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国公府书房,一室静谧。
少年眉眼如画,唇似涂过红脂,乌亮的长发被一根发带系着。
他伏案片刻,执笔勾勾画画,时而运笔如飞,时而顿笔思索。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他丢下狼毫笔,一屁股坐上书案,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抬眸的瞬间,那双琥珀色的眼被日光照映的更加透亮。
双喜终于找到机会,端来温热的药碗。
崔安意面无表情的接过,轻抿一口蹙眉放下。
双喜立刻将一旁的蜜饯端上,崔安意捏了一个吃,借着这股甜意将药一股脑喝掉。
等他再吃了几个蜜饯,精致的脸上终于晕开一抹笑。
见他终于展颜,双福心中一松。
"主子这些天还是得以身体为主,醉仙楼新出的杏仁酥酪据说排了很长的队伍呢,奴派人去买尝个鲜?"
天知道他看见少爷如此勤勉,不仅没觉得欣慰,反觉他被刺客刺激的颇为严重。
崔二少居然有兴致练字?瞧这桌上一沓子的话本啊,愣是没有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
本来他正愁着是不是少爷要以此为借口不喝药,没想到这样顺利。
“好啊。”崔安意点头轻笑,打断他的腹诽,说着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双喜忙不迭的去安排,紧紧跟在他身后。这次老爷知道后可是气得不轻,将所有的家仆都叫过去严令禁足领七日。若不是夫人非拦着,少爷恐怕又要多受上一次皮肉之苦了。他想到公子这跳脱的性格,真是哪里也关不住他的,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出去了。
崔安意刚踏出书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恭敬的在不远处等候。
"七风,你怎么来了?"
“回公子,太子殿下已然以雷霆之速查明真凶。殿下本想第一时间告诉您,让您处置。但思及您的伤势需要时间多多养伤,派我在合适的时间前来接您。”
崔安意闻言露出尴尬的表情,合适的时间,是指巳时过半?
不过他也不是会为这个羞愧的性子,当即就要入宫。
"时间确实正好,太子哥哥为我的事劳心,我请他吃饭呀。"
轻车熟路的入了宫,宋晟璋正坐着旁边有人耳语密报,他微微点头冲崔安意安抚一笑。
"安弟放心,孤已帮你查明真凶。"
语毕,两个带刀侍卫押送着一个瘦猴一样的中年男进来。
那男子一进殿门便瑟瑟发抖,扶倒在地。
“太子殿下恕罪,小的知道的都说了!这事和小的可没有任何关系,请殿下明查啊!”
宋晟璋一个眼神,一旁的侍卫毫不留情的将他压下来:“少废话,将之前交代的事情如实禀报,别耍花招。”
“回禀殿下,小的乃是城西车氏马行的伙计,京中大部分马匹还有它们的吃食用具都由我们马行来采买。”
“约摸月中时,有一男子与镇国公府的少爷起了冲突,非要买下他的那匹马。小人虽然见识短浅,但也只骏马品相非凡,不要打扰贵客。”
“可……可没想到那人一届流氓草寇,心狠手辣惯的,就此对公子怀恨在心,实在令人痛心。”
“故事讲完了?”宋晟璋轻轻阖眼,轻飘飘打断他。
那人瞬间闭口不语,崔安意撑着头点了几下:“不错,确有其事。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个杀手是他雇来的?”
那人连连称是:“小的有物证。”
宋晟璋挥手,侍卫将东西呈上来放在崔安意旁边。
崔安意眯起漂亮的眼睛打量,一对做工无二的金鱼摆在盒中。他看了看色泽样式,确认是真金无疑。
“殿下、公子请看,这金鱼是那人曾经订做店里的东西抵给小的的。和那所谓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一致啊!想必是那贼人嫉恨公子,才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报复。”
若人证物证俱在,好像动机也合情合理。
崔安意颔首,声音如清风拂山:“如此看来确实是一批东西。”他放下金鱼,长袖一甩,步向宋晟璋,“太子哥哥想必已经将那人擒住了?”
宋晟璋面色微凛:“不瞒安弟,刚刚我的人报信,那贼人已经畏罪自杀,想来是受不过刑罚。”
“二皇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的手段贼人不敢小觑啊。”
“宋允卫?”崔安意错愕,“虽说他掌管大理寺,但太子哥哥不是说过东宫来办吗?他怎也来凑这个热闹。”
不过,他毕竟也是苦主,甚至为救他受了伤。
“是否还有其他漏洞,比如说现场还有什么人出现吗?”
崔安意眼珠流转,宋晟璋盯了一会,这才淡淡开口:“二皇兄为国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他刚回来没多久就在天子脚下受了伤,民意沸腾,孤这不是刚接到刺客的消息就告知他了。”
“安弟,你现在不宜劳神,别想那么多,那贼人交给二哥必是逃不脱的。就这么死了也是便宜他了。”
不知为什么,崔安意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憋不住还是发问:“那贼人亲口承认了吗?”
宋晟璋悄然将崔安意头上的呆毛压下,眼里情意绵绵:“安弟,你知不知道你吓到我了?贼人凶恶,我只希望你不要涉险,别的事情孤不关心,嗯?”
