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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穷困且潦倒的宗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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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萧云背着破旧的药篓走出山门。
篓子里装着半篓“止血草”,这是玄天宗后山如今唯一还能采到的灵草。十株换一块下品灵石,换来的钱要买温脉散给师父吊命,要买米下锅,还要攒钱修补漏雨的屋顶。
师父昨夜又咳了半宿。
咳到最后,连血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瘦骨嶙峋的身体在棉被下痉挛。萧云守到天亮,等师父昏沉睡去,才敢出门。
他要去三十里外的青石镇。
更重要的是,他想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林清羽。
半个月前,那道水蓝色身影乘着灵舟远去,一次都没有回头。如今她在正阳门过得如何?有没有受欺负?修炼可还顺利?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刺,扎在萧云心里。
晨雾渐散,山道蜿蜒而下。
走到山脚时,萧云在一块半人高的界碑前停下脚步。
界碑上,“玄天宗地界”五个字已经斑驳不清,旁边新刻了“天门剑宗暂管”六个小字,字迹凌厉,像剑锋划过。
三年前,天门剑宗长老周天雄在论道台上一掌重伤师父,当场宣布:“玄天宗已无力守护山门,为正道安危计,七十二峰暂归天门剑宗代管。”
这一“暂管”,山门就再也没收回来。
萧云伸手抚摸那些新刻的字迹,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抬脚准备迈过界碑——
“站住。”
三个身影从山道旁的树林里走出来。
都穿着天门剑宗内门弟子的白底蓝纹长袍,腰间挂着制式长剑。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面皮白净,眉眼细长,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意。
周有余。
三年前第一批离开玄天宗的弟子之一,如今已是天门剑宗内门精英,凡品七层修为。
萧云的心沉了下去。
“哟,这不是玄天宗那位‘大师兄’吗?”周有余踱步上前,上下打量着萧云洗得发白的道袍和破旧的药篓,“大清早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周师兄。”萧云挤出一点笑容,“我下山买点药材。”
“药材?”周有余嗤笑,“你们玄天宗穷得连丹炉都生锈了,还炼什么药?直接等死不好吗?”
他身后两个跟班哄笑起来。
萧云攥紧药篓背带,竹篾边缘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周有余突然一脚踹在药篓上!
“砰!”
药篓翻倒,止血草散了一地。
“玄天宗?”周有余夸张地四下张望,“在哪儿呢?我怎么只看见一堆破石头,和一个捡垃圾的废物?”
萧云没说话,弯下腰去捡药草。
一只镶银边的靴子踩在他手背上,狠狠碾了碾。
“听说你们玄天宗以前挺风光?”周有余弯下腰,凑近萧云耳边,“七十二峰,三千弟子,三位天品长老——现在怎么混成这样了?”
萧云能听见自己手骨发出“咯咯”的声响,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咬着牙,慢慢把手抽出来,手背上已是血肉模糊。
“周师兄,”他喘着气,“我们玄天宗的事,不劳你费心。”
“哟,还挺硬气?”周有余眯起眼,“那我换个问题——你偷偷摸摸溜到我们天门剑宗的地界,是不是想去正阳门找林清羽?”
萧云猛地抬头。
周有余笑了,笑得很得意。
“看来我猜对了。”他直起身,拍了拍袍角,“怎么,舍不得你那小师妹?可惜啊,人家现在是正阳门内门弟子,攀上高枝了。”
萧云沉默着继续捡药草。
“我听说,”周有余蹲下身,压低声音,“林清羽在正阳门混得不错。她资质好,又会来事,短短半个月,已经成了赵无月的心腹。”
赵星月——正阳门大长老之女,灵品筑基初期,东荒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女。
“赵星月很器重她,亲自指点她修炼,每月给的灵石比内门弟子标准多一倍。”周有余的笑容变得恶毒,“而且,赵明轩——对她也颇为关照。”
萧云手指一顿。
赵明轩。
那个十七岁就达到灵品筑基中期的正阳门内门弟子,眼中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萧云至今难忘。
“怎么,心疼了?”周有余讥讽道,“我告诉你,林清羽现在吃的是灵兽肉,住的是洞天福地,修炼的是正阳门顶级功法。你呢?你连下一顿米在哪儿都不知道吧?”
