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扣》Amper

12、木行

　　凝视这双倔强的清眸，萧其玉忽觉，驯服这般野性的女子倒也别有趣味。
　　他缓缓归座，重新审视眼前人：“蒋三小姐奇货居，当真不重要了？”
　　“自然要紧，”她冷然，“只是王爷如今应已了解臣女性子，它若好好地立在那，臣女相助的可能，便多一分。”
　　“那你爹娘？也不在意？”
　　蒋和意骤然色变，瞳孔猛地收缩，死咬下唇：“王爷，究竟所求何物？”
　　“蒋三小姐就这般执着于具体物件？”
　　“王爷不也是，执着于逼迫臣女？”
　　雅间霎时死寂。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茶香与剑拔弩张诡异交融。
　　“王爷，这饭菜一看好吃得不得了，香得末将口水直流，你们竟能忍住不动筷？”齐英挠着头，眼巴巴望着满桌佳肴，脸上写满暴殄天物的惋惜。
　　萧其玉斜睨他一眼，心下了然：“既想吃，便坐下吃罢。”
　　“嘿嘿，”齐英狡黠一笑，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屁股坐下，“末将谢过王爷。”
　　他抓起银箸，大快朵颐，吃相豪迈。
　　萧其玉把玩酒盏，想起半刻钟前，对面位置那双含刺的明眸，唇角微勾。
　　明明受制于人，却燃不肯屈服，字字句句带刺。
　　萧其玉脸上漫起笑意。
　　这京都日子，或许不会如预料中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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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府马车已驶入长街。
　　车厢内，蒋和意倚着软垫闭目，试图驱散颈间残留寒意。
　　马车忽地颠簸停滞，她极为不悦。
　　南木急忙扶住她微倾的身子。
　　“前方何事？”蒋和意不耐睁眼，语带未消余愠。
　　车夫急禀：“回三小姐，有官家子弟当街欺辱民女，百姓围观看热闹阻了路。”
　　“绕道。”
　　“是。”
　　缰绳将转时，一声清叱破空而来：“放手！”
　　这声音……！
　　蒋和意心头骤紧，猛地掀帘望去。
　　昨日毓王妃寿宴上见过她，是毓王妃贴身婢女！
　　她正为那民女解困。
　　还待细看，马车已转向驶离。
　　车轮滚动，纱帘垂落。
　　毓王妃贴身婢女，为何会出现在这市井纠纷中？
　　--
　　距那日与平南王不欢而散，已过六日。
　　蒋和意将自己深锁机关房，终日与木料图纸为伴。
　　这日天光初透，弄棋便轻手轻脚入内侍奉梳妆。
　　她为小姐择了身浅碧窄袖襦裙，青丝利落绾起，仅簪一支素玉簪。
　　“三小姐，车马已备妥，徐掌柜传话诸事俱已安排。”弄棋为蒋和意整理腰间机关球，轻声禀报。
　　蒋和意颔首，明眸清亮如洗。
　　城东木行新到一批上等木材，她需亲往挑选，为下一批巧物寻最佳用料。
　　马车辘辘行至木行，徐仁早已候在门前。
　　见蒋府车驾，疾步相迎：“三小姐安好。小人已与宁老板接洽，特将新到良材单独备置，恭请您过目定夺。”
　　蒋和意微微颌首：“有劳徐掌柜。”
　　宁老板虽年岁已长，精神却矍铄。
　　见贵客临门，忙堆起热情笑颜，上前作揖：“承蒙三小姐青眼，小店每得新货，您总是最先关照！快请进，木材皆按旧例依产地陈列，任您细细挑选。”
　　他引众人至厅堂中央，指着淡黄纹理的木料，如数家珍：
　　“您瞧这南洋黄花梨，纹理行云流水，还带辛香。”
　　又抚向紫黑木料：“此乃紫檀，寸檀寸金，打磨后光泽耀目！”
　　转而指向浅色木材：若论实惠当属江浙榉木，宝塔纹层叠如山。”末了指向芳香木料，“还有这香樟，防虫蛀，最得闺阁喜爱。”
　　蒋和意凝神静听，纤指轻抚木纹，时而拈起样品掂量，时而俯身细嗅。眸光流转间，已在心中权衡各项特质。
