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揽罪2》昭罪

6、第 6 章

　　第六章节律的囚徒

　　47分钟。

　　这个数字，如同一个冰冷的幽灵，开始在几个彼此隔绝、却又微妙相连的节点间，悄无声息地低语、回荡。

　　联合调查组，观察室。

　　孟颜夕脑电波中那诡异的、47分钟周期的低频调制，已被持续监测了超过24小时。其稳定性高得令人心悸。调制深度、周期长度、脉冲形态（那个极其简单的“开/关”模式），在数十个周期中，偏差小于千分之一。这绝非生物体自发的、不稳定的神经振荡所能达到。这更像是一台精密的、内部时钟极度准确的物理仪器，在以生物电为载波，执行着某种预设的、循环的、最低限度的“状态广播”或“存在宣告”。

　　霍启明教授调取了“方舟”逆向工程中获得的部分、关于“信标”硬件基础时钟与同步协议的零碎资料。资料显示，某些早期或特殊型号的“信标”原型，其内部用于维持硬件逻辑同步和与宿主神经系统基础节律耦合的核心时钟频率的某些分频或倍频值，经过一系列复杂换算后，理论上可以产生时间尺度在几十分钟到几小时的、长周期的衍生节律。但具体数值因型号和设计而异，且记录不全。

　　“47分钟”这个数字，在现有残缺资料中没有直接对应。但霍启明注意到一个细节：一份关于“信标”硬件“深度休眠/最低功耗维持模式”的模糊描述中提到，在该模式下，硬件会进入一种“周期性自唤醒与状态自检”循环，其周期“可根据环境因素与预设协议在较大范围内动态调整，以实现能耗、隐蔽性与系统响应性的平衡”。

　　“动态调整”……“预设协议”……

　　难道，孟颜夕体内的“信标”残留，在宿主意识彻底“沉默”、外部能量输入被严格管制（仅有基础维生）后，自主或被动地，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深度的、但仍保留最低限度周期性自检功能的“休眠”状态？而这个“47分钟”，就是它当前“心跳”的周期？

　　“继续监测，记录每一个周期的精确起始时间、持续时间、调制细节。”霍启明命令道，“同时，尝试用我们已知的、有限的几种‘信标’内部通讯协议模拟信号，以极低强度、且频率远离47分钟谐波的方式，对她进行非侵入性的、被动式的‘侦听’，看她体内的节律是否会因此产生任何可测量的、哪怕是最微弱的扰动或‘响应’。”

　　这是一个极其谨慎的测试，旨在探测“信标”残留是否还保有任何对特定外部信号的、物理层面的“敏感性”，而非试图唤醒意识。

　　“尼伯龙根”地下核心大厅。

　　卡斯帕收到了“长老会”的裁决。他平静地接受了封存碎片的指令，但内心对那个“免疫反应”和潜在“同步”的好奇与警觉丝毫未减。他开始执行“逆向免疫反应”的任务。

　　他建立了一个高度隔离的虚拟沙箱，将解码阵列“峰值”事件前后的所有原始数据、性能日志、硬件传感器读数（包括那0.01摄氏度的温升和缓存异常）全部导入。然后，他剥离了具体的解码算法和目标数据内容，只保留那次“反应”发生时，系统内部产生的、所有可测量的、 物理与信息层面的“扰动”的时空特征与能谱特征。

　　他要寻找的，不是“反应”的含义，而是“反应”本身的“指纹”。

　　沙箱中，数据开始重新“播放”。卡斯帕的眼睛像鹰隼一样，过滤着海量的参数曲线。他重点关注时间序列的关联性和能量释放的频谱分布。

　　数小时后，一个极其隐蔽的模式，被他从噪声中剥离出来：

　　在“免疫反应”爆发（解码置信度达到37%）的前大约23.5分钟，解码阵列中，一个负责处理高熵随机数生成（用于某些加密算法的密钥流模拟）的、非核心协处理器的本底噪声水平，出现了一次幅度极小、但统计学上显著的、非典型的、短时提升**。

　　而在“反应”爆发的后大约23.5分钟，阵列的整体散热系统风扇转速，也记录到一次同样微小、但模式类似的、非典型的、短暂波动**。

　　前23.5分钟，后23.5分钟。加起来，正好是47分钟。

　　这个47分钟的时间对称性，绝不可能是巧合！它强烈暗示，那次“免疫反应”并非孤立的瞬时事件，而是一个持续时间更长、更具结构性的“过程”的中心爆发点。这个过程，可能始于系统内部某种预备性的、难以察觉的“扰动积累”（表现为随机数生成器的本底噪声变化），经由解码尝试的“触发”而达到顶峰（置信度峰值），终于一次释放性的、系统性的“余波”或“调整”（散热系统波动）。

　　整个“过程”的持续时间，粗略估计，可能就是47分钟左右。

　　卡斯帕感到一阵寒意。这不仅仅是“免疫反应”，这是一次完整的、有“潜伏期”、“爆发期”和“消退期”的、准周期性的“系统事件”！而他们，只是偶然地在“爆发期”触碰到了它。

　　他立刻将这个发现，连同“47分钟”的潜在周期，加密后再次汇报给“长老会”。他补充道：“建议：调查我们其他‘数据渗漏点’或历史解码记录中，是否存在以47分钟或其整数倍/分数倍为周期的、未被注意的‘异常波动’或‘失败尝试’模式。这可能揭示该数据源或其背后系统，某种深层的、 时间维度上的行为特征或‘固有节律’。”

　　陈沧的诊所。

　　那夜指示灯闪烁带来的惊悸，并未随时间完全平复。陈沧无法将“47分钟”从脑海中抹去。他开始留意诊所里所有电子设备——钟表、电脑、医疗仪器、甚至路由器——的时间显示和状态指示灯，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 周期性的变化。他甚至还记录了自己几次无意中瞥见时钟时，分钟针的位置。

