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精再就业指导中心》》面面巨盗大人

2、讹兽与急救方案

　　雨还没停。

　　林柚在堆满杂料的储物间里翻了十五分钟，终于从一摞旧衣服底下扯出一块深蓝色的厚绒布。布面上印着褪色的“红星纺织厂”字样，边角有被老鼠啃过的痕迹。

　　她抖了抖灰，布料比她预想的还要沉。

　　“行吧，总比没有强。”

　　露水是个问题。凌晨三点，雨还没停，哪来的干净露水？她盯着光屏上那行“新鲜无污染露水”的建议，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替代方案——蒸馏水？纯净水？雨水过滤？

　　《妖精谱》没给出备选答案，像个死板的甲方。

　　窗外的红光还在规律地闪烁。林柚看了眼手腕上并不存在的表——这是前世落下的毛病，即使现在腕上空空，她也能感觉到时间在流逝。那个“预计剩余稳定时间：11小时32分”的倒计时，像根刺扎在神经末梢。

　　她换上原主最厚实的一件外套，深灰色，洗得发白。又从厨房翻出个带盖的玻璃罐——原本装着吃光的草莓酱。把罐子洗干净，接了半罐自来水，又觉得不靠谱。

　　“讹兽……古楚地方言安抚？”她边拧罐子盖边嘀咕，“我连普通话都带点前世的口音。”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方言储备。她自己的老家在北方。

　　双重记忆带来的混乱还没完全平息，偶尔会有碎片闪回：会议室里永无止境的PPT，出租屋里泡面的味道，还有最后时刻胸口那阵撕裂般的绞痛。她甩甩头，把那些画面压下去。

　　当务之急是那棵树洞里的东西。

　　她披上原主的旧雨衣——塑料材质，一动就哗啦作响。一手夹着厚绒布，一手抱着玻璃罐，兜里揣了把手电筒。推开入户门时，老旧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

　　楼道里没灯。

　　感应灯大概是坏了，或者根本没装。黑暗稠得像墨，只有尽头那扇通往后院的铁门缝隙里，漏进一点对面招牌的红色反光。雨声被放大，敲打铁皮雨棚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林柚按亮手电。

　　光束切开黑暗，照出墙面上斑驳的水渍和剥落的漆皮。她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铁门没锁，只挂了个生锈的插销。她拉开时，金属摩擦的声音让她牙酸。

　　后院比她记忆里看到的还要小，也更杂乱。破花盆、半朽的木板、不知哪年丢在这里的自行车骨架，全堆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雨水在低洼处积起浑浊的水坑。

　　那棵老梧桐立在院墙外，树干粗壮，树皮皲裂如老人的手掌。树冠伸展，枝叶在雨夜里沙沙作响。

　　手电光扫过去，树干离地约一米五的地方，确实有个不起眼的树洞。洞口被苔藓和干枯的树皮遮掩着，大小只够塞进一个拳头。红光正巧每隔几秒就扫过那个位置，像探照灯在审讯犯人。

　　林柚踩着湿滑的泥土靠近。雨衣的帽子妨碍视线，她索性拉下来。冰凉的雨水立刻打在头发和脸上。

　　她先试着把厚绒布盖在树洞上方，用几块捡来的砖头压住边角。但布料太大，垂下来会挡住洞口——她不知道讹兽需不需要透气。而且雨水正沿着布料边缘往下滴，效果大打折扣。

　　“得做个遮光罩。”她喃喃自语，脑子里开始建模，“三角形结构，一面封死挡光，一面留口进出……”

　　她蹲下身，在手电光下开始摆弄那些废弃木板。有块板子尺寸差不多，但太重，而且没有工具固定。

　　正皱眉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林柚浑身一僵。

　　雨声很大，但那脚步声却清晰得反常——不是雨靴踩水的噗嗤声，而是鞋底轻轻接触湿滑地面的、几乎听不见的摩擦音。她甚至没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手电光猛地转向身后。

　　光束刺破雨幕，照出一双沾了泥点的黑色皮鞋。往上是深灰色的长裤裤脚，再往上——

　　又是那个男人。

　　他撑着那把黑伞，站在三米开外。没端茶杯，空着的那只手插在裤兜里。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线条干净的下颌和微抿着的嘴唇。

