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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雪不遮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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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的风雪从来没有停过,这里没有四季与花开不败,只有无尽的雪山和凛冽的雪花,以及藏在雪野中,一簇又一簇的火光,那是昼夜不休的矿洞,还有铸器师们的火炉……
北域少主殷寒舟站在高耸的城墙上,却未曾将万家灯火看在眼中,他注视着东南方向,任由大雪将他覆盖,却久久不能回神。
在他身后,一青衣男子摇着羽扇,满脸的不在意,只是偶尔活动手脚时,顺道打掉些许落在殷寒舟身上的雪花,直到他受不住严寒后,才深深的叹了口气,走到一旁暖和的地方。
他是北域执政长老之孙,也是殷寒舟麾下第一文臣和好友慕衡。
“唉!站住,少主说了今日谁也不见,都不许打扰,你是不想活了?”
慕衡拦下那位愣头青的侍者,仔细打量只觉得面生的很,想来是不知道少主的脾气,并且还被其他人排斥,才差点触了那位正在发呆的爷的霉头。
“慕大人?是……是域主,他召见少主……”
侍者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几乎被雪覆盖的殷寒舟,又望向神色严肃的慕衡,吓得伏地叩首。此时,殷寒舟终于转身,踏雪走向他们。
“嗯,若无旁事,先退下吧,本少主随后就到。”
解下沾满雪的大氅放在一旁,殷寒舟烤了一会儿火后,才让那侍者退下,那侍者如蒙大赦一般连忙磕头退下。
“你今日倒是仁慈。”慕衡挑眉有些惊愕。
“今日是小七的祭日。”殷寒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小七不喜打打杀杀,不宜见血……为小七积德。”
慕衡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可不信这位冷情冷心的少主有朝一日会心软。
一百八十八年前的今日,是墨家被北域灭门之日,目的则是为了得到那柄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剑,因着北域殷氏和墨家是世交,再加上北域势大,谁也不信域主会是下令杀害世交满门的凶手。
那时殷寒舟十八岁,虽有少主之名,却没有实权,他只能堪堪护下素来交好的墨家第七子,也是殷寒舟私定终身的“未婚妻”墨小七。
可偏偏不遂人愿,当殷寒舟支开北域的追兵,回到墨小七的藏身之处时,那墨小七早就不见了踪迹,此后关于那唯一的墨家遗孤,便成了横亘在殷寒舟心里的一根刺……至于祭日,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
北域凛冬殿内
主位之上北域之主殷擎天穿着玄色衣袍,有意或是无意的敲打着座椅上的木雕狼首,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脸色也格外的阴沉。
他如今虽说春秋鼎盛,但修为却到了瓶颈期,常常需要闭关修行,这军政职权也就落到了其子殷寒舟的手中。
也是因此,殷擎天逐渐的发现,他的这位儿子逐年叛逆,这些在北域的朝堂之上,可没少同自己唇枪舌剑意图架空自己在北域的权势。
“孩儿/臣,参见父上/主上。”
殷寒舟带着慕衡姗姗来迟,一人躬身行礼一人跪拜叩首,待高位之人说过平身后,慕衡才从冰冷的地面站起,立在殷寒舟的身后。
殿内众臣神色各异,自殷寒舟涉政以来,北域政务通达,气象一新。朝中不少年轻才俊皆由他一手提拔。就连昔日倚靠贩卖奴隶这等不光彩行径维系运转的北域,也在他的推动下,悄然改变。
殷擎天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的身上,那目光中有欣赏,也有欣慰,但还藏着一丝畏惧。
这狼崽子,可是将前狼假寐,盖以诱敌的谋策,学了个十成十,作为北域之主,殷擎天知道这位子有多诱人,也清楚殷寒舟有多恨自己。
只可惜,殷寒舟的羽翼还不够丰满,也可能……是在等一个合理弑父的理由。
殷寒舟神态自若,任由着父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一旁的慕衡却不自在了。
他太懂那个高位上的老不死的心思了,现在估摸在盘算着怎么弄死殷寒舟呢?
啧啧啧,虎毒不食子,域主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当然这话慕衡也只敢在自己的心里骂骂,直接说出来的话,他估摸自己的九族也就不保了。
“下个月是江南云烟阮氏新任家主阮无忧二百岁的生辰,你代表北域前往。”
“不去,孩儿下个月闭关,更何况,这种小事,何须我北域少主亲自前往”
父子二人的眸光对视,一个冷漠却不退让,一个带着算计,但殷擎天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叛逆,而做出退步。
“那云烟阮氏的新任家主,可并非什么纨绔子弟,为父曾经在仙盟大会上见过他几面,彼时他是阮氏少主,虽是半百年龄,却是童子之身,小小年纪已将驻颜之术维持如此之久,可见功力不低,而且……”
“父上!”殷寒舟不耐烦的出言打断了殷擎天的絮叨,眉头也皱了起来,厌恶的神色写在脸上,同往日的冷峻大有不同,而他却在袖中,默默的捏紧了一枚白玉做的肥硕玉兔。
“此人乃修仙界中出了名的纨绔,更何况几十年前,您便眼花的要请他做北域少主妃,孩儿听说过一个传闻,那阮无忧的生母是青楼里有名的娼妓,在想想那几十年前的仙盟大会,在天枢城的拍卖行,您陪着那小童玩闹之景,莫非……您也是他母亲的恩客,而那阮无忧是孩儿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那父上恕孩儿难以从命,既是亲兄弟,自是不可成亲,岂不荒谬!”