萧云深吸一口气,继续捡药草:“我只是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
“她好得很!”周有余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好到早就把你忘了!萧云,醒醒吧,你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萧云抬头看他,眼神平静:“那就好。”
“好?”周有余被这眼神激怒了,一拳砸在他脸上!
“砰!”
萧云倒飞出去,撞在界碑上,吐出一口血沫,混着半颗碎牙。
但他很快又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继续捡药草。
那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废物!”周有余啐了一口,“连还手都不敢!”
萧云把药草装回篓子,转身要走。
“站住!”周有余喝道,“我让你走了吗?”
萧云停下脚步:“周师兄还有事?”
“你踩了我们天门剑宗的地,得赔。”
“我没踩。”
“我说你踩了,你就是踩了。”周有余一挥手,“搜他身!”
矮胖弟子冲上来,扯下萧云的储物袋,倒了个底朝天——几块下品灵石,半瓶疗伤药,半块干粮,还有一支桃木钗子。
正是林清羽临走时掉下的那支。
周有余眼睛一亮,捡起木钗:“哟,还留着呢?林清羽现在戴的可是玉簪,这种破烂,她早扔了吧?”
萧云眼神骤冷:“还我。”
“还你?”周有余狞笑,“跪下,磕三个头,叫一声爷爷。”
萧云盯着他,缓缓摇头:“不行。”
周有余一脚踹在他膝盖弯!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
萧云单膝跪地,额头冒汗,但很快又挣扎着站起来:“周有余,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了,怎样?”周有余一拳砸向他腹部!
这一拳用了全力,凡品七层的灵力灌注拳锋!
萧云瞳孔骤缩——
在拳头即将击中腹部的瞬间,他身体本能地一侧,右手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周有余握着木钗的手!
“你!”
萧云咧嘴一笑,头猛地向前一撞!
“砰!”
额头狠狠撞在周有余鼻梁上!
“啊——”周有余惨叫后退,木钗脱手。
萧云接住木钗揣进怀里,甩了甩发麻的拳头:“打人都没力气,也配叫修士?”
“你找死!”周有余暴怒抽剑,“给我废了他!”
三道剑光同时刺来。
萧云从背后抽出烧火棍——三尺乌黑硬木,一头还沾着锅灰。
“铛铛铛!”
棍影翻飞,竟将三道剑光悉数荡开!
周有余三人愣住了。
萧云只有凡品六层,比周有余低一层,还是三对一,可刚才那一手棍法…
“玄天棍法…”周有余咬牙,“举重若轻?你怎么可能…”
“一起上!”
三人再次扑上,剑招狠辣。
萧云面色凝重,烧火棍舞得密不透风,竟在围攻下撑了二十多招!
可惜修为差距终究无法弥补。
“嗤啦——”
一剑划破左肩,深可见骨。
萧云动作一滞,周有余抓住机会,一剑刺向他丹田!
千钧一发之际,萧云身体诡异地一扭——
“噗!”
长剑刺穿右腹,从后背透出半尺剑尖!
萧云喷血后退,烧火棍脱手。
周有余狞笑着拔剑,带出一蓬血花:“废物就是废物!”
他一脚踹在萧云胸口。
萧云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界碑旁,身下漫开一滩血迹。
矮胖弟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周师兄,要不要…”
周有余若有所思,萧云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周有余,”萧云咳着血,“你怕什么?”
“我怕?我怕什么?”
“你要是不怕,为什么这么急着杀我?”萧云盯着他,“三年前你离开玄天宗时,偷了《玄天剑诀》上册献给天门剑宗,换了入门资格——这件事,你以为没人知道?”
周有余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萧云继续道,“后来你每次劝人离开玄天宗,天门剑宗都给你记功。现在玄天宗快散了,你怕事情败露,所以想斩草除根,对吧?”
“闭嘴!”周有余暴怒举剑,“我杀了你!”
萧云有些疲惫,闭上眼睛仿佛认命:“你杀了我吧!”
