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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囚你,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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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是天子,十岁就成了天子。
冉权是我的手下,我的暗卫,我的师父,可他不会老。
我小时候,他就长这样,现在,我二十岁了,他依旧长这样。
天越五十七年,齐胜帝驾崩。
谥号,宸德。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平离。
平离元年,是我登基那年,也是我懵懂记事的年岁。
至于年号,那时的我,完全不知这是什么样的存在,随手指的两个字,似乎也暗示了我的半生。
平难得,全离去。
自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是一个不被喜欢的人。
他们总说我不够聪明。
不,确切的说,他们说我是宫里最傻的人。
太监会打骂我。
宫女从来不管我。
直到当了皇帝,从冷宫出来,他们才会小声唤我陛下。
出了宫,我有了母后,这是我名义上的母亲。
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样,却看她总是浅浅笑着,提着食盒来宫里,给我送好吃的糕点。
她给我备的衣裙皆是桃粉,御花园种了好几株桃树,我等着花最多的时候,从宫墙爬到最大的那棵树上,攀折桃枝。
伸手攀枝时,看到她在远处走过,隔着宫墙,我听到她和宫女说,我是个傻子,做好一个木偶就够了。
于是,我松了手下的桃枝,在朝上大臣吵架时,我一动不动,履行一个木偶的职责。
我才发现,只有冉权,他一直在我身边。
每半月就勒紧胸口的布条是我与他唯一的实质联系,像脐带。
除了我唤他,或者是发生危险,不然,我见不到他,但我知道,他在。
在我跌下桃树时,在我午夜未眠时。
就这样,到了十五岁,一切的转变从春日晚开的枝头桃花开始。
冉权说我很有天赋,他要教我练剑。
母后带来了一个先生,说教我读书。
大臣们也让我可以动一下,偶尔还能笑一笑。
一切好像都随着花开,冰融化着。
冉权教了我三月,这三月里,我每晚都能见到他,我看到院子里的雪化了,看到地上长出了小小的花。
他说,让我好好练,学会这套剑法保护自己。
我揪着地上的花,满不在乎的点头。
反正冉权很厉害,我只要喊他就好。
而冉权,他似乎是不喜欢我这态度,只要我有哪天懒懒散散,晚上就要抹着药膏,和着剑鞘打出来的伤睡下。
日子就这样过去,早朝在龙椅上昏睡着,听大臣们吵架,下朝后听先生读之乎者也,晚上再和冉权练剑。
“背下此篇,赠你一物。”
也许是看我三月都背不下一篇先生布置的诗文,心疼我被打红的手心,在又一次给我上完止痛的药后,冉权抿唇,许下了他对我的第一个承诺。
之后的时日,我一字一字读,记下那些经世济民,制衡之术的字眼,哪怕,不知何意。
不到半月,在我于先生面前背下诗文后的那个夏夜,在萤火间,在明月下,我舞完剑,看他抿唇递予我一套新的练功服,如月色纯净。
“静舟,奖你。”
我曾以为,自己能够一直如此,在大臣的吵架声里,在先生的诗文里,在月夜下。
可在蛙和蝉渐渐消弭的叫声里,在一贯如常的夜里,我突然,突然找不到他了。
我的手下,暗卫,师父,我的冉权,我找不到他了。
“天降妖祸至我大齐……”
这是先生让我背下来的话,他说现在看不懂就跟他背下来,但我已经学会了。
我在蛙声消弭后的月夜,已经会了。
平离十年,小雪。
这年我二十岁,距离冉权离开,花落了五次。
我小心抖落肩上的雪,踩过石阶,进殿时,我再次见到了冉权,不过,是满身是血的冉权。
他唇冻得发紫,面色跟外面的雪一样白。
他用手捂着腹部,血渗透他的手指,浸透了他一贯的黑色衣裳,滴落在我的宫殿。
他身上的刀伤,是御用侍卫所佩的样式。
第二日,礼部尚书呈上奏折,禀太傅于府上被歹人所刺,不治身亡。
母后听此消息,哀恸大哭,请愿自此搬出宫中,常伴青灯古佛,为我大齐祈福。
念太傅为母后之父,为国辛劳半生,我追赐太傅谥号为忠安,追封为安国公。
回到宫中,看着那个昏迷的人,我想过,我要问他,为什么要保护我,又为什么要一声不吭离开。
可是,我没说。
我为他养伤,给他上药,看他每日昏迷的睡颜。
我把他,关起来了。
众人的恶意流向最低点,到我这个木偶身上,我的恶意,流向冉权。
他不能走,他走了,我怎么办。
看着他身上慢慢恢复的伤,我抚过他的眉眼,轻轻靠在床榻一角。
“师父……我不会让伤你的人好过的……”
平离十二年,霜降……帝荒淫无度,暴政无为。
史官记下这一年发生的事,顺带,在最后给我写上一笔。
我想了想,挺好,挺好的。
至少现在,全天下都怕我。
我将冉权纳入后宫,封为王夫。
每日去看他。
这哪里算得上荒淫,比之前朝,我只一人而已。
哪怕,哪怕最初他不想见我,哪怕,他总是紧抿着唇,闭眼不语。
可,那又如何。
吻透了,就会有温度的。
再如何苍白的脸色,染透了情欲,都会显出血色的。
只要让我听着他的呼吸,就够了。
我不怕他不见我,毕竟,我可以囚他。
我只怕,他不见了,求他不能。
冉权教我的剑法很好用,能够一击毙命,一剑杀众人。
与先生教的制衡和培养势力一起,就更好用了。
先生是罪臣之身,他所求,是为家族翻案。
或许,他曾经也是想利用我这个同为罪人的木偶皇帝。
可他想错了,我不是木偶,也不承认自己是罪人。
我在短短几年里,用他教的方法,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被世家大族所压制的清贫学子,还是有不少可用之人的,甚至,更好用。
大学士,科举路,世家子。
铲除,开道,推恩。
像他教的一般,我毫不留情,毫不留情地铲除一切阻挠者——包括他。
不过,在他死后,我还是为他翻了案。
我站在他的坟前,为他奠了杯酒,以他那双饱含悲愤的眼,给了他想要的清名。
“先生,对不住了。”
平离十三年,大暑。
“太傅上书,齐安边境频发妖祸,安国恳求我朝派人除妖。”
“大理寺少卿上书,天牢罪人频频寻死,是否要加快审理?”
