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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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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第一届“岗前培训”,开班仪式就很不正经,公主还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特勤处”。四十六个新员工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表情介于兴奋和懵逼之间。
公主殿下搬了把太师椅坐在屋檐下,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卷成筒的账本。
“诸位。”她清了清嗓子,“欢迎加入长乐宫这个温暖、和谐、充满正能量的大家庭。”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不是说特勤处吗?”
“安静。”公主用账本敲了敲椅子扶手,“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习的第一课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如何在陛下眼皮底下,合法地摸鱼、听墙角、以及传播正能量。”
我站在她旁边,默默捂住了脸。
培训课程表是公主亲手拟的。上午理论课,下午实践课,晚上写心得。
第一讲《情报工作者的自我修养》,主讲人元昭公主。
“什么是情报?”公主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不是偷鸡摸狗,是信息差的艺术。”
底下有个年轻文官举手:“殿下,那我们具体要做什么?”
“问得好。”公主微笑,“比如,你要知道王尚书家厨子今天买了什么菜。”
“啊?”
“他买了两斤羊肉,说明今晚有客。买了三坛好酒,说明客很重要。如果还买了醒酒药……”公主敲敲黑板,“说明客人酒量不好,但必须陪好,那来的很可能是上官。”
全场恍然大悟。
“再比如,”公主继续说,“你要观察赵侍郎下朝后,是先回家还是先去茶馆。”
“这能看出什么?”
“先回家,说明家里有事,或者他今天心情不好。先去茶馆,说明他约了人,或者想听消息。”公主眨眨眼,“如果他去了茶馆却只要了壶最便宜的茶,坐了半个时辰就走,那他八成是来交接密信的。”
我站在后面,听着这套理论,后背有点发凉。敌国情报部,到底教了她多少东西?
…
理论课结束,是我的公开课,课程名《基础防身与反追踪》。
我本来准备了一套正经的军中操练方案,但公主提前跟我说:“别太凶,吓着小朋友,要趣味教学。”
于是,当四十六双眼睛眼巴巴看着我时,我深吸一口气:“今天我们先学第一招,被人跟踪时,如何优雅地甩掉对方。”
底下立刻竖起耳朵。
“假设你在街上,发现有人跟踪。”我走到院子中间,“第一步,不要慌,不要跑。”
“那怎么办?”
“走进一家布庄。”我说,“假装要买布,让掌柜把最贵的料子都拿出来,慢慢挑。”
“啊?这有什么用?”
“跟踪你的人,要么也得进来装顾客,要么就得在外面等。”我解释,“如果他进来,你就让他先挑,然后趁他不注意,从后门走。如果他在外面等,你就真的买块布,包严实了再出去,他会以为你还在里面。”
有人举手:“将军,要是没钱买布呢?”
全场沉默。
我:“……那就走进一家酒楼,点一碟花生米,坐窗边慢慢吃,原理一样。”
公主在旁边补充:“记住,账可以记长乐宫头上,但超过三钱银子要打报告。”
…
下午的实践课,更离谱。
公主把四十六个人分成八组,玩“模拟跟踪与反跟踪”。一组当“老鼠”,一组当“猫”,在长乐宫范围内捉迷藏。赢的组晚上加鸡腿,输的组要写三千字检讨。
“开始!”公主一敲锣,整个长乐宫瞬间鸡飞狗跳。
我站在观战台上,看着底下。
有人试图爬树藏匿,结果卡在树杈上下不来。有人躲进厨房大水缸,被发现时已经泡发了。
最绝的是两个文官组,他们选择“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躲到了公主书房的书架后面,然后被公主本人“无意间”撞见。
“两位爱卿,”公主笑眯眯地问,“在我书架后面找什么呢?”
那俩人当场吓跪了。
…
一天的培训结束,所有人都累瘫了。但晚上聚餐时,气氛却异常热烈。四张长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御膳房送来的菜。
当然,是公主用“培训经费”点的。
“今天感觉怎么样?”公主端着杯果酒,挨桌慰问。
“殿下!”一个叫陈平的年轻武将站起来,脸喝得通红,“臣、臣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以前在军营,整天就是训练、巡逻、打仗。”他大着舌头说,“来了这儿……虽然也训练,但、但感觉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感觉……”他挠挠头,“在干一件大事!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啥大事……”
全桌人都笑了。
公主也笑,拍拍他的肩:“不急,慢慢就知道了。”
她走到主位坐下,我自然地在她旁边落座。
底下有人起哄:“殿下!卫将军!讲两句!”
