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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流民 ...

  •   寒冬凛冽,朔风卷着细雪掠过京都檐角。
      戴老夫人病逝,此事在朱门绣户间层层荡开。
      戴氏乃累世清流,姻亲故旧遍布朝野。吊唁车马阻塞长街,素帷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通王萧其瑾闻讯,即刻策马赶往戴府。
      发引那日,铅云低垂,积雪在街衢两侧垒起两道苍白的屏障。
      送葬队伍如素练蜿蜒,唢呐声撕裂冻僵的空气,纸钱纷扬似玉蝶乱舞。
      按制,亲王无需徒步送葬,然萧其瑾始终默然随行在队伍外侧。
      他目光穿过飘飞白幡,紧紧追随那道纤弱身影,无言相随。
      戴蘋步履虚浮,素服更衬得面色惨白。红肿眼眶里空茫无光,仿佛魂魄已随祖母西去。
      她自幼失怙,全赖祖母抚育教养。病榻前亲尝汤药、夜不解带的那些日夜,终究没能留住老人渐逝生命。
      行至城门处,队伍忽然停滞。
      前方传来管事低声呵斥与异乡口音的哀告。
      管家匆匆回禀:“老爷,是南边逃来的流民拦路乞食。”
      戴老爷悲容中透出悯色:“赠些银钱,让他们好生过冬罢。”
      “是。”管家快步向队伍前端,从兜里掏出些银钱,将人劝走。
      未几,队伍重新行进,哀乐再起。
      萧其瑾凝视着那几个蜷缩的佝偻身影,眉头微蹙:南地流民何以忍受北国苦寒?
      “去,查查。”他吩咐侍卫。
      “是,属下领命。”
      侍卫离去,萧其瑾目光落回那抹素白身影。
      --
      半月后,文华殿内。
      通王萧其瑾手持玉笏,出列躬身:“启禀父皇,经儿臣详查,京畿流民之患根源不在天灾,实因嘉庆郡羚山匪势猖獗。匪众据险筑寨,劫掠焚村,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岂有此理!”昭华帝震怒,玉镇纸在御案上铿然作响,“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恶匪为祸一方,致使朕的子民流离失所!嘉庆郡的官员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迟迟不报?为何剿匪不力!”
      天子盛怒,如雷霆压顶,丹陛之下静可闻针。
      “此等恶匪必须根除!”皇帝目光扫过武将班列,“谁愿往剿之?”
      武将班列一片沉寂。
      年关将至,勋贵武将皆求安稳,不愿出征;年轻将领欲请缨,却见户部尚书魏大人暗递警告。
      此事既是通王查出,明摆着要揽此功。年末各衙门正待户部拨银,谁敢此时开罪财神?
      昭华帝见武将瑟缩,眼中尽是失望。如此惧怕权贵,如何能成为护卫一方的将领!
      萧其瑾再度躬身:“父皇!此事既是儿臣查清,对前因后果最为熟悉。儿臣愿亲往嘉庆郡,周密部署,剿灭匪徒!”
      魏氏一脉官员纷纷附和。
      昭华帝凝视六子,目光复杂。
      此子虽敏锐,却急躁易怒,剿匪非同儿戏...
      傅宰辅出列:“陛下,毓王殿下仁德爱民,心思缜密。依微臣之间,若派殿下前往,必能剿抚并用,彰显皇恩。”
      不料,毓王萧其珏摇头婉拒:“多谢傅宰辅美意。然既明手无缚鸡之力,于军旅一窍不通。若贸然前往,恐损兵折将,反助匪焰。”
      他转向御座深揖:“儿臣虽不能往,愿举荐一人。”
      “平南王萧其玉,身经百战,正当其任!”
      毓王竟会举荐政敌!满殿官员皆惊。
      御座之上,昭华帝眼底掠过赞许。
      老三这番举动着实令他欣慰。既能清醒认知自身不足,不贪功冒进;更能摒弃党派之见,因公举贤。
      这般胸襟气度,堪为君子!
      满朝武将中,敢开罪通王又不惧其党羽的,唯平南王萧其玉而已。老三能在瞬息间看透此节,当真慧敏!
