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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刺 ...

  •   **第十六章:夜刺**

      农舍藏在山坳深处,屋顶铺着陈年茅草,墙皮剥落,像一只蜷缩在黑暗里垂死的兽。

      沈青坐在唯一一张木板床上,就着油灯昏暗的光,擦拭短刃。刀身映出她的脸——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她已经这样擦了很久,久到刀刃几乎能照见人影。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没抬头,手指在刃口试了试锋锐度。

      谢衡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他脸色比上次在土地庙更差,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锋。他身后跟着一个精瘦的汉子,三十来岁,眼神机警,动作轻得像猫——是钟七。

      “计划有变。”谢衡开门见山,将一卷更厚的纸筒铺在瘸腿的木桌上,“冯阚昨夜增派了人手,地窖外多了两个暗哨。但换班间隙没变——丑时二刻到三刻,依然是那盏茶的时间无人。”

      纸筒上是悦来客栈更详细的布局图,墨迹未干,显然是新绘制的。沈青放下刀,走过去看。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守卫位置、巡逻路线,甚至标明了地窖门锁的样式——**双鱼尾簧锁**,旁边用小字注着:“先压左尾,再挑右舌,簧片声脆则开。”

      “钟七擅开锁和机关,他教你。”谢衡示意。

      钟七上前,从怀里掏出几样小巧的铁制工具:两根不同弧度的探钩、一片极薄的压片、一小截裹着油的软丝。他拿起一根探钩,在油灯下演示:“这种锁,左尾簧硬,需用巧劲压到底,感觉到‘咔’一声轻响,再立刻用这根细钩去挑右舌。右舌有倒刺,挑快了卡死,挑慢了簧片回弹。”

      沈青接过工具,手指抚过冰冷的铁质。她不是锁匠,但法医的手本就稳而精准。她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构建锁芯内部结构——弹簧、卡榫、杠杆。再睁开时,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我记下了。”

      谢衡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更小的纸条:“这是周仓曹的确切地址。白石镇,镇东头第三户,门口有棵老槐树。我已经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老仆在那里,他认得江姑娘。”

      沈青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贴身藏好。玉坠贴着胸口皮肤,传来温润的凉意。

      “还有件事。”谢衡声音压低,几乎只剩气音,“我京里的眼线传来消息,瑞王‘病’好了,三天前开始上朝议政。他的门生这两天连续上了三道折子,弹劾漕运总督‘治下不严’,要求彻查江南漕运积弊——明面上是清理,实则是要抢在冯阚案发前,先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控制局面。”

      瑞王。那个可能站在冯阚背后,甚至更深处的影子。

      “冯阚知道吗?”沈青问。

      “他应该比我们知道得更早。”谢衡冷笑,“所以他才这么急着要活口,要账册。他得在瑞王把他当弃子之前,先拿到能保命、或者能反咬一口的东西。”

      “那你呢?”沈青抬头,直视谢衡,“你现在押注,是押我们,还是押瑞王?”

      屋内安静了一瞬。油灯灯芯爆了个火花。

      “我押真相。”谢衡缓缓道,“或者说,押能让我踩着真相,走到更高处的路。”他顿了顿,补充,“而你们手里的证据,是通往那条路,最硬的台阶。”

      很坦诚,甚至冷酷的坦诚。但沈青反而觉得,这样的谢衡,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更可靠一些——至少你知道他要什么,也知道他为了要的东西,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钟七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小截迷香、两枚淬了麻药的细针、一小包石灰粉、还有几块硬邦邦的、用油纸包着的黑色膏体。

      “火药膏,捏碎遇明火即燃,但烧得慢,给你制造混乱用的。”钟七解释道,“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悦来客栈多是木结构,火真烧起来,你们自己也难逃。”

      沈青将这些东西一一收好。迷香和针别在袖袋,石灰粉塞进腰带夹层,火药膏用油布裹紧,贴身放着。最后,她拿起那枚玉坠,用一根结实的麻绳穿过,挂在颈上,塞进衣领。玉石贴着心口,冰凉,却奇异地让她心跳稳了下来。

      “都清楚了?”谢衡问。

      “丑时二刻,后厨排水沟潜入。开锁方法,记下了。脱身路线,记下了。接应地点,记下了。”沈青声音平静,“若失败呢?”

      谢衡沉默片刻:“若失败,钟七会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冯阚主力。我会设法强攻地窖——但那样,江姑娘活下来的机会,不到三成。”

      “所以不会失败。”沈青站起身,将短刃插回靴筒,“走吧。”

      钟七在前引路,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农舍。夜色浓稠如墨,远处清河县的方向,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像沉睡巨兽微睁的眼。

      走到一处岔路口,谢衡停下。他最后看了沈青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也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姑娘。”他忽然道,“江姑娘……很重要。对你,对我们的事,都很重要。务必带她出来。”

      沈青没有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跟着钟七,没入更深沉的黑暗。

      谢衡站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夜风吹起他袍角,带来远处潮湿的泥土气息。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那里有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愧意。

      然后,他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还有一场属于他的,不见刀光却更凶险的仗要打。

      夜色,吞没了所有身影和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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