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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鬼灯幽幽,悬于船首,在墨色的浪涛中撕开一道惨白的水路。

      渡船摇摆得厉害,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巨浪吞噬。

      顾南笙稳坐船中,目光越过身前正在航海图上圈点标记的宋浮雪,望向那片通往未知的水域。

      这就是阴阳师的世界?

      往生河、无量海……这些只存在于南城秘闻卷宗中的名字,如今成了眼前的真实。

      他想起在少林寺与几位灵医论道时,他们提及的“结界”,也想起那位曾在“刹土”行医百年、后在京东开馆的朋友,醉后吐露的只言片语。

      灵医与阴山麓姬,皆可为渡,穿行异世。

      此事不知如何走漏,在京都的锦衣公子圈里掀起轩然大波,使得本就稀缺的“北境第一宗”编制,成了皇子权贵们争抢的登天梯。

      只因传闻,北境第一宗的阴阳师,掌握着“入梦”与“筑梦”的秘术。

      而梦境,正是连结诸天异世的钥匙。

      思绪间,一股奇特的香气钻入鼻息,愈发浓郁。

      是龙涎与尸水混合的味道。

      顾南笙抬眼,只见前方烟水雾气最浓处,一座石碑破开水雾,显露身形。

      碑上两个朱砂大字,笔锋飞扬,血色淋漓。

      南渡。

      石碑之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十层神座,檐角挂满绯红宫灯,光芒诡异,如同巨兽睁开的无数只血眼。

      这场景,与传说中的鬼域别无二致。

      神座门口,镇着貔貅与麒麟石兽,两名店家主君立于门前,衣带飘飞。

      其中一人身姿窈窕,斜倚门边,指间夹着一杆水烟,正吞云吐雾。她眼型是极美的丹凤,眼波流转间,媚态与冷意并存。

      见渡船靠岸,她抬起眼皮,淡淡扫了过来。

      她穿着一身啡色鲜衣,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封皮隐约可见《南山经》三字。

      宋浮雪率先下船,对着二人敛衽一揖,声音压得极细:“茉莉大人,别来无恙。”

      那被称为“茉莉”的女君,身后恰好是两株怒放的彼岸花,花开如血,衬得她整个人真有几分神话里孟婆的韵味,却更为妖冶。

      茉莉没说话,只是朝宋浮雪招了招手,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南笙看见,宋浮雪那双本就黝黑的眼珠,倏地一亮,闪过一丝极具侵略性的兴味。

      紧接着,茉莉将一本《今昔物语集》塞进宋浮雪手中,像是在托付一件要紧的物事。

      交接之时,茉莉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了顾南笙。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

      后半夜,茉莉等人离去,河边只剩下宋浮雪和顾南笙。

      晚风带着水汽,寒意刺骨。

      宋浮雪五指翻飞,凭空变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盏,杯身竟还浮动着“浮生”二字篆文。

      她将一坛酒递给顾南笙,自己则执着那只奇特的杯子。

      两人倚着河岸的栏杆,对酌起来。

      酒液冰冷,划过喉咙,激起一阵寒颤。

      顾南笙从袖中取出一截黑沉香,随手点燃。

      这是他从南城带来的东西,由名贵的浮香提子发酵,又掺入了大乘佛教的秘方,香气一起,便有“遍熏三千世界”的说法。

      幽暗的香气弥散开来,瞬间压过了水里的龙涎腐味。

      宋浮雪的鼻尖动了动,眼神骤然警觉。

      她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截燃烧的黑沉香,目光锐利。

      判官名谱上的顾家……

      如果只是寻常的判官世家,如何能拥有这种只在南城最顶级的权贵圈中流通的黑沉香?

      莫非,他在南城还有别的身份?

      宋浮雪的脑中飞速闪过关于南城的情报。

      那地方寸土寸金,世家鼎立,四大豪族更是与江左军、政两界勾连匪浅,水深得不见底。

      她望着远处流光溢彩的浮生殿,忽然开口,问得没头没脑:“知道南城吗?”

      顾南笙眼帘微抬,眸中清冷,似映着霜雪。

      他没有看她,而是望向远处波澜半涌的往生河入海口。

      “嗯,怎么?”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去那边收过债。”宋浮雪紧盯着他的侧脸,“听闻,那边的灰色产业能让剑修者用妖丹链接,快速攒积修为?”

      四周鬼火明灭,映得顾南笙的眉眼忽明忽暗。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口吻冷漠:“南城翻修过数次,宝珠红楼做鲛人生意,青山会经营地下钱庄。京圈里见不到的,那里都有。”

      他避开了她问题核心,却又透露出对南城了如指掌。

      宋浮雪眼珠一转,声线带上了几分狡黠的甜意:“那下次去南城,带上我?”

      顾南笙终于回头看她,沉默片刻。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宋浮雪心情不错地抬头望月,却见天边的圆月不知何时已然泛出诡异的血红色。

      她脸色一变。

      “糟了,在婆娑世界呆得太久,必须马上走!”

      “走近道,往瀚海那边去!半个时辰内,我们必须绕开森罗城出去!”

      话音未落,宋浮雪一把抓住顾南笙的手腕,拖着他就往瀚海的方向狂奔。

      顾南笙被她拽着,脚步却不见丝毫凌乱,只是用那双淡漠的眼,打量着身前女子的背影。

      这位阴阳师小姐,对自己未免太过殷勤。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么?

