彩色玻璃窗,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彩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红的、蓝的、绿的,像教堂里的花窗。

      哲学类书架果然在最角落,也是最无人问津的区域。书架上积着薄薄的灰,那些大部头的哲学著作安静地排列着,书名大多是《存在与时间》《纯粹理性批判》《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之类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祝余找到“H”开头的区域,踮起脚想把《荒原狼》插回它应该在的位置。她身高不算矮,但最上面那排书架还是有点够不着。她努力伸长手臂,书脊刚碰到旁边的书——

      一只手从她头顶越过,准确地抽走了她手里的《荒原狼》。

      祝余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她猛地转身,背撞在书架上,几本书被震得摇晃了一下。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穿校服衬衫的男生,袖子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手腕上有一道浅白色的旧伤疤,像是被什么划伤的。他个子很高,祝余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是那种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长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而是有种说不出的锋利感。眉毛很黑,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有些薄。他正低头翻着那本《荒原狼》,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小片阴影。

      是顾征。

      虽然那天在操场上只远远看过一眼,但祝余还是认出来了。距离近了,她发现他左眼角下方有一颗很小的痣,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新来的?”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

      祝余稳住呼吸:“你怎么知道?”

      他抬起眼睛看她,眼神里有种审视的意味:“明德就这么大,转学生不多。而且你站在我的旧座位旁边发了两天呆,想不注意到都难。”

      祝余的脸有点发热——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但她不想露怯,挺直背:“这书是你的?”

      “曾经是。”顾征合上书,用书脊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心,“不过上学期末我已经捐给图书馆了。所以理论上,它现在属于这里。”他看了眼书架,“你打算把它放回原位?还挺有责任心。”

      “我只是不想它一直占着我的桌肚。”祝余说,“既然你捐了,那我放回去就对了。”

      顾征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她的回答有点意思。他没有把书还给她,而是继续拿在手里:“你看过了?”

      “翻了翻。”

      “看懂了吗?”

      “黑塞的东西,谁也不敢说看懂了。”祝余想起扉页上那句话,“‘献给所有不合时宜的灵魂’——这话倒是挺易懂的。”

      顾征笑了。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正觉得有趣的笑,右嘴角上扬的弧度比左边大些,让整张脸的锋利感柔和了不少。

      “你还挺会说话。”他说,“不过你说得对,这书挑读者。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哈里·哈勒那种自我撕裂的痛苦。”

      祝余看着他手腕上的伤疤,忽然问:“那你是它的合格读者吗?”

      问题问得有点冒失,但她就是想知道。顾征看起来不像那种会沉浸在哲学苦闷里的文艺青年——他太耀眼了,耀眼到让人觉得他应该活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而不是图书馆角落的阴影里。

      顾征没有马上回答。他转过身,背靠着书架,侧脸在彩色玻璃投下的光影里明明灭灭。下午四点的阳光在缓慢移动,一片蓝色的光斑正落在他肩膀上。

      “我们都是自己内心的荒原狼。”他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在文明与野性之间徘徊,在社会的期待和自我的渴望之间撕裂。哈里最后找到了和解的方式——不是通过消灭某一部分自我,而是接受所有的矛盾,承认那些不可调和的东西可以共存。”

      他转过头看祝余:“你觉得这可能吗?一个人可以既遵守所有规则,又保留内心那片荒原?”

      祝余想了想:“我不知道。但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天真。”顾征评价,但语气里没有嘲讽,“不过天真有时候是种勇气。大多数人连承认自己是荒原狼都不敢,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温顺的家犬,只要遵守指令就能得到奖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不是普通的圆珠笔,而是一支看起来很旧的钢笔,深绿色的笔身有些掉漆。他翻开《荒原狼》的扉页,在那行“献给所有不合时宜的灵魂”下面,又添了一行字:

      **“也献给那些试图驯服荒原的人”**

      写完,他把书递给祝余:“放回去吧。既然你找到了它,也许它也在找你。”

      祝余接过书,指尖无意间碰到他的手。他的手指很凉,像玉石。她迅速缩回手,转身踮起脚,这次顺利地把书插回了书架最上层。

      等她转回身时,顾征已经走到了楼梯口。他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祝余。”

      “哪个余?”

