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见到你》舒洲

21、第二十一章

　　假期的第一天,是被一阵清脆的门铃和浓郁的芬芳唤醒.

　　城市骑手捧着一大束包装精致的鲜花站在和园门口,老甘签收了,将那束色彩柔和,香气袭人的的花放在了厨房的岛台上.

　　苏木可难得睡到自然醒,慵懒地踩着拖鞋从楼梯上下来,还没走进客厅,就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清新花香.

　　"谁的花啊?"她揉着眼睛,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好奇的问.

　　老甘正拿着喷壶给他那盆宝贝兰花浇水,头也没抬,用下巴指了指岛台上的卡片:"上面写着'假期快乐'还能有谁?"

　　木可拿起那张简洁的黑色卡片,没有落款,但她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吕长垚,他居然会送花?这实在不像他平时那种更倾向于直接解决问题的风格,一丝意外的甜悄然漫上心头.

　　岛上上放着老甘晨练时带回来的蔬菜.

　　"中午要做饭吗?"木可看着新鲜的蔬菜.有些惊讶,李嫂可是他们家做饭的主力.

　　"嗯,"老甘把蔬菜放进水池,慢悠悠的洗手."李嫂请假了,说家里办喜事,这总不能没了李嫂,我们就吃外卖吧."他擦干手,回头看了木可一眼,眼神里带着点难得的兴致"给你露一手,来自北国的特色菜..."

　　"是什么?"木可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凑近问道.

　　老甘却卖起了关子,神秘地笑了笑:"期待吧"

　　木可看他系上围裙的架势,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副'算了,信你一回.'的表情,笑道"好吧...期待."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着吕长垚的名字,她走到窗边,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明媚如同窗外假日的阳光.

　　"我的心意收到了吗?"电话那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木可看着岛台上那束灿烂的鲜花,嘴角扬的更高,却故意慢吞吞地,带着点撒娇意味地回了一句:"我...喜欢"

　　电话那端显然很受用,她能想象到他扬起嘴角的样子:"中午 ,一起吃饭 我来接你."

　　"不行,"木可下意识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压低声音:"今天老甘要给我露一手来自北国的特色菜"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随即,木可听到那边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以及一个职业化的女声传来:"吕总,市政的闫科长到了."

　　木可了然,体贴道:"长垚 ,你先忙哦."

　　那端'嗯'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木可握着手机,不得不承认,吕长垚在工作上,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中午,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老甘正将那道神秘的"北国特色菜..."一盘看起来色泽酱红,香气浓郁的漠河炖江鱼端上桌,还配了几个清爽的小菜,
　　木可帮忙摆着碗筷,氛围温馨.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木可跑去开门,门外站着吕长垚,他显然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挺括的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带,领口微敞,少了几分严肃,多了些随意.

　　"你怎么...。"木可话还没说完,吕长垚已经侧身走了进来,动作自然的如同回自己家.

　　他径直走向餐厅,对着正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的老甘,露出一个无比坦然,甚至带着点"我来了"的笑容.

　　"叔叔,我想我就不用过分客气了,"他语气轻松,目光扫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最后落在目瞪口呆的老甘脸上,"毕竟我们以后会常见."说着,他已经自顾自的拉开一把椅子,稳稳的坐了下来,一副准备就餐的姿态.

　　这一套'敲门,入室,上桌'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上一次登门更多了几分理直气壮的'不要脸'

　　老甘看着这个不请自来反客为主的家伙,手里还端着那盘鱼,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瞪着眼睛,半响,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好笑的闷气.

　　苏木可站在门口,看着餐厅里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忍不住扶额,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向上弯起.

　　餐桌上的气氛原本是温馨而融洽的老甘的'北国特色菜'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好评,就在木可以为这餐饭会平静结束时,老甘却突然放下筷子,对木可吩咐道:"木可,去把我酒柜里那瓶贴着红纸的酒拿来."

　　那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木可微微蹙眉,带着点恳求看着他:"老甘,不喝酒好不好,你的胃不好."看到老甘这幅要尽兴的架势.

　　"不能."老甘回答得干净利落,没有转圜的余地.

　　出乎意料的,吕长垚却在一旁轻轻拍了拍木可的手背,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交给我'的沉稳,低声附和:"没关系,我陪叔叔喝点."

　　木可看了看老甘不容置疑的脸,又看了看吕长垚,只好起身去取酒,那是一瓶有些年头的白酒,瓶身泛着岁月的微黄.

　　酒杯满上,清澈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老甘率先举杯,目光落在吕长垚的脸上,带着长辈审视和试探:"来,尝尝这酒,烈...但醇."

　　吕长垚双手捧杯,姿态恭敬地与之轻碰:"谢谢,我敬您."

　　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股灼热的暖流.

　　几杯下肚,饭桌上的话题渐渐放开,老甘开始回忆他在漠河的见闻,冰天雪地,极光幻影.吕长垚则适时接话,谈论起北地的风土人情,甚至还能就某些艺术表现形式与老甘探讨几句,推杯换盏间,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一次次减少,又一次次满上,老甘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偶尔带着酒意,指着吕长垚:"你...你小子,要好好待她.听见没有."吕长垚的脸颊也染上 了薄红,但眼神依旧清明....至少大部分时间是,他应的郑重:"您放心."