公主挑眉看我。
我摇头,示意她来。
“行。”公主站起来,举起酒杯,“那就说两句。”
全场安静。
“我知道,外面很多人说,长乐宫是个不正经的地方。”她声音不大,但清晰,“说我这个长公主,整天不干正事,养了一群闲人。但是——”
她扫视全场,目光灼灼:“我要做的,从来就不是他们眼里的‘正事’。我要做的,是让贪官睡不着觉,让恶人不敢嚣张,让该拿军饷的士兵一个铜板都不少,让该读书的女子也能走进学堂。这条路很难,很危险,可能会掉脑袋。”
“所以,”她举起杯,“我敬诸位这杯酒,敬你们的勇气,敬你们的信任,也敬我们未来要一起搞的所有大事。”
片刻寂静。
然后,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举杯高呼:“敬殿下!”
那一瞬间,我看着公主的侧脸。
烛光映着她的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星星。
她明明在笑,但眼神深处,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心。
酒过三巡,气氛更热。有人开始表演才艺,虽然大部分是翻跟头、打拳这种军中把式。轮到公主时,大家起哄让她也来一个。
“我?”公主挑眉,“我会的可多了,怕吓着你们。”
“来一个!来一个!”
公主想了想,起身走到院子中间。她没要乐器,也没跳舞,而是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唱的不是宫廷雅乐,是一首北境的民谣。歌词用狄戎语,调子苍凉悠远,像草原上的风。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他们听不懂词,但能听懂那种背井离乡,望月思人,在异国他乡咬着牙活下去的味道。
我看着公主。
她闭着眼,仰着头,月光洒在她脸上。
那一刻,她不是长公主,不是权谋家。只是一个在唱故乡歌谣的,想家的女人。
歌唱完了,全场静了很久,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公主睁开眼,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怎么样?没跑调吧?”
“殿下唱得太好了!”底下七嘴八舌。
“行了行了,马屁少拍。”她摆摆手,“继续喝酒!”
但坐回我身边时,我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我犹豫了一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公主愣了一下,转头看我。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点。
她也没说话,但反手扣住了我的手指。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喝多了。
包括公主。
我扶着她回寝殿时,她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嘴里还在哼那首民谣的调子。
“殿下,小心门槛。”
“没事……”她嘟囔,“卫凌,我跟你说……狄戎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
“嗯。”
“草原上的风,晚上会哭……像女人在哭……”
“……”
“我想家……”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我没有家了……”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把她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我准备离开,她却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完全不像个醉鬼。
“卫凌。”
“臣在。”
“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她睁着眼看我,眼神清明得吓人,“不会像他们一样,扔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他们”是谁。她的父皇,她的母妃,她曾经信任的每一个人。
我跪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臣以性命起誓。只要殿下需要,卫凌永远在。”
公主笑了。那笑容很轻,很软,仿佛卸下了所有盔甲。
“那你陪我一会儿。”她往里挪了挪,拍拍床沿,“就坐这。”
“殿下,这不合规矩。”
“这儿没规矩。”她闭上眼睛,“只有我和你。”
我沉默片刻,在床沿坐下。她的手还攥着我的手腕,没松。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确定她完全睡着,我才轻轻抽出手,给她掖好被角。
走到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她脸上。睡着的公主,眉头是舒展的,嘴角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孩子。
关上门,我在门外站了很久。
林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压低声音:“帅,您今晚睡哪儿?”
我看了他一眼。
“去给我拿床铺盖。”我说,“我睡外间。”
林钊瞪大眼睛:“您要守夜?!”
“嗯。”
“可殿下有侍卫……”
“他们守他们的。”我打断他,“我守我的。”
林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去拿了。
我靠在门框上,听着里面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今夜……我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