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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寨主余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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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和意静立人群之外,目睹这宛若神谕降临之幕。
她曾笃信:世间苦难皆为棋局,人心无不汲汲于算计。
此刻,那圣洁笑容却如利剑,劈开她心中最不堪之处,照亮她久溺于权谋斗争近乎荒芜的心原。
她生于朱门,长于倾轧,自以为早已淬炼得冷情冷心。
然此刻,指尖微微发颤,为那不计回报的守护,为那不为权禄的纯粹。
原来世上真有这般人存在:俯身可为微末者撑起一方屋檐,昂首亦能护万民于乱世。将每一个破碎的生命,郑重安放于心尖。
那位老者的话语,她信了!
蒋和意提着染血的裙裾悄然后退,绣鞋踏过满地狼藉,恍若踏碎两个世界的边界。
她抬手轻合木门,将满室暖香与婴啼尽数隔绝。
转身,残阳如血,斜照檐下。
蒋和意倏然停步仰面,任余晖倾洒。这片刻暖意,竟比京都锦衣玉食更教人贪恋。
“攸宁,怎么独自待在外面?仔细受了风寒。”身后,芹娘关切问道。
蒋和意回身浅笑:“屋里炭气重,出来透口气。”言罢,眼波微黯,“只是想起李娘子待我亲厚,却未能给她孩儿备礼,心下实在过意不去。
“莫往心里去,”芹芹娘执起她微凉的手轻拍,“你初来乍到,连自家箱笼都未理周全,李娘子最是明理,岂会在意这些虚礼?”
“好。”蒋和意低声应道。
静默片刻,她无意问道:“对了,芹娘姐姐,今日怎么没见那三位接我入寨的大哥?前日还说要教我认山径呢。”
“哦,”芹娘心下明了,轻松答道:“许是朝廷又要来剿,他们布防去了。”
见对方神色微凝,忙温声宽慰:“别怕,攸宁。朝廷年年这般雷声大雨点小。咱们寨子占着天险,寨主又武艺超群,断不会教官兵讨得便宜去。”
蒋和意哪里是畏惧朝廷?她分明深知此番领兵之人是谁。
念及那人暴戾专横的性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她心头骤然一紧。安民寨此番恐在劫难逃。
这世外桃源般的净土,这些淳朴良善的人们,岂能轻易化作他军功簿上一行冰冷的墨迹?
蒋和意敛住心神,唇边绽出恰到好处的羞怯笑意:“芹娘姐姐,说来惭愧。我入寨这些时日,尚未得瞻寨主风采。寨中待我恩重,我感激得紧。不知姐姐可有办法,让我见寨主一面?成全我这份念想?”
“此刻?攸宁,你为何要在这会儿见寨主?”芹娘面露难色,“平日倒还好说,我可以为你疏通疏通。可此刻,寨主怕是正与各位当家商议退敌之策,我...”
就是要趁现下!才有可能说服寨主,避免这一场战事!
蒋和意心中急切,面上仍是纯真:“正是此刻才难得呀!”
她轻扯芹娘衣袖,眸中星光流转:“说不定能见识寨主运筹帷幄的英姿呢?好姐姐,我就隔帘望一眼,绝不惊扰。”
“可...”
见芹娘仍在犹豫,她索性将脸偎在对方肩头,软语相求:“好芹娘,好姐姐,求你了,你就成全我这份仰慕之情罢!”
“行!”芹娘终是抵不住这般纠缠,“庞婶正要往大堂送膳,我替你说道说道。”
“太好了!”蒋和意欣喜地挽住她手臂,“芹娘姐姐对攸宁最好了!”
