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早餐摊的试探 ...
-
第七章早餐摊的试探
1
楚离在凌晨四点醒来,手腕上那道旧伤在隐隐作痛。
这是老毛病了——每当情绪剧烈波动或压力过大时,十五岁那年碎玻璃留下的疤痕就会苏醒,像某种无声的警报。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指尖轻轻按压那道凸起的纹路。
昨晚的一切在脑海里回放:夏燃在电梯里揽住她腰的手臂,房间里昏黄的光线,额头冰凉的毛巾,还有……黑暗中那只握住她的手。
以及那张便签。
她起身走到书桌前,从抽屉最里层取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一些零碎物品: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第一座奖杯的缩小模型,还有几张泛黄的、字迹稚嫩的琴谱。她把昨晚夏燃留下的便签也放进去——虽然已经撕碎冲走,但她留了一张最小的碎片,上面还能看见“小心”两个字的一半。
做完这些,她打开加密通讯软件,找到备注「S」的联系人。
距离约定的五点还有一个小时,但她还是发了消息:
「今天是我母亲第三次化疗。王振坤早上派人送了个果篮到病房,附了张卡片:『祝早日康复,楚小姐最近很懂事』」
发送。
几乎立刻,状态显示“正在输入……”。几秒后,回复来了:
「他在试探。看你敢不敢翻脸」
楚离:「我不会」
夏燃:「为什么?」
楚离看着那两个字,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很久,才慢慢打字:
「因为翻脸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他用更狠的手段」
这次停顿更久。就在楚离以为夏燃不会回复时,消息来了:
「五点。老地方。别迟到」
楚离合上手机,走到窗前。城市的夜色正在褪去,东方天际泛出灰白的光。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穿着白色睡裙、头发散乱的女人,看起来陌生又熟悉。
手腕的疼痛还在持续。她用力握了握拳,感受那道疤痕在皮肤下微微抽搐。
像某种无声的共鸣。
2
夏燃整夜没合眼。
她坐在房车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光影,手里握着一罐啤酒,已经空了。脚边散落着几个空罐,空气里有淡淡的酒精味。
楚离的消息发来时,她正盯着手机屏幕上妹妹淼淼的照片——那张照片是三年前拍的,淼淼穿着舞蹈服,在练功房里旋转,长发飞扬,笑容灿烂得刺眼。
照片下方的时间戳:8月17日。拍摄于她自杀前一个月。
夏燃看着楚离发来的消息,想象着那个画面:医院病房,化疗中的母亲,王振坤派人送来的“慰问果篮”,还有那张虚伪的卡片。她太熟悉这种手段了——先给你一巴掌,再递颗糖,让你在疼痛中还得说谢谢。
就像当年他对淼淼做的一样。
她回复了消息,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仰头喝光最后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口的火。
手机又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王振坤发来的:「下周慈善晚宴,按计划行事。这是最后的机会。」
夏燃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收紧,指节泛白。很久,她才打字回复:「知道了。」
发送后,她起身走进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泼脸。镜中的女人眼睛布满血丝,眼下青黑,嘴唇干裂。她看着自己,看着这张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在镜头前完美无瑕的脸,突然觉得恶心。
她打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冰冷的水流里,直到窒息感袭来才猛地抬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墙上挂着一面小镜子,边缘已经生锈。夏燃看着镜中的倒影,慢慢卷起右边袖子,露出那道淡白色的疤。
她抬起左手,指尖轻轻触碰疤痕表面。粗糙的,微微凸起的触感,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缝。
三年前的今天,淼淼就是在这个时间割开了手腕。浴室,温水,血染红了整缸水。她赶到时,淼淼的身体已经冷了,只有手里的遗书还带着一点温度。
「姐姐,我好像变成你MV里那个破碎的娃娃了」
夏燃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放下袖子,整理好衣服,戴上棒球帽和口罩。
四点四十。该出发了。
3
豆浆店的门在五点整被推开,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楚离已经坐在老位置,面前摆着两碗豆浆——一碗甜的,一碗咸的。她抬头,看见夏燃走进来,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今天格外沉静,没有平时那种燃烧的光芒。
夏燃在她对面坐下,摘下口罩。脸色很差,但眼神清醒得可怕。
“早。”楚离说。
“早。”夏燃拿起咸豆浆的碗,直接喝了一大口,然后皱眉,“太咸。”
“陈叔手重。”楚离把自己那碗甜的推过去,“喝这个。”
夏燃看她一眼,没接,又喝了一口咸的:“不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风扇吱呀呀转着,店外偶尔有早班车经过的声音。老陈在柜台后打盹,发出轻微的鼾声。
“你母亲……”夏燃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情况怎么样?”
