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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补墨局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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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房不是上房,是上刑】
“到了,几位爷。” 苟掌柜推开了一扇吱呀作响的烂木门,一股陈年墨汁混合着发霉纸浆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就是咱们行间巷最好的【天字一号房】。”
戚伯圆捂着鼻子迈进去,脚下一滑,差点踩到一滩粘稠的黑水。他抬起头,借着苟掌柜手里惨绿的灯笼光,看清了这间“上房”的全貌。然后,他那张视财如命的脸,瞬间白了。
这哪里是客栈的上房?这分明是一间刑房,或者是……尸库。
房间四壁也是用那种发黑的纸浆糊的,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墙上钉着一排生锈的铁钩子。每一个钩子上,都挂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些只有半截身子、或者只有一张脸的“残字”。它们像是一块块风干的腊肉,被铁钩穿过琵琶骨或者脊椎,悬在半空,随着穿堂风微微晃动。有的还在微微抽搐,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有的已经彻底干瘪,成了一张废纸皮。
“这……这是啥?”谷城主酒都被吓醒了一半,手里的桃木剑紧了紧。
“哦,这些啊?” 苟掌柜用一种介绍自家腊肠的语气,笑眯眯地说道: “这些都是以前住过这儿的客官。” “它们大多是刚从上面掉下来的‘正版字’。可惜啊,身上的正气太重,融不进咱们这字缝的墨水。补墨补岔了气,身子就散了。” “为了不浪费,小的就把它们挂这儿晾晾。等‘正气’散干净了,还能拆点笔画下来卖钱。”
他转过头,那双绿豆眼盯着戚伯圆和子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在上面的正文里,各位是人,是角儿。” “但在这字缝里……” 他指了指墙上那些挂着的干尸: “各位就是一盘没吃完的午饭。”
戚伯圆只觉得后背发凉。他看着那些挂在墙上的“前辈”,仿佛看到了几天后的自己。 “这哪是洗味儿……这是洗人啊。”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苦中作乐的懊恼: “早知道掉下来这么惨,当初我还不如直接被雷劈死算了。”
子月没有说话。她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但刚一坐下,椅背就发出一声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个没有天道规则支撑的地方,她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颤。那种感觉,就像是连“握笔的权柄”都在一点点从指缝里渗走。 “这里没有天道。”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在这里,本座不是执笔者,只是一个带着巨款走夜路的孩童。”
【二、 戚伯圆的第一笔“卖字”】
“行了,别吓唬人了。” 子月强撑着精神,冷冷看向苟掌柜,“我们是来住店的,不是来挂墙的。拿墨来。”
“得嘞。” 苟掌柜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砚台,又拿出一支秃了毛的笔。 “补墨可以。但各位爷也知道,这精墨金贵。” “刚才那位女侠给的【人】字,只够房钱和买命钱。这补身子的墨……” 他搓了搓手指,一脸奸商相。
“老子没钱了!” 戚伯圆捂着干瘪的钱袋,“那碎银子你们又不认!”
“不要钱。” 苟掌柜把笔递到戚伯圆面前,指了指砚台里那浓稠得像血一样的黑墨。 “只要爷您……写句话。”
“写话?”戚伯圆一愣。
“对。” 苟掌柜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字缝里的墨,是有灵性的。它不认钱,只认‘命’。” “爷您得写一句对自己不利的话。发个毒誓,或者立个生死状。” “只要这句话写在了这本【补墨簿】上,天道虽然管不着,但‘因果’就认了。” “您这算是……拿您以后的一截命,来换现在的这点墨。”
戚伯圆看着那支笔,手有些抖。他这辈子签过军令状,签过借条,但从来没听说过要签“命条”的。 “写就写!” 戚伯圆眼一闭,牙一咬,透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狠劲: “老子今儿算是跟命摊牌了!”