      “剩余的余。”

      他又笑了:“好名字。余烬的余,余生的余,余味的余——都是些有意思的意象。”

      说完他就下楼了,脚步声在木楼梯上渐行渐远。祝余站在原地,看着那片他刚刚靠过的书架,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碰到他手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

      下楼时,经过二楼,她看见顾征站在文学区的书架前,正和一个人说话。那人也是男生,穿着同样的校服,但气质完全不同——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本《国富论》。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顾征的表情比刚才和她说话时严肃得多。

      祝余没有停留,继续往下走。到了一楼,她把学生证还给门口的老爷子。老爷子从眼镜上方打量她:“书放回去了?”

      “嗯。”

      “碰到顾征了?”

      祝余一愣:“您怎么知道?”

      “那小子每周四下午四点准时来图书馆,雷打不动。”老爷子哼了一声,“说是来看书,其实就是在哲学区发呆。他捐的那批书里,就那本《荒原狼》被人动过最多次——每次都是他借走,到期还回来,过段时间又借走。”

      祝余想起顾征手腕上的伤疤,想起他说“我们都是自己内心的荒原狼”时的神情,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走出图书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夕阳开始西斜,把整个校园染成暖金色。操场上还有几个男生在打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里回响。

      祝余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里掏出那两罐梅干菜。她得找个地方把它们藏起来,总不能一直背着。图书馆后面有个小花园,种着些灌木和月季,假山后面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绕到图书馆后面,果然找到了假山。蹲下身,正准备把罐子塞进假山底部的空隙里,忽然听见假山后面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

      “……你疯了是不是?保送名额多少人挤破头都拿不到,你说不要就不要?”

      是顾征的声音,但比刚才在图书馆里要激动得多。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刚才在二楼和他说话的那个眼镜男生:“顾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实点行不行?你爸那边——”

      “别提我爸。”顾征的声音冷下来,“我的事我自己决定。”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去考建筑系?你爸会同意吗?”

      “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

      一阵沉默。祝余蹲在假山这边,大气不敢出。梅干菜罐子在她手里变得异常沉重。

      “陈序,”顾征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是冲动。我认真想过了,如果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能选,那这保送名额对我来说就是一张高级监狱的门票。”

      那个叫陈序的男生叹了口气:“但清北的建筑系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就算你放弃保送,万一——”

      “没有万一。”顾征打断他,“我查过了,只要高考分数够,我就能报。至于我爸那边……车到山前必有路。”

      “你总是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是没得选。”

      脚步声响起,两人似乎离开了。祝余又等了几分钟,确定周围没人了,才快速把梅干菜罐子塞进假山底部,用几块碎石稍微遮掩了一下。

      站起身时,腿有点麻。她活动了一下脚踝,抬头看向天空。夕阳正在下沉,天边烧起一片壮丽的晚霞,从橙红渐变到深紫。

      祝余想起苏晓的话:“他保送清北,但好像要放弃。”

      原来是真的。

      她背着空了不少的书包往教学楼走,脑子里全是刚才偷听到的对话。顾征想考建筑系,他父亲不同意,所以他宁愿放弃保送名额也要自己考。这听起来既疯狂又……令人羡慕。

      羡慕他有选择的勇气。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祝余加快脚步。回到教室时,刘建国已经不在讲台上了,教室里有些嘈杂,同学们在聊天、传纸条、分享零食。苏晓依然趴在桌上,但这次没在睡觉,而是在画画——素描本上是一个女生的侧脸,线条流畅而细腻。

      “回来了?”苏晓头也不抬。

      “嗯。”

      “图书馆怎么样?怪老头没为难你吧?”

      “还好。”

      祝余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数学练习册翻开,满眼的函数和几何图形。她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去。脑子里还是图书馆里那些彩色玻璃的光影,是顾征手腕上的伤疤,是他写下的那行新字。

      也献给那些试图驯服荒原的人。

      他在试图驯服什么?是他内心的荒原,还是现实的枷锁?