“第三次化疗,反应比前两次大。”楚离说,“但医生说指标在好转。”
“那就好。”
又一阵沉默。楚离看着夏燃,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黑,看着她握着碗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你昨晚没睡。”她说,不是疑问句。
夏燃笑了,笑容很淡:“你不也没睡?”
“我睡了几个小时。”
“我一点没睡。”夏燃放下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今天……是我妹妹忌日。”
楚离的呼吸滞了一下。她想起昨晚看到的资料,想起那个日期:8月17日。
“抱歉。”她说。
“不用。”夏燃摇头,“三年了。该疼的早疼完了,现在只剩……”她顿了顿,“恨。”
那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分量很重,重得像能把桌子压垮。
楚离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说:“我们今天见面,不是来比谁更惨的。”
“我知道。”夏燃抬眼,“所以,说正事吧。你想怎么合作?”
楚离合上自己那份豆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势像个谈判的商人:“信息交换。你有技术手段,能黑进系统,能拿到电子证据。我有王振坤在圈子里的关系网,知道他这些年跟哪些人合作,资金可能流向哪里。”
“具体点。”
“王振坤名下有三家空壳公司,分别做影视投资、艺人培训和慈善基金。”楚离说,“影视投资公司五年内投了十七部电影,全部亏损,但亏损额恰好能抵消他其他生意的盈利——这是典型的洗钱手法。”
夏燃的眉头皱起来:“你有证据?”
“我有流水单的复印件,不全,但足够看出模式。”楚离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过去,“里面是他近三年的资金流向图,我手绘的。红色是可疑流向,蓝色是正常业务。”
夏燃接过信封,没有立刻打开:“你为什么有这些?”
“因为五年前,我是他最想控制的‘作品’。”楚离的声音很平静,“他带我参加所有饭局,见所有‘重要人物’。他以为我在听他们谈艺术,其实我在记账。”
“你一直在收集证据?”
“从我意识到自己逃不掉的那天开始。”楚离合上豆浆碗,“但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我需要有人能黑进他们的核心系统,拿到电子证据链。”
夏燃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是手绘的流程图,线条清晰,标注工整,连时间节点都写得清清楚楚。她看着那些熟悉的公司名、人名,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这些人……”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我妹妹死前,跟他吃过饭。”
楚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李总。房地产商,王振坤最大的金主之一。你妹妹……”
“被送给他的。”夏燃的声音冷得像冰,“王振坤说,陪李总吃顿饭,就能拿到下部戏的女主角。淼淼信了。”
楚离的手指在桌下收紧。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王振坤第一次带她去酒局,也是这么说:“小离,陪张总喝杯酒,下部戏的女主角就是你的。”
她喝了。然后吐了一整夜。
“所以,”夏燃合上纸张,抬眼,“你要我做什么?”
“黑进王振坤的私人服务器。”楚离说,“他有个加密文件夹,叫‘项目Z’。我需要里面的所有内容。”
“风险呢?”
“一旦被发现,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我们。”楚离顿了顿,“包括动用他手里那些……照片。”
夏燃盯着她:“你怕吗?”
“怕。”楚离诚实地说,“但更怕什么都不做,十年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他那样的人——用别人的痛苦来换取自己的安全。”
空气安静了几秒。夏燃突然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睛弯起来,那颗泪痣在晨光里晃动。
“楚离,”她说,“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楚离没接话。她低头喝豆浆,耳根却微微泛红。
4
五点半,晨光完全照亮了街道。
两人已经谈妥了基本方案:夏燃负责技术渗透,楚离提供内部情报,每周四凌晨五点在这里交换进展。不打电话,不发邮件,所有敏感信息手写传递,看完即焚。
“最后一个问题。”夏燃说,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你为什么信我?万一我是王振坤派来试探你的呢?”