　　木可坐在旁边,看着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似乎暂时卸下了一些心防,气氛有种奇异的和谐,又带着让她心疼的较劲,她默默地将桌上的菜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不知喝了多少,直到那瓶酒见了底,老甘已是满面红光,说话都有些大舌头,被木可搀扶着送回房间休息.吕长垚也明显有了醉意,眼神变得有些朦胧,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

　　"你也去客房休息一下吧"木可看着他微醺的样子,不放心他离开.

　　吕长垚没有反对,任由木可将他扶到一楼的客房,他几乎是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沉默,呼吸沉稳.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渲染成温暖的橘粉色,透过窗棂洒进房间,吕长垚慢悠悠转醒,酒后带来的轻微头痛让他皱了皱眉,他走出客房,看到木可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翻着画册,柔和的暮光笼罩着她,安静美好.

　　"醒了?"木可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画册,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喝点这个,会舒服一些."

　　他接过来,慢慢喝完,微甜的液体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头部的沉闷.

　　"陪我走走?"他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好."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残留的醉意,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的享受这份宁静,他牵着她的手,力道温和.

　　暮色渐深,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也被夜幕吞噬,路灯再次亮起.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老严的电话.挂断电话后他有些后知后觉道:"明早有场重要的招标会,我不能开车 老严马上来接我了."

　　"嗯,"木可仰头看着他,替他理了理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

　　他低头,在她额前印下一个轻柔的,带着蜂蜜水淡淡甜味的吻.

　　"进去吧 ,外面冷."

　　木可点点头,送他到停车场.

　　暮色四合,返程的路程像一条灰色的缎带,在渐暗的天光下延伸,前半程,吕长垚的唇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和园里暖黄的灯光,她带着嗔怪的笑眼,甚至老甘那看似嫌弃实则默许的眼神,都在脑海里鲜活的回放着.

　　可随着江城璀璨的轮廓在挡风玻璃前越来越清晰,那点暖意却像被夜色稀释的墨,一点点淡去,东南府,等他的只会是智能系统精准调控的温度,一尘不染的空旷,和死寂般的安静.

　　车子缓缓停在车库,他让老严早点回去休息,他却没有立刻下车,幽闭的空间里,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微弱的蓝光,他俯身从置物盒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啪'一声点燃.

　　火光乍现的瞬间,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

　　他降下车窗,冰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驱散了车厢内原本温暖的余韵.

　　那只夹着烟的手随意搭在窗沿上,手指修长得过分,骨节分明却不显嶙峋,此刻,那根细长的香烟被他松松地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烟雾如幽灵般从指缝袅袅升起,他的手背筋络微凸,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随着他偶尔极轻的弹动烟灰的动作,那几根筋络便像蛰伏的弦,,竟有一种颓唐而优雅的矛盾感.

　　他就这样静静坐着,任由指尖的星火在风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开来,混合着窗外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可他不知道,曾经的木可也如他一样...

　　凉川的山区赶集,总带着一种规律性,质朴的热闹,风是这里恒定的背景音,卷着细小的砂砾,吹的摊位上支起的遮阳布猎猎作响.木可早已习惯了在这样的天气里戴着口罩,否则干燥的风沙会呛得人喉咙发痒.

　　这天她来的晚,处理完学校事务赶到集市时,已是傍晚七点多,太阳在西边的山脊上摇摇欲坠,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昏黄的暖色,原本摩肩接踵的集市已近尾声,大部分村民已经开始利落的收摊.

　　装着蔬菜瓜果的竹筐被抬上板车,用旧的杆秤被仔细收起,花花绿绿的布匹和廉价的日用品被重新打包,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喧嚣的人声早已褪去,只剩下零星的讨价还价声,以及板车车轮压在土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无声而有序的变化着,像一场盛大演出落下帷幕后的冷清.

　　木可没有急着离开,她走到集市边缘一张供人歇脚的长条木椅旁,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坐了下来.她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戴着凉意和尘埃的空气.目光静静地追随着那些忙碌的身影.

　　看着那些布满皱纹却写满平静的脸庞,看着他们将一日的辛劳与收货仔细归置,看着原本拥挤喧嚣的场地一点点变得空旷,露出它本来的黄土地面目...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宁静与怅然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这渐渐散去的烟火气,这缓慢流淌的黄昏,这独属于山区的,粗糙而真实的生活图景...

　　她突然很想让一个人也看到.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拿出手机,对准了眼前正在消失的集市,镜头里,收起的遮阳布像收起翅膀的巨鸟,拉着板车缓缓离去的老汉背影佝偻却坚定,角落里还有一两个不肯离去的摊主,在暮色里点起了小小的灯,晕开一小圈模糊的光.

　　她按下快门.

　　定格了这暮色四合,烟火渐熄的瞬间.

　　然后,她点开了那个黑名单里的微信对话框,看着那个黑色的,略显严肃的头像,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

　　她好想好想,把这一刻的感触分享给他.

　　想告诉他,这里的集市是这样开始和结束的,想告诉他,风沙很大,但夕阳很美,想告诉他,坐在这里看着人群散去,心里会变得很安静,也会...很想他.

　　可是很多话,却无法言说.最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只是默默地将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放在相册里.

　　仿佛所有情绪,都压缩在了那张光影斑驳,充满故事的照片里.

　　暮色越来越沉,最后一辆板车也吱呀吱呀的消失在了小路尽头,集市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依旧不知疲倦的吹着.

　　仿佛这一刻这同样的暮色,将四年后的江城重叠,坐在车内的吕长垚,和坐在凉川暮色下的苏木可,被重合在某个错位的时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