      “父皇,”萧其珏再度躬身,言语恳切,“剿匪非同儿戏,更非纸上谈兵。羚山匪徒既能成势,必是凶悍狡诈之辈。将士再是精锐,若统帅无临阵之能、无沙场之验,恐徒耗钱粮,损兵折将,反损天威。故儿臣以为,七弟实乃不二人选。”
      “三哥这是何意!”萧其瑾按捺不住,出列反驳,面染愠怒,“明明是弟弟我率先察觉流民异常,查清根源,你却劝父皇将此事交由七弟?”
      “六哥息怒,”一直静观的平南王终是开口,“三哥举荐,无非是认定我比六哥...更胜一筹罢了。”
      自流民事起,萧其玉便冷眼旁观殿中百态。虽意外于萧其珏的举荐,但既得良机,岂能错失?
      “儿臣不才,”他大步出列单膝跪地,利落抱拳行礼,“愿亲率精兵前往平乱。儿臣的能耐,父皇与诸公皆有目共睹。必以最短时日,最小代价,犁庭扫穴!若不能平匪,甘受军法!”
      字字铿锵,皆是累累军功铸就的傲然。
      “臣,附议。”
      兵部尚书关同恺出列躬身,表明立场。
      这位向来中立重臣表态,萧其瑾瞳孔骤缩:好个萧其玉,竟真将关同恺笼络了去!
      “平南王所言,甚合朕意。”昭华帝目光扫过众臣,最终定音,“剿匪事关国体。珵美,你久经沙场,此事交由你朕最是放心。即日点齐两千精兵,前往羚山荡平匪患,扬我国威!”
      “儿臣,领旨!”萧其玉声震殿宇。
      起身时,眼风掠过面色铁青的萧其瑾,狂傲尽显。
      --
      朝散后,金水桥外的寒风吹不散萧其瑾心头郁火。
      那记轻蔑眼神如毒针反复刺扎,他脚步一转,径往正乾宫讨要说法。
      殿内,昭华帝正批阅奏折,见六子直挺挺立在案前,满脸愤懑,只得搁笔。
      “父皇!”萧其瑾语带哽咽,“儿臣心里难受!明明是儿臣辛苦查清流民根源,您却将差事交给七弟!还有三哥,当着文武百官说儿子不如他!真是气死儿子了!”
      昭华帝气笑:“哦?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评断?莫非朕应收回成命,转而让你去?朝令夕改,天家颜面何存?”
      “儿子只是气不过...”他下意识努嘴,露出幼时委屈神态,“七弟回京不过半年,三哥就向着他。如今连父皇也...明明儿子才是陪伴你们最久的那个!”
      皇帝揉着额角,对这个被宠惯的六子无可奈何。他及冠后不再缠着兄长,反倒全赖上他这个父皇。
      “想来真是委屈思睿了。”皇帝语带纵容。
      “可不是?儿子委屈死了!”得了安慰,他愈发放纵,“还不如少时!那会儿三哥和父皇最在意儿臣。后来靖安分走宠爱,儿子不去计较。”
      昭华帝执卷佯阅,漫应数声,只盼六子快泄郁气。
      “可那萧其玉!他凭甚么?”萧其瑾声愈激切,“及冠之年不知礼数,终日呛声犯上!凭何三哥与父皇非得向着他、宠着他?”
      “朕还不够宠你?!”昭华帝合上奏折,“你说倾慕戴翰林长孙女,朕舍下这张老脸让那老古板点头;复让你母妃设宴牵线,宴请戴司籍;半月前,你擅自为戴老夫人送葬,朝议汹汹,朕犹力排众议。桩桩件件,哪件没依你?倒头却换来一句偏心?”
      “可……”萧其瑾语塞。
      “思睿呐,”皇帝语气转缓,却难掩疲惫,“你及冠五年余,早该稳重些了。莫总如孩童般争宠。”
      他不耐摆手:“走走走,赶紧出去,别总在这儿碍朕眼,朕还要批折子。”
      萧其瑾梗着脖子反问,“父皇这是嫌弃儿子了?”
      昭华帝气得抄起御笔掷去:“赶紧给朕滚蛋!别在这儿耽误朕处理正事!”
      那毛笔被轻松接住。
      见父亲真动了怒,他这才悻悻行礼:“儿臣,告退。”
      萧其瑾将御笔交予内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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