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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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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过去了,可谓天凉好个秋,倔强如盘踞北回归线的“秋老虎”也渐渐难以招架“冬将军”的屡次袭扰,收敛了锋芒,最终任由来自塞外的寒风从它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穿透而过,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岭南的一草一木、一潭一丘、一楼一宇最终沦陷,落入“冬将军”的手中;悄悄换上金衫的银杏叶,在风中向它的新主人载歌载舞,看上去是早已接受了自己“战利品”的身份,恰似“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商女,又如“帐下犹歌舞”的美人。
天气渐凉,但我却难得地享受了半个月的安眠——一方面是因为暑意的消散,不再燥热的宿舍让睡眠更舒适;另一方面,此前折磨我近一个月的梦像是步入冬眠了一般,自半个月前梦中的我在教学楼的天台失声痛哭而回到现实之后,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梦便不再出现。像得到恩赐的我,自然是不放过这样的机会,抓紧时间睡觉来犒劳自己——鬼知道是不是我的潜意识在准备一波大的,随时给我整个猝不及防。
我依旧不能理解,为何这些梦,会在看上去特定的时间、以看上去特定的形式出现,又在看上去特定的时间消失?
常言道:梦是现实的映射。那么,会不会是现实中的什么在我不知觉间刺激到了我?
我把目光放回到两个多月前,梳理一下这学期以来所发生的、除了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之外的一些事件,试图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8月19日,返校补课。
8月27日,开学典礼。
8月28日,高二年级组正式下发禁止学生携带手机进校园的文件。
9月15日,父母吵架,度过了一个短暂而不愉悦的周末。
9月17—19日,第一次月考。
9月21日,第一次进入奇怪的梦中。
10月4日,结束了短暂的国庆假期。
10月10日,被班主任没收手机。
10月23日,从最后一次奇怪的梦中醒来。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这些梦的素材基本上来源于现实中发生过不久的事,在现实的刺激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似乎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
那么,我的情绪,以及我身边的人们对待我的态度在梦中与现实中的差异,也能用梦境的虚幻说得通吗?
或许能吧,但似乎又有那么些牵强,总归不能很好地说服自己。可我一时间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难道这种看上去就虚无缥缈的东西,仅用理性就足以得出个所以然吗?
“嘿!想什么呢?”正当我思绪中断的时候,同桌拍了拍我,“吃饭去啦!一会儿就没菜啦!”
食堂,可以说是一个学校的缩影,在这儿,什么样的人都不缺:排队时拿着单词本潜心默读的好学生、在远离老师目光的队伍里悄悄掏出手机的老油条、在角落的座位里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只要稍加留心,在食堂里总能发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组成了青葱南岭下的百尺丹青,共同延续着这百亩方地的缕缕烟火。
似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迹上前进着,或并行不悖,或有所交集——尽管有所不同,总归是有一条轨迹的,像食堂中的排着的一路路队伍一样,清晰可见而难以倾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那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梦的出现,却让我隐隐感觉到,属于我的那一条轨迹,似乎正在被什么不可名状之物给悄悄动摇着,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偏移。
“你说……人为什么会做梦呢?”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不住把内心的困惑向同在排队的同桌倾诉。
“你问这问题谁知道啊?你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同桌带着疑惑的笑容看向我,但从我脸上的表情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收敛了上扬的嘴角、舒缓了玩笑的语气:“你……没事儿吧?”
我把困扰了我一个月的梦以及我对此的诸多疑惑一一讲述。
“啊,我当啥呢!”同桌脸上恢复了笑容——区别于刚才略带戏谑的笑,这是一种明快的笑容。“回忆一下你自己在不同人面前的表现吧:时而奔放如欢脱的兔子,时而又沉稳如厚重的老牛;时而稚嫩如新生的孩童,时而又成熟如人间的长者;时而愚钝如心智不全的痴呆儿童,时而又智慧如能言善辩的哲人……你有没有想过,你太善于用多面的自己向外探寻世界了,那么是不是忽视了用最单纯质朴的自己向内探索心灵呢?简单来说,也就是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现实中的你,向世界展示多面的自己;而梦中的你,则是用最本真的自我对抗世界,这可能便是梦中的你显得更敏感柔软、也是包括我在内的梦中的其他人对待你的方式有所不同的原因吧。”
同桌说得没错,在不同的人面前的我,往往呈现出不同的姿态:在挚友前的热忱、在玩伴前的放肆、在生人前的僵直、在强者前的自卑、在权威前的怯懦……也许这样的我在他人眼中,就像《变色龙》里的奥楚蔑洛夫吧:虚伪而势利。或许是吧,我也无法用冠冕堂皇的方式说服自己,逐渐接受了自己“变色龙”的形象。
但同桌的一番话却也给了我另一番思路。“向世界展示多面的自己。”又或许,我更像一个多面体,无论哪一面的我都是真实的我,而非变色龙的“保护色”,而将这些面拼接起来,便是完整的我——至少表壳上是的。
这样解释看上去就舒服多了,我浅浅一笑。
但我很快想起来,还有另一个更犀利的问题:
那内在的我呢?同桌的一个问题直接把我问懵了。
如果问我身边的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同的人或多或少能给出一些关键词——聪明、自信、任性、稚嫩、呆板……但这些词就是真正的我吗?虽然每个词都很贴切,但我感觉这些词更像是戴在头上的帽子和穿在身上的外套,仅仅是一些装饰,却没有一种与我的灵魂契合的感觉。
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问在自己头上,我又该如何作答呢?我思索良久,得出一个让自己难以接受的结论:我无法给出答案——哪怕是一个笼统的答案也无法给出。也就是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一个无比滑稽却真实的结论。
我不禁从同桌的话里寻找灵感:梦里的那个我——那个向往蓝天却感时伤怀、追求自我却敏感柔软、心存恻隐却畏惧背叛的我,会是本真的我吗?这是个大胆的想法,我从未往自己代入这样一个形象——一个看上去宛如弱柳扶风的形象,这真的会是我吗?
……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来到了队伍的最前头——轮到我打饭了,我也不得不中断了沉思。
“今天得到了好多有趣的信息,今晚睡前再继续往下想吧!”我告诉自己,随后将注意力转移到晚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