　　他还是从书店那边绕过来的。

　　林柚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光屏在她视野边缘急促闪烁了一下，但没弹出新信息——可能是判定“极度危险目标”已进入稳定观察距离，不必重复警告。

　　“我……”她开口，声音被雨声压得很小，“我在……”

　　男人没动，也没说话。

　　空气凝滞了几秒。只有雨声哗啦。

　　然后，他伞沿微微抬起了一寸。

　　林柚看清了他的眼睛——和刚才在楼上对视时一样，平静无波，但此刻在近处看，那种非人的淡漠感更强烈了。瞳孔的颜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很深，几乎和眼黑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扫过她手里的木板，压着砖头的绒布，最后落在那个树洞上。

　　“……红光很吵。”他终于开口。

　　声音比林柚预想的要年轻，但也更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音色其实很好听，低而稳，但就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林柚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对面快餐店的招牌。

　　“对。”她顺着说，“太亮了，还闪。”

　　男人又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抽了出来，随意地朝对面招牌的方向，轻轻挥了一下。

　　动作幅度很小，像在赶蚊子。

　　没有任何光影特效，没有声音。但就在他挥手后的下一秒——

　　对面那盏疯狂闪烁的LED招牌，“啪”一声，灭了。

　　不是断电那种灭。是整个招牌的光源，从核心处被掐灭的感觉。红光白光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招牌周围的雨幕都暗了一大片。只剩下远处其他建筑零星的光，微弱地映照过来。

　　世界骤然安静了一半。

　　不是真的安静，雨还在下。但那种规律性的、侵入性的视觉噪音消失了。

　　林柚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男人收回手，手指在收回袖口前几不可查地微微蜷了一下，像拂去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没再看树洞，也没看林柚，目光投向更远的雨夜深处，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林柚注意到，在他收回手的瞬间，他眼底那片古井无波的平静，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厌倦的涟漪？太快了，快得像错觉。

　　“……谢谢？”林柚试探着说。

　　男人没回应。他又站了几秒，然后转身。

　　黑伞在雨中划出半弧，他迈步往回走。

　　“等等。”林柚下意识叫住他。

　　脚步顿住。伞沿微侧，露出小半张侧脸。

　　林柚脑子转得飞快。这是个机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会。她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罐：“那个……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能弄到干净的露水？现在这种天气。”

　　男人转回身，这次完全正对着她。伞抬高了点，整张脸露在昏光下。

　　林柚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

　　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五官的轮廓异常清晰，眉眼深邃，鼻梁挺直，是那种会让人多看两眼的相貌。但所有本该生动的细节，都被那双眼睛里过于沉寂的神色压住了。皮肤在雨夜微光下白得有些冷感，不是病态的白，而是像玉石，或者久不见光的瓷器。

　　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玻璃罐，又看了眼树洞。

　　“……它要露水？”

　　“啊，对。”林柚点头，“资料上这么写的。”

　　“资料？”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终于有了极细微的起伏——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确认。

　　林柚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对方没追问，只是又沉默了几秒，然后说：

　　“雨水过滤，可以。”

　　“过滤？用什么滤？”

　　男人没回答。他撑着伞，走到院墙边那丛长势狂野的野草旁，弯下腰，从湿漉漉的草丛里摘了几片叶子。叶子宽大，呈心形，表面有层细密的绒毛。

　　他走回来，把叶子递给她。

　　林柚接过。叶子冰凉，触感有些粗糙。

　　“盖在罐口，倒雨水。”他说，语速依然慢，“等渗下去。”

　　就是个简易的植物过滤。

　　“这叶子……干净吗？”林柚看着叶面上沾的泥点。

　　男人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难形容，像是在说“随你便”。

　　然后他又要走。

　　“再等一下。”林柚硬着头皮，“那个……古楚地方言，你会说吗？或者听过？”

　　这次男人停住的时间长了点。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打量她——不是之前那种扫视，是真的在观察。

　　“……你要对它说？”

　　“安抚性低语。”林柚引用光屏上的词，“建议这么写。”