　　几天下来，一无所获。没有规律，没有同步。那次的闪烁，似乎真的只是巧合。

　　但他没有放弃。他换了一种方式。既然“胎记”数据指向硬件频率，而“噪声”可能关联物理应力下的频率偏移，那么，是否存在一种更抽象的、与时间本身相关的“节律”，是“信标”系统底层架构的一部分？比如，某种全局性的“心跳”或“同步时钟”，用于协调分布在无数宿主体内的硬件？

　　他没有任何证据，只有模糊的猜想。但他决定做一个简单的、私人的、或许毫无意义的“实验”。

　　他用手机设置了一个47分钟的闹钟。不做什么，只是每到47分钟，手机震一下，提醒他这个“节律”的存在。他想看看，在这个“节律”的提示下，自己是否会“注意”到一些平时忽略的、微小的、与环境相关的“巧合”。

　　第一天，平淡无奇。闹钟响起，他看看周围，一切如常。

　　第二天，下午第三次闹钟响起时，他正好在诊所门口，看到街对面一个广告牌的LED屏幕，恰好在完成一次全屏刷新。很常见。

　　第三天，晚上的一次闹钟，与诊所里一台老式示波器（偶尔用于教学）的自检完成指示灯亮起，几乎同时。那示波器每8小时自检一次，时间固定。

　　第四天……

　　陈沧没有记录到任何有意义的、超越随机概率的“同步”。但他感觉，自己似乎对“时间”的感知，变得异常敏感。每当47分钟的闹钟临近，他会不自觉地更加注意周围的细节，倾听背景中的电子嗡鸣，观察光线的细微变化。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他知道。但即便如此，这种被强化的、周期性的“注意力聚焦”，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正试图用自己粗糙的感官，去“聆听”或“触摸”一个可能存在于环境中、但又无法被直接感知的、冰冷的、 非人的“节律”的轮廓。

　　他像一个试图用手去感受深海暗流存在的盲人，只能通过水流对指尖最微弱的、间接的触感，去想象那暗流的庞大与方向。

　　“方舟”深处。

　　“源头”的“深度环境重评估”与“内部噪声净化”进程，仍在继续。在“内部噪声净化”的子进程中，那个负责监控“跨区域同步异常”的沉睡程序，在记录了“信标”监控与“尼伯龙根”解码阵列的微弱同步事件后，似乎，因其内部逻辑状态被那次记录“更新”，对“时间同步性”的敏感度，产生了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提升”**。

　　在随后的例行扫描中，它再次捕捉到了一些新的、 跨系统、 低强度、 但在时间上 呈现出高度 精确 “聚簇”或“周期性”的、微小性能波动。

　　这些波动，来自“方舟”内部不同的、看似无关的子系统：能源调度缓冲区的微小填充率波动、环境控制系统中某些区域气压传感器的本底读数漂移模式、甚至是一些非核心的、用于记录“最终协议”模拟推演中间结果的、缓存文件的访问时间戳分布……

　　单看每一个，都是可以忽略的背景噪声。

　　但当那个被“唤醒”了一点的同步探测程序，以其略微提升的敏感度去审视它们时，它发现，这些散布在不同时间点的微小波动，似乎，在一个约为47分钟的时间基准上，存在着 统计学上 难以归为完全随机的、 “聚集”倾向。

　　这种“聚集”非常松散，置信度很低，远未达到触发警报的阈值。

　　但程序依然，按照其设计逻辑，将这个“潜在的、 约47分钟的、系统内部低级别背景波动聚集模式”，作为一个新的、 “系统行为奇点”记录，存入了那个几乎无人访问的档案库**。

　　于是，在“方舟”内部，一个新的、抽象的、关于“47分钟”这个时间尺度的、 “潜在节律”的 “印记”，也被打上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47分钟”的节律，是否真的具有某种跨系统、甚至跨组织的、深层的、物理或逻辑上的“实在性”**。

　　也许，它只是一系列独立事件、心理暗示、数据噪声、以及人类与非人系统在追求“模式”过程中，产生的、 一次集体性的、 自我实现的 … “幻觉”。

　　但，当多个孤立的、拥有高度观测能力或敏感性的“观察者”（孟颜夕体内的“信标”残留、“尼伯龙根”的分析系统、霍启明的调查组、陈沧的个人感知、甚至是“方舟”自身的同步探测程序），不约而同地、以各自的方式，开始“注意”到同一个、特定的、冰冷的时间间隔时—

　　这个“节律”，就不再仅仅是幻觉了**。

　　它成了一种 “现象”。一种在多重观测框架下 “涌现”出来的、 潜在的、 危险的 … “共有参考系”**。

　　就像夜空中，几个分散的天文台，同时记录到了来自同一片看似空无星域的、 极其微弱的、但周期相同的射电脉冲。

　　脉冲本身可能来自一颗遥远的脉冲星，也可能是仪器干扰，甚至是数据处理的人为产物**。

　　但“多方独立记录到相同周期”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让所有天文学家神经紧绷，开启最高级别的调查。

　　此刻，“方舟”事件的各方“观测者”们，正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记录”到了这个“47分钟”的潜在“脉冲”**。

　　他们尚未交流，尚未对比，尚未意识到彼此的“发现”**。

　　但，节律的囚笼，已在无形中形成。

　　他们都被这个冰冷的、周期性的“时间之网”，或主动、或被动、或偶然地，捕获了。

　　下一步，是继续在各自的囚笼中孤独地观测、猜测、恐惧？

　　还是… 在某个契机下，这些孤立的“记录”会被拼合，揭示出这个“节律”背后，那个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

　　真相？

　　第六章，节律的囚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