殷寒舟不怒自威,眼尾流露出戏谑,而高位之上的殷擎天,也因为殷寒舟的胡言乱语,而脸色更加的暗沉。
“一百八十八年,殷寒舟你找了那个墨家的女郎一百八十八年对不对?若是她还活着,那算她命大,本尊可以放她一马,可北域少主妃却不可能是她,墨家还在到是可以,北域少主妃人品德才倒是次要,重要的是那人是否有着可以利用的价值,阮无忧他如今是云烟阮氏的家主,他做北域的少主妃,则可以让我们北域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下云烟城,结识整个江南亦是我北域的囊中之物。”
“域主英明!”
殷擎天并未理会殷寒舟的胡言乱语,在他看来不过是殷寒舟故意说出来试图让他改变计划的,反是再提出联姻的利益。
待殷擎天说完,大殿之上的人臣高呼称赞,唯有殷寒舟同慕衡二人不发一言,慕衡清楚的看到殷寒舟的脸色又沉几分。
“父上!恕孩儿难以从命……”
“哦~看来你是有墨小七的消息了,那我们北域的暗卫可以少做份工作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殷寒舟的心揪了起来,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孩儿会去的,但联姻之事另做安排,北域的利益,应当不需要牺牲少主的色相,若无别的事情,孩儿告退,慕衡,我们走。”
殷寒舟说着告退,却不曾行过退礼,转身就走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父亲的脸面是否被自己踩在脚下,慕衡却不敢像殷寒舟那般,老实规矩的行过礼后,便匆匆退下去追赶殷寒舟的步伐了。
直到殷寒舟和慕衡离开,他们不会听到殿中的话后,才有一直忠心于殷擎天的臣公站出来指责少主的无力,但却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没得到殷擎天的好脸不说,甚至还得了一声冷哼。
“域主,如此逼迫少主,似乎有些不妥,更何况我等修行之人,于婚事传承并不过于看重,何必如此伤了同少主之间的父子和气?”
说话的是北域的老臣——穆昊苍,他如今大约是五百岁高龄,历经了两位域主,更是看着殷寒舟长大,对于殷寒舟的学识胆量以及政治手段,虽不说十分的认可,却知他非等闲之辈,北域的未来交到殷寒舟的手中,他没有异议,故而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殷寒舟和殷擎天反目成仇。
“唉……那墨家七丫头已经死了一百多年,而寒舟也找了她一百八十八年,且不说此人是否活着,就算是活了下来,在如今这个世道,估摸也早就为人妻妾了,更何况那七丫头不曾修行,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怕也是早就化成一抔黄土。”
殷擎天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谋算。
“本尊同那阮氏家主有过几面之缘,彼时他是阮氏少主,是阮归云捧在手里的娇娇儿,可他在仙盟论道上,虽说散漫却能说出大道至简的道理,能将天地灵韵汇聚于剑刃之中,而此子的心性纯良质朴,样貌上乘,重要的是……同墨七姑娘一样,眼尾有一颗嫣红的小痣,本尊初次见他时都不免晃神。”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众臣,声音低沉。
“北域少主不可有沉软肋,却也不能有让他人有可乘之机,活人,总比死人好掌控。”
殷擎天的长篇大论,让殿上的臣公全都陷入沉默,他们知道了殷擎天的用意,这是借那阮氏子之手,让少主彻底的忘了那位墨家的七姑娘,让其他想要以七姑娘之名,想要魅惑勾引甚至是以此为突破口对北域不利的牛鬼蛇神彻底的歇了心思。
而作为政治舆论中心的阮无忧,此刻正在云烟城阮氏后院的湖泊里,躺在一叶扁舟上,悠哉游哉的等着鱼儿来咬自己的钩。
月白色的广袖剑袍铺在船板上,象征家主身份的金铃簪,松散的斜插在发髻上,微风吹过书卷发出哗啦的声响连同金铃响彻在静谧的湖心。
仰面望去,天上云卷云舒,俯身素手拨水,水面倒映着他精致的面容一双杏眼含情,唇若涂丹,眼尾那颗朱砂痣,在波光里微微荡漾,恍若雪地中一粒孤独的红豆,又似极远处,某人记忆里永不褪色的一点印记。他自己是浑然不觉的。
每每看到自己眼尾的泪痣,阮无忧总想起父亲那醉眼朦胧的打趣,“我儿这颗‘祸水痣’,平白的给他惹来三分的风流债。”
再次睁眼,阮无忧依旧保持着仰面的姿势,而此刻漫天的星河流转,投映在无波的水面,若锦缎里藏着玉石,却有鱼儿咬上了鱼饵,击碎了满池的平静,阮无忧才起身拉杆,抄起鱼网。
“嘿!这鱼真大!等本家主的寿宴上做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