剑尖离心口只有三寸——
“住手。”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周有余浑身一僵,缓缓转头,萧云也放下怀里的暗器。
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一前一后。
前面是个少女,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鹅黄色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展翅凤凰,发间一支凤凰衔珠步摇,珠光流转。她容貌极美,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正阳门大长老的女儿——赵星月。
灵品筑基初期,东荒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天才之一。
而她身后半步,跟着一道水蓝色的身影。
林清羽。
半个月不见,她仿佛脱胎换骨。
原本用木钗随意绾起的青丝,如今梳成了精致的飞仙髻,插着一支白玉兰花簪,簪头镶嵌的灵珠泛着淡淡光晕。身上穿着正阳门内门弟子的制式裙装——月白底,绣金色云纹,腰间丝绦末端缀着两枚银铃,行走间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她静静站在那里,晨光照在脸上,肌肤如玉,眉眼如画。
可那双曾经清澈的桃花眼,如今像蒙了一层薄雾,看不清情绪。
周有余慌忙收剑,挤出谄媚的笑:“赵小姐,林师妹,你们怎么来了?”
赵星月没理他,目光落在满身是血的萧云身上,眉头微皱:“这是谁?”
林清羽嘴唇动了动,轻声道:“师姐,这是我…以前的师兄,玄天宗的萧云。”
“玄天宗?”赵星月恍然,“就是那个只剩两个人的破落宗门?”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萧云靠在界碑上,咧嘴笑了,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对,就是那个破落宗门。”
赵星月瞥了他一眼,看向周有余:“你为什么杀他?”
“不是杀,是教训!”周有余连忙解释,“这小子偷偷摸摸溜到我们地界,我怀疑他想对林师妹图谋不轨,所以…”
“图谋不轨?”赵星月似笑非笑,“就他?一个玄天宗凡品六层,满身是血的废物?”
周有余噎住了。
林清羽走上前,在萧云身前停下。
她低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半个月不见,萧云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眼窝深陷,身上道袍破了好几个口子,被血浸透后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而她呢?
锦衣玉食,灵丹妙药,修炼的是正阳门顶级功法,住的是灵气充沛的洞府,连赵星月这种天之骄女都对她青睐有加。
云泥之别。
真正的云泥之别。
“你来干什么?”林清羽开口,声音很冷。
萧云看着她,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林清羽眼神闪了闪,但很快恢复冰冷:“我很好,不用你操心。”
周有余立刻得意道:“听见没?林师妹让你滚!”
萧云没理他,只是看着林清羽:“清羽,师父很担心你。他每天傍晚都站在山门口等你,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林清羽抿紧了唇,手指在袖中微微发抖。
但她最终只是淡淡道:“萧云,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你回去告诉师父…让他保重身体,别再等我了。”
萧云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点点头:“好。”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右腹的伤口太深,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林清羽下意识伸手想扶,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萧云看见了,笑了笑,用烧火棍撑着地,一点点站起来。每动一下,脸色就白一分,等完全站直时,他额头已经布满冷汗,嘴唇发紫。
他弯下腰,捡起破药篓,将散落的止血草一根一根捡回去。动作很慢,很艰难,每弯一次腰,右腹的伤口就渗出更多血,在地上滴成一串暗红的痕迹。
周有余在后面嘲讽:“废物就是废物,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萧云动作一顿。
然后他回头,看了林清羽一眼,突然笑了:“清羽,正阳门的饭好吃吗?”
林清羽一愣:“什么?”
“没什么。”萧云擦了擦脸上的血,“就是突然想起来,你以前最爱吃我烤的灵兔肉。每次烤好了,你都抢着吃第一口,烫得直哈气也不肯松口。”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说完,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
脚步踉跄,背影佝偻,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血脚印。
林清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晨风吹过,她发间的白玉簪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血来都不觉得疼。
赵星月走到她身边,淡淡道:“清羽,你心软了?”
林清羽猛地回过神,慌忙低头:“没有,师姐”
“没有就好。”赵星月看了眼萧云远去的背影,“修仙之路,最忌拖泥带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要往前看。”
“是。”
赵星月又看向周有余:“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玄天宗只剩这一个弟子,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想天门剑宗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周有余连忙躬身:“是是是,赵仙子教训的是。”
赵星月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林清羽最后看了一眼山道。
那道染血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晨雾中,只有地上那一串血脚印,还清晰可见。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跟上赵星月。
脚步坚定,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