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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月高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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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弦抱着那只雪白的小绵羊,走在青石板上,踏入碎星山。
山洞地面阵法的金色纹路在黑暗中流转;石壁上刻着的古老文字泛着微弱的荧光,字迹如游龙蜿蜒。
顾清弦的目光越过阵法,望向洞中央——沉渊悬空盘腿而坐,白绿相间的弟子服在气流中轻扬,脑后光晕里的枫树虚影与褪色红发带,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顾清弦深吸一口气,抱着小绵羊稳步踏入阵法。金纹触及他靴底时,竟如踏水般荡起圈圈波纹。
沉渊缓缓站直身子,赤脚落地。她望着他,清冷的眉眼间浮起一丝讶异。
“你不怕走不出阵法吗?”
顾清弦没答,只将怀里的小绵羊轻轻放下。小家伙“咩”了一声,抖了抖卷毛,竟主动朝沉渊走去。
他蹲下身,指尖点了点小绵羊的脑袋:“你摸摸,它很亲人的。”
沉渊迟疑片刻,缓缓蹲下。指尖触及小绵羊柔软的卷毛时,那温热的小身子竟自觉往她掌心蹭了蹭,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呼噜声。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喜。抬头看向顾清弦。
顾清弦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胀又滚烫。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把干草,铺在沉渊脚边:“它先在这儿歇着,我明日就来搭棚。草可以给它睡,也可以给它吃。”
小绵羊立刻低头啃了口,满足地晃了晃头,尾巴尖儿轻轻扫过沉渊的裙角。
沉渊“嗯”了一声,低下头,指尖继续在小绵羊身上摩挲。
。
次日早课刚散。顾清弦正倚在廊柱下整理袖口,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祁阳居然没背他那宝贝剑匣,只穿着件松垮的红色外袍,一路小跑过来,脸上挂着惯常的吊儿郎当笑:“顾清弦,今天心情很好啊?”
顾清弦抬眼,点点头:“有事?”
祁阳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像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去禁地的事儿被人举报了。听内门那帮小子嚼舌根,说你私闯碎星山,违反门规,今晚就有人去‘请’你喝茶,打算堵你个措手不及呢。”
顾清弦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
他垂下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祁阳突然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喂,发什么呆?想什么呢?”
顾清弦抬眼,目光掠过祁阳松垮的外袍:“你觉得是谁举报名?”
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祁阳挠挠头,一脸“你怎么问我”的无辜:“我哪知道?刚才送我的宝贝们去保养,路过藏经阁听见两个内门弟子嘀咕,说有人举报你私闯碎星山,今晚要带人去堵你呢。”
顾清弦神色自若,指尖在云纹上轻轻敲了敲:“前几天你说内门出了个天才?”
“啊?”祁阳愣了下,随即掰着手指头数,“是,也不是。有个小子特别拔尖,年初就放话要挑战你,说要把你从亲传位置拉下来,那嚣张劲儿隔着三丈远都能听见。不过他一直没遇上你,估计憋着劲儿等大比呢。除了他,还有几个好苗子,势头很不错,大比后说不定都会被几个长老收了去。怎么了?”
顾清弦双手抱在胸前,后背抵紧廊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祁阳见他应了,立刻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你还去不?要是怕,我们几个亲传给你打掩护!”
顾清弦终于露出点无奈的神色,抬眼瞥他:“知情不报者,罪加一等。你是想拉着十几个亲传弟子和我一起受罚?”
“嘿,法不责众嘛!”祁阳摊摊手,笑得一脸无赖,“咱们人多,我师父那帮老顽固总不能把我们都罚个百鞭,然后去思过崖吧?”
顾清弦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你师父是真的敢。”说罢转身就走。
“诶,你走慢点!”祁阳追上去两步,扒着他胳膊追问,“那你今天还去吗?”
顾清弦没回答。
午后的阳光将流云宗的飞檐染成暖金色,顾清弦走出藏书阁的门,径直御剑往山下去——今日得去城中采买些东西:买几只兔子,还有兔子和绵羊吃的干草、胡萝卜,以及搭棚用的竹篾、茅草。
城中的街市正热闹,糖画摊的甜香混着绸缎庄的熏香飘在风里。顾清弦刚拐出卖牲畜的巷子,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大师兄”。
六师妹穿着粉裙,抱着个布包站在布庄门口,见他过来,眼睛弯成月牙:“你买这兔子干什么??”
顾清弦礼貌地笑了笑,指尖戳了戳肩头趴着的兔子的耳朵:“养着。”
六师妹眨眨眼,忽然明白过来——从来不养宠物的大师兄哪是养,分明是要往碎星山那禁地里送。
她没戳破,只点点头:“大师兄缺钱吗?我看二师兄就挺……”穷字没说出口,但意思却明明白白:你们剑修都很穷。
“我的钱足够了。”顾清弦摇头,声音平淡得像溪水流过石缝。他想起自己每月领的月例,宗门发的灵石都堆在储物袋里,从未动过。
六师妹没再多劝,临走时又回头,声音放得更轻:“对了,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首饰一类的东西。大师兄若是想送,也可以去看看。”
顾清弦脚步微顿。他想起碎星山洞中初见的沉渊:暗青色头发挑染浅青,木簪松松挽着,除了一脑后悬浮的枫树光晕,再无半点饰物。送首饰……是个好想法,但现在的身份不合适。他笑了笑,朝六师妹道谢,转身离开。
采买完毕,他背着装兔子的竹笼,又在杂货铺称了干草、买了竹篾,正要回宗门,路过一家成衣店时,目光却被橱窗里的一抹青绿攫住了。
那是一套对襟衣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青绿色泽如雨后竹林,裙摆绣着疏朗的竹叶纹,腰间系带缀着颗温润的玉扣。旁边挂着件男款,样式相似,只是更利落些。
顾清弦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指尖抚过衣料,触感柔滑如溪水。
“客人看上了这件衣服?”店家是个圆脸妇人,堆着笑迎上来。
“多少银钱?”顾清弦开门见山。
“客人,这套衣服……”店家搓着手,有些犹豫,“是本店新到的样式,全清澜城独一份。青绿色调衬肤色,尤其适合……”她瞥见顾清弦清俊的眉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两套都算您800两银子,绝对物超所值!”
顾清弦没还价,只道:“两套都给我包下来。”
“好嘞!”店家手脚麻利地打包,心里却犯嘀咕:这年轻人衣着朴素,出手倒阔绰,怕是哪个世家子弟微服出行呢。
回到自己那空旷的院落,顾清弦将竹笼放在门口。
自己走进房间。桌上摊开两套青绿衣裙,男款宽袍大袖,女款裙裾翩跹。
他盯着看了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这是在做什么?碎星山那位半步化神的修士,会稀罕他买的衣裳么?
可笑着笑着,他又将衣服仔细叠好,收进那简陋的衣柜最底层。柜子里除了几本旧书、几件换洗衣裳,再无他物。这两套青绿衣裙躺进去时,像两片新抽的竹叶,给这清冷的屋子添了点生气。
窗外,夕阳正往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顾清弦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磨损的云纹,眼前又浮现出沉渊蹲下身摸着小绵羊抬头看他的模样——她穿流云宗的弟子服,发间木簪松松挽着,若换上这青绿衣裙,大概会像竹林里走出的仙子,连指尖都染着竹叶的清气吧?
他摇摇头,将这念头甩开。只是那笑意,却悄悄漫到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