听着这些话,我按了按额头,忍下想吐的念头,闭眼示意太监退下。
近年来,齐国境内越来越多的妖祸兴起。
为了除妖祸,我下旨成立了除妖堂。
教导者,是我,应该说,是伪装好的我。
我不是人,应该这样说,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我的血,可以除妖。
我的剑法,不止可以杀人,还能杀妖。
我想起小时候,还在冷宫的时候,我被冉权抱着蜷在水缸里,外面是妖邪的嘶吼声,我憋气时不小心碰到了水缸底的石头,冉权抓住我挣扎的手,血染红了水面,妖邪的嘶吼声退去后,冉权抱我出来,在冉权的保护下,我从柜缝里看着他滴血的手,就这样躲过了一夜。
而也因此,在皇宫被妖邪大肆血洗下,我活了下来。
所以,我是皇帝。
所以后来,哪怕他们知道了我是女子,哪怕不少官员上书,斥我为罪人,我还是皇帝。
平离十五年,寒露。
病热的梦总是不真切,不然,我为何会从黄沙金甲间回到破败宫殿,为何,会看到那个着一身黑衣,拿红剑的沉默身影。
可抚在我额角的温度如此真切,受了伤的躯体也不再疼痛难忍,我想,他还是不忍,不忍心我的。
哪怕,哪怕这真的是梦,就借此让我回到年少,尽了此生。
《大齐帝纪》
平离十五年,寒露时节,齐凌帝率除妖堂及众军士,于齐安边境消万妖,庇万民。
除众妖后,帝陷昏迷,一夜白头,众民伏拜长街三日,为帝祈福,帝醒,大安,赏众人。
平离十七年,秋分。
“除妖堂四处兴起,陛下所选之人已遍布各地城池,所选弟子亦在扩展,多数妖祸已除,逐渐平息。”
“阁老商议,即日宣布陛下驾崩,不日即另立新帝。”
看到心腹这两封飞鸽传书的信时,我已从诡谲的朝堂到了山青满,水流长的一个小城,平城。
我抬掌将信放在手心焚尽,看着手里只余细微灵力后,我低下头,扶着脑后的发簪,固好风吹落的几缕白发。
青山,秀水,看着月白色裙边随风而动的草叶,我抬起头来,靠着树远望,发现这确实是个好地方,甚至还能从清澈的水面看到不少游着的小鱼。
而不远处,站着我的师父,冉权,多年来一袭黑衣负红剑,抓鱼也依旧冷肃。
“青鲤不多,红鲤如何?”
“师父,红鲤与师父的剑色相同,我不想吃。”
“好。”
看着冉权把好不容易抓到的红鲤放入水,甚至用剑与小鱼较劲,我不禁笑出声。
他原谅我了吗?
我不知道。
可我想他笑,哪怕,只是抿唇而已。
平离二十三年,立春后三日。
齐安边境,妖祸再度肆虐,一举攻向平城。
城内妇孺老少皆痛哭。
城门即破时,一白衣覆面仙人携一红剑,刺入妖群中,直取妖族之首。
一人守下一城,死守城池,整五日。
天有异象,妖群触仙人尸首,皆化为水。
后有另一仙人,黑衣而来,立于城,镇数万妖邪。
平城安。
载入县志。
“师父,你……你为什么……不……不会老啊……”
“别说话。”
“师父,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炼的续生丹不够,撑着,我带你去找师尊。”
“师父,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我师妹的孩子,我该救你。”
“师父,最强的妖邪……被我除了,剩下的,他们不能再轻易伤人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静舟很厉害。”
“师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
“别再说话了!”
“我带你去师门,见师尊,结为道侣。”
“……好……”
“师父,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