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辞星眠》云笺眠月

2、第 2 章

　　宋月辞回复：我捡到了学生卡，还给他的。

　　何苗苗说：谁管这个，我从论坛上看到的图，你小心点吧。

　　苗苗是澄海本地教师的女儿，家庭条件好，性格有些骄傲，但相处下来，却总显得嘴硬心软。

　　宋月辞笑了笑，说：好的，谢谢。

　　从古代文学史的课堂下课，她明白了何苗苗的意思。

　　有个女生站在门口，叫住她：“你叫宋月辞，是吗？”

　　她不像传说中的小太妹，衣着得体，面容干净，披着乌黑的长头发，像教养良好的城里女孩，声音也细声细气。

　　澄海大学是全国知名的顶尖学府，考取难度极高，学生基本都是各省的尖子，高考的前几名。宋月辞想象不到，这里还能出现太妹帮。

　　宋月辞说：“对的，我是。”

　　女生笑了笑，“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有人想找你聊聊。”

　　“谁？”宋月辞问。

　　“许昭宁。”她说。

　　宋月辞不认识许昭宁，但她很快知道，这是一位不在澄海大学读书，但凭借钞能力神通广大的女孩。

　　“我是谢星眠的远房表妹。”女孩坐在咖啡厅里，染着嫩粉的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宋月辞。

　　宋月辞点头，保持着沉默。

　　“苏荷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接近谢星眠？”意外地，许昭宁问出同样的句话，“我给你同样的钱，离他远点。”

　　宋月辞问：“苏荷是谁？”

　　“还装，”许昭宁有点不耐烦，“那个女人真烦，净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宋月辞说：“我真的不认识她，我才来澄海一个月。”

　　许昭宁看了看她，语气怀疑，“真的？”

　　宋月辞说：“真的，你可以查我过去的经历。”

　　许昭宁抽了抽嘴角，“我又不是警察，怎么查？”

　　她翻个白眼，一口喝完杯中的黑咖啡，苦得眉头紧皱，“算了，苏荷是谢星眠的后妈。不管你是不是她派来的，都离谢星眠远一点。”

　　宋月辞问：“你是谢星眠的女朋友吗？”

　　许昭宁说：“表妹！我已经介绍过了。”

　　宋月辞说：“那你为什么要管接近谢星眠的女生？”

　　她有点好奇，没想到苗苗所谓的“后宫”，是这个样子。

　　许昭宁啧一声，“蓄意接近他的女人，有几个怀着好意？”

　　宋月辞想了想，“你很关心他。”

　　许昭宁说：“算是吧，我们都没爸妈，同病相怜。”

　　……原来在她心中，谢星眠没有爸爸。

　　宋月辞便说：“那你照顾一下他吧，我听说他去酒吧喝酒，天亮都没有人接。”

　　许昭宁看向她，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听说，你从哪里听说的？”

　　宋月辞道：“我在星落酒吧打工，听打扫卫生的阿姨说的。”

　　“你这个长相，去星落打工？”许昭宁有点怀疑，“你卖得出去酒吗？”

　　宋月辞说：“我不卖酒，我也不会，我是去打扫卫生。”

　　“哦，”许昭宁道，“怪不得，土里土气的，只能打扫卫生了。”

　　“——你别管了，他喜欢喝酒，就让他喝，反正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快乐的事情也不多，快活一天算一天。”许昭宁道，站起身来，“离他远一点，别招惹他。”

　　然后，她对身边的女生招招手，“给她买杯拿铁，我请。”

　　就这样，宋月辞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杯咖啡。

　　奶香浓郁，口感温暖，有种特殊的香气。

　　来自谢星眠的表妹，一位奇怪的“小太妹”。

　　……快活一天算一天，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吗？

　　他们拥有比宋月辞优越得多的物质条件，情感却似乎十分空虚，以有今天没明天的心态，百无聊赖地混着日子。

　　——没有父母吗？

　　可是，宋月辞也没有父母呀。

　　她不明白他们。

　　回到宿舍，何苗苗正在化妆，见到宋月辞后，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有人找你吗？”

　　宋月辞想了想，“没有人来找麻烦。”

　　何苗苗看她一眼，不在意地说：“估计你长得太黑了，她们觉得构不成威胁，也好。”

　　宋月辞笑一笑，不以为忤。

　　下午上完课，她去图书馆写作业，听到有人议论，“你看，谢星眠又打人了。”

　　她微微一怔，看到两个女生拿着手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知道要陪多少钱。”

　　“反正他家有钱嘛。”

　　“他爸都把他送进澄海大学了，他怎么还这样呀。”

　　“谁知道呢，可能太有钱了，情感空虚，要找点事情？”

　　“这算什么，有钱人的痛苦你想象不到？哈哈，别搞了。”

　　宋月辞打开手机。她是一台老旧的二手机，运行缓慢，过了很久才在学校论坛中，翻到谢星眠的消息。

　　照片中，他脸颊肿起，额角带着血迹，眉目凶戾，后面有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警察站在旁边，面色严肃。

