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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就在顾青崖以为他要辩解,或要恼怒时,李潇浦却点了点头。

      “下官不曾读过多少史书,”李潇浦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也不知百年后史笔如何。只是娘子爱吃这望江楼的桂花糕,我又实在是囊中羞涩买不起,今日沾了总督大人的光能够尝一尝这美味,也就斗胆想要把这糕打包回去,还望大人莫怪,”

      他抬眼,看向顾青崖,眼神干净,坦荡得近乎钝感。

      “至于美名与否……”他顿了顿,那笑意很淡,“下官微末之职,何敢求名?但求心安罢了。”

      顾青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二甲第七名你说你不曾读过史书,治河都事你说你囊中羞涩,实在是拿他当傻子看。

      他直起身,收回了撑在桌沿的手。

      “李大人真是牙尖嘴利。”他重新勾起唇角,眼底却冷了下去。

      他说完,不再看李潇浦,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边时,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

      “对了,”顾青崖很快调整了心情,“李大人已经而立,与夫人成婚三载,尚无子嗣吧?若是将来儿女绕膝,再打包三块糕,怕是不够分呢。”

      这话说的刁钻刻薄,连旁边的小二都瑟缩了一下。

      李潇浦却只是再次躬身:“谢大人关怀,子嗣之事,随缘而已。”

      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顾青崖不再说话,掀帘而出。楼梯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顾安给顾青崖打着伞,上了温暖的马车,车帘放下,隔绝了外头的雨声和潮气。

      车厢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顾安跪坐在对面,点了醒酒的香,小火炉上还烹着热茶。

      “世子,”顾安问道,“今日你见了李潇浦,可试探出什么来了?”

      顾青崖闭着眼,许久,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的冷笑,似乎是非常的瞧不上。

      “李潇浦……”他顿了顿,斟酌用词,“要么是真憨直,要么是装到了骨子里。”

      “我瞧他,不像装的。”顾安小声说,“那望江楼的桂花糕,一碟卖二钱银子,确实够贵的,差不多是寻常人家半月嚼用。他若真要求名,大可在席间当着众人的面多说几句家中清贫,夫人病弱,何必等人都散了,才折回去包那三块残糕?平白惹人笑话。”

      顾青崖睁开眼,显得有几分烦躁。

      “不是装?”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有些冲,“那他夫人嫁了他,才是真倒霉。连几块像样的糕点都吃不上新鲜的,还得等宴席散了,捡别人剩下的。回头还要被丈夫拿出去说道,当个爱妻的佐证,你听听他说的,三块正好,多了她要贪嘴,呵,倒成了他的体贴。”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何必为个素未谋面的妇人烦心?

      要骂也应该是骂李潇浦沽名钓誉才对,让人无端想起京中那些所谓清流的虚伪嘴脸。

      顾安觑着他的脸色,自然知道顾青崖为什么而生气,世间总总不平,无非是感同身受而已。

      不敢再言,只默默斟了杯热茶递上。

      顾青崖接过没喝。茶水温热,透过瓷杯熨帖着手心。他垂眼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问:“他夫人江晚,资料上怎么说?”

      顾安一愣,明明那些资料世子自己都看过无数遍,怎么反而还要问他?

      忙答道:“江氏,名晚,江业独女。江业获罪问斩后,周自秋就是现今的翰林院编修,当即给了休书。三个月后,李潇浦娶了她。外头都说,是李潇浦念着师恩,才……”

      “才什么?”顾青崖打断,语气讥诮,“才娶了个罪臣之女,断了自己前程?李潇浦已经在河道都事上坐了七年,就是他自己没本事……”

      顾安噤声,不敢多言。觉得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世子,今天就像是一个火药桶。

      发泄了这么一通,顾青崖重新闭上眼。可眼前却挥之不去地浮起一些画面。一个病弱的妇人,在昏暗的屋里,等着丈夫带回两块别人吃剩的糕点。

      还要感恩戴德,还要配合着演出伉俪情深的戏码。丈夫还要在外面宣扬自己多么多么的疼爱妇人,是一个忠贞不二的大好人,

      为了这表面上的光鲜亮丽,背地里多少的苦楚妇人都吞在肚子里,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说。

      真真是可怜,又可悲。

      他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按下这些无谓的念头。

      不过是场宴席,一个无足轻重的河道官,一个更无足轻重的内宅妇人。如此而已。怎么让他如此心烦意乱。

      在城西榆钱巷深处,有一进小院的正房东屋还亮着油灯。江晚坐在木桌前,桌上摊着一本《河防通议》,页边密密麻麻是她父亲生前批注的小楷。

      她在等李潇浦归家,也趁着难得的空闲继续进行批注。父亲身死,治河未成,她手中的笔悬着,一刻不停。

      江晚听见院门轻响,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十分的轻快,看起来李潇浦今天心情不错。

      她搁下笔起身,端起桌上温着的粗陶茶壶,倒了半杯热水。

      门帘被掀开,李潇浦带着一身湿冷的潮气进来,脱下外袍。

      “回来了?”江晚接过他脱下的半湿外袍,挂在门边的架子上,“雨这么大,怎么不打伞?浑身都湿透了。”

      “衙门发的油伞坏了,还没修,这雨下的也不大。”李潇浦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放在桌上,“望江楼的桂花糕,剩下了我就打包回来了,你要是饿了,垫两口。”

      李潇浦说的坦然,他也知道江晚不在乎这些,江晚确实也不在乎,她看着那包糕点,没立刻去拆,目光落在丈夫脸上。

      李潇浦鬓角微湿,神色平静,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

      “宴席还顺利么?”她问。

      “顺利。”李潇浦走到盆架前,就着凉水洗了把脸,“新来的顾总督年纪虽轻,气势很足。徐布政使和其他官员都很奉承这位。”

      江晚不再问,低头解开油纸包。三块桂花糕静静躺在油纸上,莹白如玉,糖桂花的香气幽幽散开。

      她拈起一块,小口咬下。糕体绵软,甜而不腻,确实是望江楼的手艺。

      “好吃么?”李潇浦擦着脸,回头问。

      “嗯。”江晚点头,将另一块推过去,“你也尝尝。”

      “我吃过了。”李潇浦摇头,走到桌边,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在看闸口那一段?”

      “父亲批注说,闸口底板需用铁力木,可如今多用松木,难怪易腐。”江晚指着页边一行小字,“你昨日勘验的,是不是松木?”

      “是,不只是松木并且你看开始腐坏了。”李潇浦在她对面坐下,就着她手中咬了一半的糕点,很自然地咬了一口。

      望着她担忧的眼神,宽慰道,“不必担心,我已拟了条陈,明日递上去,看顾总督能不能批下银钱更换。”

      两人就着昏黄的油灯,头凑在一处,低声讨论起闸口的尺寸,木料的干湿和夯土的配比。时不时的相视一笑,偶尔起了争执,吵嚷起来江晚便推李潇浦一把。

      才想起来他还是湿漉漉的,“赶紧去洗漱,灶上给你留了热水,小心明天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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