楚离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卷起左边袖子,露出那道疤。
“因为这个。”她说,“那天在片场,我看见你手腕上也有。位置、长度,几乎一模一样。”
夏燃的手停住了。
“割腕的人分两种。”楚离继续说,声音很轻,“一种是真的想死,一种是演给别人看。你和我……都是第二种。”
夏燃的呼吸变轻了。她看着楚离手腕上那道疤,在晨光里泛着浅白的、细腻的光泽,像一道愈合了很久但仍然存在的裂缝。
“你演给谁看?”她问。
“演给王振坤看。”楚离说,“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逼我喝酒,我摔了杯子,碎片划了这里。他看着血淌出来,笑着说:‘小离,你比我想的烈’。从那以后,他就觉得……我不好控制。”
“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控制你。”
“对。用我妈,用那些照片,用我的前途。”楚离合上袖子,“但你不一样。你妹妹死了,你没有软肋了。”
“我有。”夏燃说,“我有恨。恨就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武器。”
楚离看着她,看着那双总是燃烧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深潭,但潭底有火焰在涌动。
“那就一起用这个武器。”她说,“下周慈善晚宴,王振坤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需要提前准备。”
“怎么准备?”
楚离从包里又拿出一个小盒子,推过去:“微型录音设备,植入式,贴在皮肤上看不出来。那天晚上,我们全程录音。”
夏燃打开盒子,里面是两个米粒大小的银色装置。她拿起一个,对着光看了看:“你从哪弄来的?”
“以前拍谍战剧,道具组的朋友做的改良版。”楚离说,“比市面上的更隐蔽,续航七十二小时。”
“你早就准备好了。”
“从我决定不再逃的那天开始。”楚离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医院看我妈。”
夏燃也站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某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楚离。”夏燃突然叫住她。
楚离回头。
“如果……”夏燃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选——自保,还是继续斗下去。你会选哪个?”
楚离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夏燃,看着晨光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看着那双眼睛里罕见的、不加掩饰的脆弱。
“我会选你。”她说。
然后转身离开,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
夏燃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微型录音设备,金属外壳在手心微微发烫。她看着楚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看着晨光一点点吞没夜色,看着这个城市在清晨中缓缓苏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看,是阿飞发来的消息:
「燃姐,你要我查的‘项目Z’有眉目了。是个双重加密系统,需要虹膜验证。关联人名单里……有你的名字」
夏燃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然后她打字回复:
「继续查。我要所有关联人的名单」
发送。她收起手机,走出豆浆店。清晨的风吹过来,带着一点凉意。她抬头看天空,云层很薄,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像一把把金色的剑。
她想起楚离最后那句话。
「我会选你」
夏燃笑了,那笑容很复杂,有嘲讽,有苦涩,还有一点……她不敢承认的温暖。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她轻声说,戴上口罩,走入清晨的人群中。
5
楚离到医院时,母亲刚做完早晨的检查。
周蕙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看见女儿时还是努力露出笑容:“小离来了?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吃了。”楚离在床边坐下,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手很瘦,血管清晰可见,皮肤因为化疗而干燥起皮。
床头柜上果然放着一个精致的果篮,旁边有张卡片。楚离拿起来看,上面是打印的字迹:「祝早日康复。楚小姐最近表现很好,望继续保持。」
她面无表情地把卡片撕碎,扔进垃圾桶。
“小离……”周蕙兰担忧地看着她,“那个王总……他是不是又威胁你了?”
“没有。”楚离给母亲掖了掖被角,“妈,你别多想,好好养病。”
“我怎么不多想?”周蕙兰的眼眶红了,“十五岁那年,是我鬼迷心窍,收了那十万块……是我把你推进火坑的……”
“妈。”楚离打断她,声音很温柔,“过去的事不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养好身体。”
周蕙兰看着她,眼泪掉下来:“小离,妈对不起你……”
楚离抱住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我妈,你永远是我妈。”
等母亲情绪平复睡下后,楚离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加密软件,给夏燃发了条消息:
「我妈没事。王振坤的果篮处理了」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淼淼的墓地,我今天会去。要一起吗?」
楚离盯着那行字,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很久,她打字:
「时间和地点」
夏燃发来一个定位:西郊陵园,下午三点。
楚离回复:「我会到」
她关掉手机,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窗外,医院的院子里有病人和家属在散步,阳光很好,但隔着玻璃感觉不到温度。
她想起夏燃手腕上那道疤。
想起她说的“恨就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武器”。
想起今天是她妹妹的忌日。
楚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
像某种决心。
像某种约定。
像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彼此的手,然后说:好,我们一起走。
哪怕前面是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