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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从玩笑到恶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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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恶意,从来不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它是从一个小小的玩笑开始的。
那天中午,教室里很吵。大家都在吃午饭,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闹。
赵繁星坐在座位上,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是昨晚后妈做的红烧肉和青菜。他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
“喂,赵繁星。”后面有人叫他。
他回头,看见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叫高磊。
“干嘛?”他问。
“你这饭盒挺好看的。”高磊笑了一下,“借我看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饭盒递过去。
高磊接过去,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哟,还有红烧肉呢。你后妈对你挺好的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
“还行。”赵繁星说。
“给我一块。”高磊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自己嘴里,“嗯,挺好吃。”
旁边的人笑了起来。
“你干嘛吃人家的。”有人说。
“他又吃不完。”高磊说,“浪费多可惜。”
赵繁星没说话,只是把饭盒拿回来,继续低头吃。
从那天开始,类似的事情就越来越多。
有人会借他的笔,借了就不还。
有人会翻他的书包,拿走他的橡皮、尺子。
有人会在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课本抽出来,藏在讲台后面。
一开始,大家都说:“开个玩笑而已。”
“别这么小气嘛。”
“你又不会少块肉。”
他想生气,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每次他皱起眉头,对方就会说:“你怎么这么严肃?我们又没干嘛。”
然后周围的人就会笑。
那种笑,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磨着他的神经。
有一次,他的数学作业本突然不见了。
“你作业呢?”数学课代表在收作业的时候问他。
“我……找不到了。”他说。
“你是不是没写?”课代表有点不耐烦。
“我写了。”他急了,“我真的写了。”
“那你找啊。”课代表翻了个白眼,“老师马上就要了。”
他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桌子里也找了好几遍,就是没有。
“你是不是又被人拿去当草稿纸了?”周明在旁边说,“上次你的英语练习册,不就被高磊拿去画画了吗?”
“我去问问。”赵繁星站起来,又犹豫了一下,“算了。”
“你不去问,老师会以为你没写。”周明说。
“……”他沉默了一下,“那我跟老师说一声。”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又缩了回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师说。
说自己的作业本被同学拿去“开玩笑”了?
说自己不敢跟他们抢回来?
说自己其实很生气,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些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
最后,他还是回到了教室。
“作业呢?”数学课代表问。
“没找到。”他说。
“那你自己跟老师说吧。”课代表把作业本抱走了。
那节课,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很投入,他坐在下面,一句都听不进去。
下课铃响了,老师把作业本发下来。
“赵繁星。”老师叫了他的名字。
“到。”他站起来。
“你的作业呢?”老师问。
“我……写了。”他说,“但是作业本不见了。”
“不见了?”老师皱起眉头,“怎么会不见?”
“可能……被同学拿去了。”他说。
“谁?”老师问。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名字。
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你自己的东西,不会保管吗?”老师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你已经不是小学生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
“下不为例。”老师说,“作业没交,按零分算。”
他回到座位,脸烫得厉害。
他知道,老师不是故意的。老师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可对他来说,这件“小事”,让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在这个班里,他是没有“话语权”的。
他的东西,可以被随便拿。
他的感受,可以被随便忽视。
他的解释,可以被随便当成借口。
后来,恶作剧升级了。
有人会在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偷偷把他的椅子往后拉,等他坐下的时候,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高磊笑着说,“走路不看路。”
老师皱了皱眉:“上课不要打闹。”
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干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腿有点麻,脸上火辣辣的。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的笑话。
有人在窃窃私语。
“活该。”
“谁让他平时那么装。”
“你看他,连生气都不会。”
他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是你们弄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甚至,还会有人说:“你怎么这么敏感?”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
“你也太矫情了吧。”
“矫情”“敏感”“装”。
这些词,开始慢慢围绕着他。
有一次,放学路上,他走在人行道上,突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
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哎,小心点。”高磊从他身边走过,笑着说,“地上滑。”
旁边的人笑了起来。
“你们干嘛?”周明走过来,皱着眉头,“别太过分。”
“开个玩笑。”高磊说,“他又没摔倒。”
“就是。”另一个人说,“你看他,又没说什么。”
赵繁星握紧了书包带,指节发白。
他想说“别这样”。
想说“我不喜欢这样”。
想说“你们很过分”。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很轻的:“没事。”
“你看,他都说没事了。”高磊摊摊手,“你激动什么?”
周明看着他,又看看高磊,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回放着白天被推的那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没事”两个字。
他明明很生气。
明明很难过。
明明很害怕。
可他就是说不出口。
第二天,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说:“最近班里有同学反映,有人在课间打闹的时候,动作有点大。大家要注意安全,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没有人看他。
没有人提到他。
他知道,老师说的“有人”,可能是周明。
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可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没有人真正站出来,说一句:“他们在欺负他。”
因为在别人眼里,这一切都只是“玩笑”。
“你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有一次,周明在放学路上问高磊。
“哪里过分了?”高磊说,“我们又没打他。”
“可他明显不喜欢。”周明说。
“你怎么知道?”高磊笑了一下,“他又没说。”
“他不敢说。”周明低声说。
“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高磊耸耸肩,“一个大男生,连拒绝都不会,还怪我们?”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赵繁星的心里。
是他的问题吗?
是他太软弱?
是他太敏感?
是他不会拒绝?
他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矫情”。
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而就在他不断怀疑自己的时候,那些“玩笑”,正在悄悄变成恶意。
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的校服外套上,被人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一个大大的“X”。
“谁干的?”他低声问。
没有人回答。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移开。
他把外套脱下来,翻来覆去地看。
那个“X”画得很用力,墨汁透过布料,在里面也留下了印记。
洗不掉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不是天气的冷,而是从心里冒出来的那种冷。
他把外套重新穿上,拉链拉到最上面,尽量把那个“X”遮住。
可他知道,那个“X”,已经不仅仅是画在衣服上的符号。
它像一个标记。
标记着他,是那个“可以被随便对待的人”。
从玩笑到恶意,中间其实没有太远。
只要有人笑。
只要没有人说“不可以”。
只要被欺负的那个人,不反抗。
恶意,就会一点一点地,长出来。
而他,站在恶意的中心,却不知道该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