他一把抓过笔,在那本发黄的簿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字。那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认、却最常挂嘴边的一句脏话——这下,被写成了自己的预言。
【欠债不还者,必有一日遭反噬。】
最后一笔落下。簿子上一道黑光闪过,那行字像是活了一样,瞬间钻进了戚伯圆的手腕。一股冰冷刺骨的墨流,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戚伯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感觉疼得像是被活剐了一刀,却又诡异地像是给断骨接上了榫头,带着一种残酷的获得感。他抬起手腕,看到那行字短暂地浮现出来,像一道黑色的烙印,深深嵌进了皮肉里。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这笔墨,不止刻在纸上,还刻进了他的寿命里。
“好字。” 苟掌柜看着那行字,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抵押品。 “这行字,以后就是您的‘命根子’了。” “说白了,您写下去的不是一句话。” “是一口命。”
子月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止。只是在戚伯圆放下笔的时候,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字是骨。你写出去的那一笔,迟早有一天会回来咬你。”
【三、 虎子的名字,不对劲】
“下一个。” 苟掌柜把簿子转向了谷城主和虎子。谷城主倒是痛快,大笔一挥写了句“酒后乱性必断头”,换了一壶墨酒,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轮到虎子了。这孩子不识字,只能由戚伯圆代笔,或者是让店里的“伙计”来记。苟掌柜招了招手,墙角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书生字尸”飘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笔。 “小孩,叫啥?”书生问。 “虎……虎子。”虎子怯生生地说。
书生点点头,提笔就要写。然而,怪事发生了。那笔尖刚触碰到簿子,就像是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油膜,怎么也落不下去。墨水在纸面上打滑,聚成一个个黑球,滚落一地,就是无法形成笔画。
“怎么回事?”书生愣住了,又试了几次。这次更邪门。笔尖刚写出一个“虎”字的头,那墨迹突然像是被火烫了一样,滋啦一声蒸发了。簿子上干干净净,连个墨点都没留下。
“这……” 书生吓得手一抖,笔掉在地上。他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对着苟掌柜喊道: “掌柜的!这孩子的名字……写不上去!” “不是笔的问题……” 书生指着那本空白的簿子,声音都在发颤: “是纸在躲他!” “他的名字,好像是被硬塞进正文里的!他不属于任何卷宗!哪怕是咱们这收破烂的行间巷,也找不到能容下他的空地儿!”
整个房间瞬间死寂。戚伯圆抱着虎子的手猛地一紧。 “啥意思?”他嗓子发干,“我花三十年阳寿,买了个……无字天书?”
子月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震惊”的情绪。她猛地站起来,走到虎子面前,伸出手指点在虎子的眉心。片刻后,她收回手,指尖微颤。
“不是账的问题。” 子月的声音低得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 “是体系的问题。” “这孩子的名字……没有源头。” “正常的生命,都是由父精母血为墨,天道规则为笔写出来的。但他不一样。” “他就像是有人在虚空中,硬生生从空白里捞了一笔下来,强行捏成了一个人。” 她看着虎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悲悯: “……这世上,从来没给过他位置。”
苟掌柜在旁边听着,那双绿豆眼瞪得溜圆,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看见了绝世怪物的恐惧和贪婪。他喃喃自语: “名字写不进去的,通常是死人。” “或者是……还没出生的神。” “但他……偏偏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四、 子月的底线·苟掌柜的贪念】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苟掌柜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 “咳咳,那个……这位女侠,您也得补补吧?” 他看向脸色苍白的子月,“您这身子骨,要是再不补墨,怕是撑不过今晚这字缝里的阴风。”
子月看了一眼那本簿子,又看了一眼砚台里的墨。那是用无数废字尸体熬出来的、充满了怨气和杂质的劣质墨。 “本座不吃这种脏东西。” 她冷冷拒绝。
“那可就难办了。” 苟掌柜搓着手,一脸为难,但眼底却藏着算计,“要不……您拆个字根?” “小的看您身上不止有那个【人】字。您要是肯拆一笔别的字根下来,小的愿意拿这店里最好的‘天墨’跟您换。一笔换十年命,童叟无欺。”
他在试探。他在试探这个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子月看着他。那一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她没有发怒,也没有动手。她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极其决绝的语气说道: “苟掌柜。” “你听好了。” “【人】字可以花一笔,那是为了入乡随俗。” “但本座身上的【命】。” “一笔不可动。” “哪怕是一点一横,也是这天地的底线。”
这话一出,苟掌柜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但他眼底的贪婪并没有消失,反而更浓了。因为他听懂了。这个女人身上,真的藏着比【人】字更高级、更核心的字根。
苟掌柜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凶光,一边后退一边赔笑: “是是是,女侠教训的是。是小的多嘴了。” “那各位爷早点歇着,小的就不打扰了。”
他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苟掌柜脸上的卑微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狂热。他抚摸着怀里那个刚刚骗来的【人】字,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
“好字根啊……”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声音像是毒蛇吐信: “那么硬的命字……要是能抹一笔……” “我是不是……也能洗掉这身黑墨,重回上面的正文里去当个神仙?”
房间内。行间巷的灯笼忽明忽暗,将四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子月坐在床边,闭目养神。但突然,她猛地回头,看向窗外那片漆黑的虚空。
并没有人。只有那个一直跟在苟掌柜身后的、没有头的影子,正趴在窗户缝上,死死盯着屋里的虎子。那眼神里,没有苟掌柜的贪婪。只有一种冰冷的、机械的、势在必得的锁定。那不是贪欲。那是一种执行任务的冷意。像是天地深处一条被遗忘的死规,终于对那份不该出现的“活卷宗”落下了第一笔。
子月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不安的念头:在这字缝的深处…… 有人,比影将军更想抓住这个孩子。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