      晚自习进行到一半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祝余下意识地抬头,看见顾征走了进来。他没有回自己的座位——他现在在文科班,教室在另一栋楼——而是径直走到刚才在图书馆二楼那个眼镜男生旁边,递给他一个笔记本。

      “你要的资料。”顾征说,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足够清晰。

      眼镜男生——应该就是陈序——接过笔记本,低声说了句什么。顾征点点头,转身要走,目光却在扫过教室时,和祝余对上了。

      他停顿了不到半秒,然后移开视线,走出了教室。

      但就那半秒的对视,祝余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神太深了,像一口看不见底的井,你永远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

      “看什么呢?”苏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但顾征已经走了,“哦,顾征啊。他经常来我们班找陈序,两人从初中就是铁哥们。”

      “陈序是……”

      “我们班学委,年级前十的常客。”苏晓用铅笔指了指斜前方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他和顾征、还有三班的沈聿修,就是‘明德三杰’。不过三个人性格完全不一样——陈序是乖学生,沈聿修是学生会主席,顾征嘛……”

      她顿了顿,在素描本上又添了几笔:“顾征是个异类。明明可以靠家世和脸吃饭,偏偏要跟自己过不去。”

      祝余想起假山后的对话:“他是不是要放弃保送名额?”

      苏晓终于抬起头,眼神有点惊讶:“你听谁说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猜的。”

      “猜得还挺准。”苏晓压低声音,“据说他跟他爸大吵了一架,就因为想学建筑。他爸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家大业大,就想让儿子学经济或者管理,以后接班。顾征偏不,非要去搞什么建筑设计,说什么‘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酸不酸?”

      祝余没觉得酸。她想起顾征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是认真的,甚至是虔诚的。

      “那他爸能同意吗?”

      “同不同意都晚了。”苏晓耸耸肩,“顾征上学期期末就提交了放弃保送的申请,现在应该已经批下来了。所以他现在得跟我们一起备战高考——不对,是比我们更拼命,毕竟建筑系分数要求高得离谱。”

      祝余低头看着数学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那些弯曲的线条忽然让她想到了建筑图纸。如果顾征真的考上建筑系,他会设计出什么样的建筑?是会遵守所有规则的标准楼房,还是充满棱角、拒绝被定义的异形空间?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同学们收拾书包,三五成群地离开。祝余慢吞吞地把书装进书包,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

      苏晓已经收拾好了,正站在门口等她:“一起走?你住校还是走读?”

      “住校。”

      “那一起回宿舍吧。”

      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校园里。路灯已经亮了,橘黄色的光晕在秋夜的凉气中显得格外温暖。操场上还有人在夜跑,脚步踏在塑胶跑道上的声音规律而有力。

      “对了,”苏晓忽然说,“你明天小心点。”

      “什么?”

      “周浩。”苏晓朝前面努了努嘴,祝余看见第一天故意伸腿绊她的那个男生正和几个朋友走在一起,笑声很大,“他好像在打听你。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有点钱,就觉得自己能横着走。”

      祝余皱起眉头:“打听我干什么?”

      “谁知道,可能觉得转学生好欺负吧。”苏晓说,“反正你离他远点。要是他找你麻烦,就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你怎么解决?”

      苏晓笑了,笑容里有点狡黠:“我有我的办法。”

      到女生宿舍楼前,两人分开。祝余的房间在二楼,四人间,但另外三个床位都还空着——这个学期转学和退学的比较多,宿舍安排还没完全落实。她一个人住,倒也清静。

      洗漱完,她坐在床边,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这是她的习惯,每天睡前写点什么。今天她写道:

      9月8日,晴转多云

      图书馆的彩色玻璃像教堂。光是有颜色的,红、蓝、绿,落在地上像破碎的宝石。

      他手腕上有道疤,像某种秘密的入口。

      他说我们都是荒原狼。我想问他:如果荒原永远无法被驯服,我们该怎么办?