　　男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雨打在他的伞面上，声音密集。

　　然后，他开口，说了几个音节。

　　发音很奇特，喉音重，带着某种古老的、拐弯的调子。完全听不懂意思，但听起来确实……有种奇异的韵律感。

　　他说得很短，就一句。

　　“什么意思？”林柚问。

　　男人没答。他最后看了眼树洞，又看了眼她，转身。

　　宴临脚步没停，只是背对着她，声音混在雨声里飘过来：“对了。”
　　林柚抬头。
　　“最近晚上少出门。”他顿了顿，“尤其是这种雨夜。巷子不长，但暗处的东西……比以前多了。”
　　说完，他没等林柚回应，身影便融入了前方的黑暗。
　　林柚站在原地，琢磨着他那句话。“比以前多了”？什么意思？还有他刚才关灯时那个细微的动作……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叶子和罐子，又看了看对面已然漆黑的招牌。
　　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全然轻松。

　　这次他没再停顿，径直走进雨幕深处，身影被黑暗吞没。

　　院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林柚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关的门。

　　小院重归寂静，只有雨声。

　　对面招牌再没亮起。

　　林柚在原地站了半分钟，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然后她低头看手里的叶子，又看看安静的树洞。

　　她先把绒布重新整理好——现在没有闪烁红光干扰，遮光需求降低，她干脆把布折成厚垫，塞在树洞上方挡雨。然后按照男人说的，把宽叶盖在玻璃罐口，接了半罐从屋檐流下的相对干净的雨水，慢慢倒上去。

　　水透过叶片的绒毛和脉络，一点点渗进罐子里，变得澄清不少。

　　她端着过滤好的水，蹲在树洞前。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光屏上的状态还是“极度焦虑”，倒计时还在走。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模仿刚才男人说的那句古楚方言。

　　发音很蹩脚。她重复了三遍，勉强有个形状。

　　树洞里没反应。

　　她又说了一遍，这次放轻声音，像在哄孩子睡觉。

　　还是没动静。

　　林柚盯着树洞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她把玻璃罐放在树洞下方一块略微干燥的石头上，用绒布边角盖住罐口防雨。

　　“水放这儿了。”她用普通话说，“红光我帮你关了——虽然不是我关的。你……自己看着办。”

　　她起身，膝盖因为蹲太久而发酸。雨还在下，她的头发和外套已经湿了大半。

　　回到屋里，关上门，隔绝了雨声。她脱掉湿透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手腕上的光屏闪烁了一下。

　　她点开。

　　【讹兽（微弱）】
　　【状态：焦虑缓解中（从极度焦虑降至重度焦虑）】
　　【预计稳定时间延长至：48小时】
　　【任务阶段性完成。获得微量灵力反馈（已自动吸收）。】
　　【《妖精谱》经验值+5。权限解锁：心声读取（初级，对状态稳定目标可概率性读取碎片化情绪词汇）。】

　　下面还多了一行小字：

　　【附近超高能未知目标情绪波动记录：兴趣值+0.1（当前累计：0.1）。原因：观察到非谱系持有者进行非标准操作（使用野草过滤、错误方言发音）。备注：波动微弱，可忽略。】

　　林柚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

　　兴趣值？0.1？

　　她想起男人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

　　然后她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看向对面那家旧书店。

　　店面黑着灯，招牌在雨夜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门紧闭着，像从来没打开过。

　　但刚才他确实出来了。给了她叶子，说了一句古老的话，挥手关掉了整条街上最刺眼的光源。

　　极度危险。无聊。兴趣值0.1。

　　林柚拉上窗户，从厨房翻出半包不知道过期多久的饼干，咬了一口。味道寡淡，还有点受潮的绵软。

　　她慢慢嚼着，脑子里开始盘算：

　　讹兽的危机暂时缓解，但没根本解决。它需要真正的安稳环境。

　　那个男人——暂时叫他“书店老板”——显然知道些什么，而且能力深不可测。0.1的兴趣值太少，但至少是个开始。
　　……
　　她需要钱，需要更稳定的生存基础，才能继续这种莫名其妙的“保育工作”。

　　还有，《妖精谱》提到的“恶意窥伺者”是什么？刚才巷子里被捏碎的黑雾？

　　太多问题。

　　饼干吃完了。林柚拍拍手上的碎屑，看了一眼窗外寂静的、只有雨声的街道。

　　明天得去趟超市。买点正经食物。

　　还有，找个理由，去那家旧书店看看。

　　还叶子罐子，应该是个不错的借口。

　　她这么想着，关掉了屋里最后一盏灯。

　　黑暗笼罩下来。但这一次，没有刺眼的红光在窗外规律闪烁了。

　　只有雨，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