　　帖子下面讨论度很高，无非是“富二代”“打架伤人”“有钱真好”等等评价。看得出来，尽管名声不好，但谢星眠仍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宋月辞不知为何，有些想叹气。

　　她本来以为，邦盛集团的小少爷，“星途慈善计划”的“星星”，该是光华璀璨、闪亮耀眼的。

　　这样她可以走到他面前，笑着说一句：“谢谢你们当初的援助，救了我的命。”

　　就足够了。

　　他的人生已经尽善尽美，不需要她多做什么。

　　然而现在，他看起来好像比贫穷的自己，过得更糟糕。

　　怎么回事，有钱人不该很快乐吗？

　　宋月辞有些茫然。

　　几天后，她在星落酒吧，再次见到醉酒的谢星眠。

　　他的脸上还带着伤痕，身体憋屈地蜷在椅子里，趴在桌上，睡得昏昏沉沉。

　　宋月辞依旧拿过一条毛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没有出声打扰。

　　等她打扫完卫生，再去看谢星眠时，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满脸冷汗，一手捂着肚子，口中断断续续地吸着气。

　　宋月辞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谢星眠睁开眼睛，眼底有些血丝。

　　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的目光仍是雪亮锋利的，像危险生猛的野狼。

　　“……没事。”他咬牙说。

　　宋月辞问：“你不舒服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谢星眠摇摇头，不肯说话。

　　宋月辞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她怕离开后，他病得更加严重，到时候无人在场，连帮忙的人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太难受了，谢星眠终于开口，“胃疼，去给我买点药，我给你钱。”

　　宋月辞立刻点头，“你等等我，很快。”

　　她跑去附近的药店，在药剂师的指导下，买了一盒铝碳酸镁咀嚼片，送到他面前。

　　谢星眠仰头吃了药，脸色依旧不见好转。

　　宋月辞犹豫片刻，“你要不要去医院？我打车送你过去。“

　　谢星眠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想躺一下。”

　　宋月辞道：“好，酒吧的沙发有点窄，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或者让人来接你？”

　　谢星眠趴着，声音沉哑，“……我没有家。”

　　宋月辞问：“那你住在哪里，宿舍吗？”

　　谢星眠却说：“柏悦府。”

　　宋月辞查了一下地图，那是澄海大学附近的高档小区，离这里不远。

　　“我送你过去，你先休息。”她决定道。

　　宋月辞约好车，小心地问：“我背你，可以吗？”

　　谢星眠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宋月辞小心地把他背起来。她常年做农活，力气很大，谢星眠体型纤瘦，她背得很稳，谢星眠伏在她肩上，眉头紧紧皱着，因病痛而无精打采。

　　十几分钟后，网约车将他们送到柏悦府门口。

　　宋月辞将他背进小区，问：“你在几号楼？”

　　谢星眠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在宋月辞以为他昏过去的时候，才听到他病怏怏地说：“10-608。”

　　宋月辞便沿着路标指示，来到十号楼，六单元。

　　都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宋月辞按不了电梯，谢星眠有气无力地拿出电梯卡，两人登上八楼。

　　谢星眠打开指纹锁，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深深地蜷缩起来。

　　他嘴唇苍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眼帘半阖，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簌簌颤抖。

　　宋月辞问：“你们这种富人，是不是都有家庭医生？要不要让他来看下。”

　　谢星眠扯扯嘴角，“没有家庭医生，过一会儿，挨过去就好了。你手机给我。”

　　宋月辞把手机递给谢星眠，不明所以。

　　谢星眠恹恹地垂着眼睛，打开她的收款码，给她扫了两千块钱。

　　“行了，钱给你了，你走吧。”他阖上眼，病怏怏地说。

　　宋月辞：“……”

　　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空气重回安静，身体的疼痛却仿佛加倍扑来。

　　病痛真是奇怪，在孤独的时候最为凶猛。有另一个人在身边，哪怕只是最无用的体温，都仿佛感觉好一些。

　　……也让人更软弱。

　　谢星眠自嘲地笑了笑，拒绝这些脆弱的想法，放任自己沉入黑暗里，忍耐着一波又一波尖锐的痛苦。

　　按照他的经验，吃过药后，两个小时就会慢慢好起来。

　　到时候，他又是那个坚强的、不屈的，可以和全世界宣战的谢星眠。

　　然而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半小时，或许更久，一道脚步声轻轻传来。

　　谢星眠睁开眼睛，看到宋月辞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两个袋子。

　　上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她的身侧，为她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谢星眠听到她说：“我用你的钱，买了点小米粥和蜂蜜，你要不要试试？我看网上说，喝点热的可以缓解酒后的胃痛。”

　　那一瞬间，谢星眠感受到了另一种疼痛。

　　来自于跳动的、蓬勃的内心，含着些微的惧怕。

　　——那是对自己即将到来的软弱的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