      但没问出口。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只需要被问出来。

      写完,她合上日记本,关灯躺下。窗外有月光,很淡,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道银色的细线。

      祝余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顾征站在书架前的侧影。彩色玻璃的光落在他肩膀上,像给他披了一件斑斓的披风。他说话时喉结会轻轻滚动,写字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还有他离开前说的那句话:“余烬的余,余生的余,余味的余——都是些有意思的意象。”

      余烬。

      燃烧后剩下的灰烬,还有温度,但火焰已经熄灭。是结束,也是另一种开始。

      祝余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她闻到自己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是廉价的花香,和她以前用的牌子不一样。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和她熟悉的不同——空气的味道、水的硬度、人们的口音,甚至夜晚的安静都带着陌生的质感。

      但她想,也许陌生不一定是坏事。陌生意味着可能,意味着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你曾经是谁。

      就像顾征,他想成为建筑师,所以宁愿放弃所有人都羡慕的保送名额。这是一种近乎愚蠢的勇敢,但祝余敬佩这种愚蠢。

      因为她自己,从来不敢这么勇敢。

      第二天是周五,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九月的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但太阳还是很好。体育老师让大家跑了两圈热身,然后宣布自由活动。

      女生们大多聚在树荫下聊天,男生们则去抢篮球场。祝余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单词本——她得尽快把落下的进度补上。

      刚背了几个单词,一个篮球突然滚到她脚边。

      祝余抬起头,看见周浩和他的几个朋友朝这边走过来。周浩今天穿了件名牌运动衫,头发用发胶抓得很时髦,脸上的笑容让人不太舒服。

      “喂,转学生,帮个忙呗?”周浩停在长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祝余没动:“什么忙?”

      “把球扔过来啊,没看见吗?”

      球就在她脚边,他走两步就能捡到。祝余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不想惹事。她弯腰捡起球,刚要扔过去——

      周浩忽然说:“听说你从那个什么县中来?你们那儿是不是特别穷啊,连个像样的篮球场都没有?”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笑了起来。

      祝余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看着周浩,忽然也笑了:“是啊,我们那儿是挺穷的。不过再穷,也知道捡球要自己动手,不是让女生伺候。”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个路过的学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过来。

      周浩的脸色变了变,大概没想到祝余会顶嘴。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拿球:“嘴还挺硬啊你——”

      “周浩。”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顾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他慢慢走过来,停在祝余和周浩之间。

      “球掉了自己捡,小学老师没教过你?”顾征的语气很平淡,但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浩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顾征,这关你什么事?”

      “本来不关。”顾征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但我讨厌看见有人欺负新同学。而且是在我眼皮底下。”

      “谁欺负她了?我就是让她帮忙捡个球——”

      “那你现在可以自己捡了。”顾征打断他,然后看向祝余,“球给我。”

      祝余把球递过去。顾征接住,随手往地上一扔——球弹了几下,滚回周浩脚边。

      “捡起来了,不用谢。”顾征说。

      周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敢说出口,只是狠狠瞪了祝余一眼,捡起球走了。他那几个朋友也赶紧跟上。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

      顾征转过身,看着祝余:“你没事吧?”

      “没事。”祝余说,“谢谢。”

      “不用。”他把矿泉水瓶盖拧回去,“周浩那人就那样,欺软怕硬。下次他再找你麻烦,直接告诉老师,或者……”他顿了顿,“告诉我也行。”

      祝余有点意外:“告诉你?”

      “嗯。”顾征的表情很自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虽然不在你们班,但找他谈谈的能力还是有的。”

      祝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说了句谢谢。

      顾征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对了,你的梅干菜。”

      祝余心里一紧:“什么梅干菜?”

      “假山后面那两罐。”顾征回过头,眼神里有一丝促狭的笑意,“藏得挺好,不过我昨天下午在那儿抽烟的时候看见了。”

      祝余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没想到会被发现,更没想到发现的人会是顾征。

      “那个……是我家里人让我带的。”她解释得有点慌乱,“宿舍不让放吃的,我就……”

      “理解。”顾征说,“不过建议你换个地方。假山那里经常有野猫出没,小心被它们当罐头撬了。”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祝余一个人站在原地,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体育课结束的哨声响起,学生们陆续往教学楼走。祝余收拾好东西,也往回走。经过篮球场时,她看见顾征正在投篮,动作还是那么流畅漂亮。周浩和他的朋友在另一个半场,离得远远的。

      阳光很好,把一切都照得明亮而清晰。祝余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城市,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适应了。

      至少,这里的天空和她家乡的一样蓝。

      而有些人,就像这片蓝天一样,虽然遥远,但真实地存在着,提醒你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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