　　良久，她抬首恢复平素冷静：“黄花梨与紫檀虽佳，价高需慎用。榉木与香樟可作主力。具体选用还待图纸定夺。徐掌柜且与宁老板核价对账。”
　　“谨遵三小姐吩咐。”徐仁恭声应下。
　　具体事宜的推进，乃徐仁之事，蒋和意只需几日后，等其将最终账目清单呈上，批复即可。
　　“徐掌柜，此处便交予你了。”吩咐完毕，蒋和意欲转身离去，一道熟悉的威压嗓音自身后传来，
　　“不想蒋三小姐不仅精通机关，对木材竟也如此在行，实在是出乎本王意料啊。”
　　蒋和意背对来人，不愿回首，极不愿瞧见那张自大的脸。
　　徐仁与宁老板闻得“本王”二字，慌忙躬身作揖：“草民参见王爷！”
　　蒋和意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已换上得体浅笑，敛衽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弄棋南木紧随其后。
　　萧其玉目光灼灼：“平身。”信步至她面前，扫视满堂木材：“本王府邸需修缮园景，可惜本王对此道一窍不通。今日既偶遇，可否请三小姐指点一二？”
　　堂堂亲王，府邸修缮这等小事，何须他躬亲？
　　蒋和意心中冷笑，面上仍持恭谨：“王爷说笑。臣女不过是为铺子采买，岂敢称精通？这木行宁老板，与臣女合作多年，是个值得信任之人，王爷尽可放心询问于他，定能为您甄选合用之料。”
　　宁老板忙接话：“王爷，草民...”
　　“可本王，”萧其玉漠然打断，“偏想听蒋三小姐解说。”
　　蒋和意袖中手指微微蜷缩：“王爷，这木行并非蒋氏家族产业，宁老板才是东家。臣女岂敢越俎代庖，失了礼数？”
　　萧其玉不以为意，转问宁老板：“适才，蒋三小姐选了哪些木材？”
　　蒋和意意心头一沉，认命闭目。这祖宗，怕是又要为难她！
　　宁老板老实回禀：“回王爷，三小姐只初定了几样品类，具体尚未商定。”
　　“蒋三小姐看中的，定是上品。”萧其玉凝视蒋和意，“她选中的，本王全要了。”
　　满堂寂然。
　　摸爬滚打多年的宁老板这才看出来，这位尊贵的王爷根本无心买木材，纯粹是在刻意刁难蒋三小姐。
　　“可...”看着面色冰寒的蒋和意，再瞧向气势凌人的平南王，嗫嚅难言。
　　蒋和意强扯笑纹：“王爷说笑。臣女所选之木，皆是为制作小巧玩物所备，实在不适合王府园景修缮之用。”
　　“那又如何？”萧其玉微扬下颌，“只要本王愿意，这间铺子，买下亦不是难事。”
　　蒋和意笑颜尽失，面容凝霜。
　　四周空气仿佛冻结，徐仁与宁老板垂首屏息，弄棋南木紧张得掌心沁汗。
　　萧其玉见她强忍怒意的模样，心下快意骤生。
　　忽向前俯身，在她耳畔低语：“若愿为本王效力，这铺子赠你又如何？”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甚是恶心。
　　她猛地后退数步，紧咬牙关：“不、必！”
　　最后一丝礼数也难维持：“臣女府中有要事，恕不奉陪，先行告退！”
　　说罢旋身疾步离去，裙裾翻飞，如破涛骤涌。
　　徐仁仓促行礼，快步跟上。
　　直至出木行，蒋和意才缓过气来。
　　徐仁低声请示：“三小姐，这批木材......”
　　“先离开此地。”蒋和意头也不回，冷声道：“待平南王离去，你再单独回来寻宁老板。”
　　她语带嘲弄，“他本就不是诚心采买，不过存心刁难。若当真全数买下，倒是要恭贺宁老板，做下如此大的买卖。”
　　徐仁会意：“是，小人明白。”
　　待萧其玉缓步踱出木行时，蒋府马车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他负手而立，望着车影消失处，冷笑：这性子可真傲！
　　不过……驯服起来，才更有趣味，不是吗？
　　七日后，徐仁递来消息，邀蒋和意前往奇货居。
　　他已逐一问过做工的木匠，精确核算出每样木材所需的数量，只待她这位东家最终核算账目清单，便可向木行下单。
　　蒋和意接讯时正对窗描画新样，唇角泛起冷嘲：“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