      绕过莲师道场,咆哮的狂风扑面而来。

      瀚海到了。

      宋浮雪站在一处高崖上,向下眺望。顾南笙则立于崖下的山门之外,衣袂在妖风中猎猎作响。

      瀚海的风浪极大,远处连接着无量海的漆黑水面,仿佛能吞噬一切。

      宋浮雪盯着下方那个鲜衣华服的世家公子,看着他身后无数符文在妖风中狂舞飘飞,有一瞬间的失神。

      仿佛此刻,这片诡异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竟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她忽然想起了瀛洲流传已久的,关于成婓和阿轻的那个故事。

      就在这时,一个滔天巨浪猛地拍向崖岸!

      浪头过后,顾南笙身前的空地上,竟凭空出现了一条乌篷小船!

      这是魇师的法术!

      宋浮雪心头一震,正要跃下高崖,跨上那条船。

      又一个巨浪奔袭而至!

      这一次,浪头之上,竟卷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那似乎是一个女妖,皮肉被咸涩的海水腐蚀得翻卷开来,露出森森白骨,模样凄惨至极。

      眼看第三个浪头就要将她彻底拍碎,卷入无量海的深渊。

      电光火石之间,顾南笙动了。

      他顺着水势不退反进,右手探出,精准地将那即将被吹走的女妖一把捞起!

      这幕刚发生,宋浮雪刚赶过来便远远见到这只花妖紧挽着顾南笙的手臂从碱水里半站起来。

      她眉目清冷,神情有几分怯弱。

      宋浮雪有些抑郁。

      她本意是发展顾南笙做自己的下线,收个水嫩的师弟,结果这货不仅是南城来的硬茬,他们还没出婆娑世界,他就已经开始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

      那只花妖的瞳孔是极浅的茶色,在幽暗的鬼火下,剔透得不似凡物。宋浮雪注意到,顾南笙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那双眼睛上瞟。

      明明是初见,两人之间却莫名生出一丝旁人无法插入的惺惺相惜。

      宋浮雪在无情道见过的妖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这般气质的。那花妖身上,透着一种干净的出世疏离感,柔弱,却不媚俗。

      就在花妖刚刚站稳脚跟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

      一支淬了毒的箭矢划破夜空,自远处瀚海红莲的方向疾射而来,目标直指顾南笙!

      花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便要上前去挡,可那箭矢来得太快太准,她刚一动,箭已入肉。

      一半箭身没入了顾南笙的左肩。

      他闷哼一声,反应极快,竟是看也不看,反手便将箭头拔了出来,动作狠厉果决,带出一串血珠。

      花妖瞬间慌了神,惨白着脸,只能无措地向宋浮雪挥手求救。

      宋浮雪踏浪赶来时,也愣了一下。

      她觉得这位花妖很像一个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可具体是谁,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

      顾南笙拔箭虽快,左肩上还是留下了一道不浅的口子,伤口周围的皮肉迅速泛起诡异的桃花纹路。

      “是魇都大头鬼的箭。”宋浮雪脸色一沉。

      那大头鬼是出了名的疯子,最喜欢用这种淬了镜海红莲花毒的箭矢乱射非他族类,中箭者伤口会燃起业火,直至神魂俱灭。

      话音未落,顾南笙伤口上的桃花纹路果然“腾”地一下,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花妖吓得后退了半步,眼泪在眶里打转。

      看这架势,宋浮雪心知麻烦了。此毒只有去南渡桥,求那里的灵相出手,方有一线生机。可南渡桥向来游离在北境管辖之外,给不给面子全看心情。

      顾南笙伤口的火焰越烧越旺,俊逸的脸上已失了血色。

      宋浮雪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一把推开旁边碍事的花妖,挽上顾南笙的手臂,冷声道:“走,去南渡桥!”

      她几乎是半拖半架着顾南笙,向南渡桥的方向疾行。

      婆娑世界的星光冰冷,映着顾南笙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宋浮雪冷眼瞧着,脑中竟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也曾这样,在某个星夜下,与他并肩而行?

      顾南笙似乎不太适应她灼灼的目光,竟两次偏头,望向身后。

      那女妖也只是抱紧双臂,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呼啸的妖风中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落叶。

      穿过梵行刹土时,妖风大得能刮进骨头缝里,宋浮雪心下一时竟升起一丝内疚。

      本该是青云直上的世家公子,如今却因自己,在这往生道的边缘狼狈求生。

      好在南渡桥很快到了。

      桥头有判官镇守,见到来人,守卫阿册倒是眼前一亮:“哟,这不是我们北境的宋大小姐嘛?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阿册也算宋浮雪当年在无情道时的同乡,算半个熟人。

      “哎哟,是好久不见哈哈。”宋浮雪没工夫跟他客套,“这边有位师弟意外中了魇都的箭,找你们当家的灵相救急呀。”

      “当家的?”阿册眉毛一挑,脸上忽然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故意拖长了音调,“你熟啊……”

      他促狭地看了宋浮雪一眼。

      宋浮雪冷眼道:

      “恩,谢问。”

      ......

      那是真熟,阿册记得他们那届,三叔的话言犹在耳说是无情道那一届少有几个有根骨的,阿问得算是一个。

      在宋浮雪的印象中,他们那届有一位很浮夸的人,便是谢问。

      谢问此人据说非常喜欢玩纸鸟,而且是用忘川渡口黄纸叠成的鸟,还喜欢抽水烟,还只抽妙佛洲出品的顶贵的烟。

      出道几年便擢升灵相,听阿册说现如今很是摆谱的。

      他们面前看着南渡桥悬浮在高高的阙浮圣地之上,远望过去竟像是横在宿命之中。

      宋浮雪偏头过去望了一眼顾南笙,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南渡桥,似乎是在盯着一些有意义的事。

      然后就见谢问拢手收了纸鸟,或许是因为前不久才刚升了灵相,如今倒有些摆起谱来。

      几只蓝色纸鸢飞往开道。

      笼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遗憾、怨憎、妒忌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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