崔安意心念有些杂乱,草率的点点头敷衍,宋晟璋却也眼神定在不远处若有所思,没发现他的异样。
*
秋意渐浓,桂香飘动轻易就弥漫在空气中。
崔安意只着一件沉香色花绫里衣坐在窗前。潜入的风拂过他的心尖,激的他浑身一震,打了个寒颤。一双手适时递来一杯烫茶,顺道合上了窗,隔绝直接的冷意。
崔安意抬了下眼皮,语气不明:“双喜呢,怎是你守着?”
那人准备装个样子跪下,崔安意没开口免礼,他便只得继续跪着。
“回少爷,双喜在门外候着。今日本就是奴当值。奴身上的伤已经没事了。”双福低声回答。
崔安意没接他的话,空气沉默片刻。他漫不经心道:“双福,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主子,奴是永昌十六年来国公府的,在主子身边八年有余。”
八年?
“你身负重伤还神武救主,还真是不愧、这、八、年。”崔安意闭眼,一字一顿的说,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那天的事情,我给你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为什么?”崔安意本想徐徐图之,但现在他有一种冲动。
一种不管不顾去质问自己的家奴,去探访多年来对他关爱有加的太子的冲动。
双福闻言脸色大变,磕头在地。
“少爷!”
“那让我来猜猜看,别人是许你什么了,金银财宝,还是美人家眷?别告诉我你有八十老母被捏着威胁。母亲绝不会留下有牵挂之人。”
双福猛的抬头,心虚的样子不似作伪。
“你不是孤儿吗?哪里来的被威胁的母亲?”
双福连磕数十个响头,崔安意出声只让他如实回答。
双福语气悲痛:“少爷,是奴对不起您,您要将奴千刀万剐,奴绝不敢怨恨。”
“我那母亲出身卑贱,因被贼人所抢父亲气绝身亡。命我做事那人找到了我的母亲,她因为被贼人玷污,加之失去我们郁郁寡欢,奴不能不救她。”
见崔安意没有吱声,双福支吾着继续交代:“今日少爷的马失智失非奴所为,您今日亲自严查奴岂能瞒下。”
“只是那林间惊马……”
崔安意看他痛苦哀求的样子,心中又岂不痛心。崔安意对双福的怀疑也是有实在发现蹊跷。他的狩猎计划并未向旁人提及,只和身边人简单交代了一下。
“我避开太子哥哥猎鹿,本是想给他惊喜,却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这天底下敢行刺东宫的人恐怕不多,知情者都道我和太子哥哥私下出游,刺客如何能精准判断我会与他分开?”
林间幽深,狩猎场连他都搞不清地形,马受惊后双福就这样恰好遇到他了。
且算他是正好出现可以护主,但那事先准备好的匕首要怎么解释。要说为救他而杀死白磷马,那他也得有这个身手。双喜已在他身边服侍八年,不说一点就通也算伶俐。主动的伤马导致它刺激过度更加发狂,也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思索后心中发冷,本想留着双福看看幕后人还想打什么算盘。
可太子一看就私酿着什么东西在隐瞒他,明明露出很明显破绽的双喜他轻飘飘的揭过。崔安意试探性的向父亲问起同样戍边的哥哥,父亲却喜不胜收的拿出家书。只等调令下来,哥哥便能同宋允卫一样班师回京。
若在平时他定也是激动欣喜,捋过话本里家人的遭遇,结合太子和家奴的异常,他笑不出来。话本里说,直至家破人亡,哥哥也只能听命坚守沙场,最终死于乱军马下。至于太子,贪恋惠家权势将他抛之脑后,抱得美人归。
镇国公府一双麟儿,都亡魂马下。他又是思忖又是焦躁。悬崖之事究竟是否是他不幸中的万幸?可太子哥哥对他多年的照顾和情谊,也是假的吗?
崔安意努力按下心中的潮涌,继续将双喜的破绽一一道明。
起先双福还想说些什么,等崔安意说到一半时,看他他早已面无人色,颤颤发抖,只喃喃的叫着“少爷”。
“你与命你办事是如何联系的?”
“回主子,都是那边的人找上奴办事,每次出现都像是丫鬟之类的人蒙面,奴实在是不知啊。”双福面色恳切,倒不像是说谎。
“主子,您可一定要相信我啊!”
日光笼罩下,崔安意负手而立,目光从跪下的身影上离开。
“来人!”
双喜利落的推门而入:“少爷有何吩咐。”
“将他处理了。”
双福这才惊觉崔安意真要按规矩处理他。
“少爷不要奴真的知错了!”双福声音颤抖,带了哭腔,“前年奴失手打碎老爷最爱的摆件,是您咬定是猫儿玩闹,让奴免了板子。还有那时奴抄书被识破,也是少爷全部揽下。求您看在往日情面上宽宏大量,饶了奴这次,这条命下次出事奴来替您扛!”
崔安意呼吸微窒,竟不知家奴何时养成了这般模样。
“拖出去!”
在自己身边的家奴尚可背叛,太子的情谊变化又怎不是一种有常的天家无情。
崔安意突然觉得秋风刺骨,起身紧闭了窗户,也隔绝了双福哭天喊地的求情,屋内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