“不过,你先换身衣裳。”芹娘瞧着她满是血迹的装扮,“可不能这样去布菜。”
“好,还是芹娘姐姐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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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芹娘周旋,蒋和意顺利接了庞婶的差事,可入大堂布菜。
临行前,芹娘执着她衣袖,拉她到旁,再三叮嘱:“攸宁切记,只望一眼便回,万万不可惊扰寨主和当家们议正事。”
“芹娘姐姐放心,我最是乖巧听话了。”蒋和意应下,连连点头。
“走罢丫头,跟紧我。”庞婶端起托盘,招呼一声,身后众人齐齐跟随。
蒋和意快步走向灶台,稳稳托起一份膳具,碗盏在盘中发出细微碰撞声。
芹娘退开一步,目送蒋和意端着托盘离去。
上菜一行人,穿过炊烟袅袅的灶房,路过之处,寨民们仍井井有条劳作。
磨刀汉子在石阶前霍霍打磨兵刃,妇人们照旧收回白日里晾晒的菜干,只是往来巡逻的守卫步伐较平日更急促。
蒋和意仔细瞧着,临危不乱,森然有序,想来这位寨主能力不凡。
众人行至大堂前才停下脚步,庞婶侧身撩起青布门帘。
蒋和意随着队伍,垂眸迈过门槛,刹那间凛冽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厅堂中央,八仙桌围坐着七八位气息凛然的当家人。
空气凝滞如铁,唯闻争执之声裂帛般响起:
“不行,我绝不同意如此冒进!”左首面容精悍的汉子拍案而起,“这回,来的是久经沙场的平南王,不似嘉庆郡中那群酒囊饭袋,我们必须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三哥莫长他人志气!”对面脸带刀疤的女子当即反驳:“我们探得的消息再明白不过!这位平南王用兵最是狠绝,若示弱退守,反倒助其气焰!”
“那你说如何做?”汉子额角青筋暴起,“谨慎不成,正面迎击不是对手,就这么让他把我们寨子围得死死的?坐以待毙?”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蒋和意垂首端膳,踩着轻悄步子趋近主位。
数道焦灼目光如利刃掠过,又迅速收回纷争之中。
她将青瓷盘轻置案前,抬眸,呼吸微滞。
烛光映照下,那座首之人肩背挺若青松,麦色面庞上眸光如电,五官明朗大气,正凝注于舆图。
沉思之间,眉宇自带千钧之势。
她,便是余崖?!
蒋和意心弦震颤,忽忆起李娘子枕边那枚银锁温润光泽,再看这女子如山岳般的身影,暗叹:原来杀伐决断与绕指柔肠,竟可同存一身。
“我有法子,能解寨子当前困局。”
清音落定,满堂争辩戛然而止。
先前争执得面红耳赤的诸位当家倏然转头,十余道利箭目光齐射向蒋和意,这个本应退下的布菜丫头。
庞婶慌忙抢步上前,对着主位解释:“寨主见谅!这丫头是前几日新来的猎户之女。年纪小,性子天真,她定是忧心寨务才口出狂言...”
说罢,她急忙去拉蒋和意手:“攸宁姑娘,我们走罢,可别耽误了当家们议事。”
蒋和意轻拨开庞婶之手,反在庞婶腕间轻轻一按,示意她无碍。
蒋和意目光扫过全场,朗声宣告:“我非猎户之女,乃当今朝廷正三品官员礼部右侍郎蒋度年独女,蒋和意!”
她迎上满堂惊疑目光,随后径直望向主位那双深潭眸子,朱唇轻启,字字铿然:“确有良策,愿献寨主。”
“锵——”
数道寒光应声出鞘,兵刃破空之声撕裂堂内沉寂。
知晓她是官家女子,几位当家眸中霎时涌起血色,猛地抽出随身兵刃,直指蒋和意!
“官府的走狗!竟敢混进寨子!”
“说!你是不是那平南王派来的细作!”
“崖姐!休要听她胡言乱语!”那面带刀疤的当家最为激愤,转身抱拳,“官门中人何时怜惜过我们这些草民性命?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顶戴花翎!拿下她!用她去向平南王换退兵,才是正理!”
数柄刀剑相向,蒋和意心脏狂跳不止,却始终寸步未退。
她目光越过重重刀影,楔入主座:那位始终静默的寨主,才是破局关键。
蒋和意在等待,等待她的反应。
余崖并未说话,眼神扫过桌面,众人霎时噤声。
“蒋小姐,”
余崖抬眸,目光沉沉压来。
坐姿未改,周身威风却如崇山倾覆:“你何处来的底气,认定余某定会容你全身而退?”
烛火映亮蒋和意骤然舒展的眉宇。
她终于,等到余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