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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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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晨光初透时,绿洲边缘的符文武桩同时发出低鸣。
那不是警报的尖锐,而是一种温和的脉动,如同大地的心跳。姜晚禾从北屋走出,手里还端着刚烧开的热水,看见炎夕站在南院门口,红衣在微风中轻摆。
“来了。”炎夕简短地说,她指尖的朱雀符文微微发亮,“玄武家的人,比预计早了两天。”
姜晚禾放下陶壶,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她今早正尝试用新收获的小麦做第一批面条。“我去准备迎接。”
“不必紧张。”白朔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他蜷在最高处,金色的虎眼眯成一条缝,“玄武家的人……走路慢,但从不迟到。”
确实慢。
从第一声武桩鸣响,到那个身影真正出现在净化区边缘,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姜晚禾已经揉好了面团,切好了昨晚剩下的马铃薯丝,甚至还抽空给雾雾编了个草编蜻蜓。
当那人终于踏过最后一圈大豆净化带时,姜晚禾才看清他的模样。
和炎夕的明艳、苍溟的温润、白朔的锐利都不同——这个人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书生,却又披着一身不符季节的厚重玄色长袍。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面容清癯,眉宇间有一种沉静的、近乎书卷气的稳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得极实,仿佛不是走在松软的废土上,而是在丈量什么重要的尺寸。
“玄氏玄思,应星尘之召而来。”他在院门外三尺处停下,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古朴的礼。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玉石。
姜晚禾连忙擦净手,推开篱笆门:“欢迎,我是姜晚禾。”
玄思抬头看她,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解下背上那个几乎和他等高的巨大行囊——那行囊看似沉重,落地时却只发出轻微的闷响。
“听闻此地有秩序生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他的目光扫过四合院、面包窑、瞭望台,最后落在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地上,“六公里净土……比观星瞳里看到的更震撼。”
“先进屋休息吧。”姜晚禾侧身让路,“苍溟还在休息,他消耗比较大。”
玄思点头,却没有立刻动身。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蹲下身,将其轻轻按入院门旁的泥土中。晶石无声没入,随即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舒展开来。
“地脉稳固仪,”他解释道,“玄武家的小玩意儿,可以让这片土地的‘记忆’更清晰。”
雾雾从姜晚禾身后探出头,好奇地盯着那块消失晶石的位置。玄思看见雾雾,神色明显一肃,他后退半步,深深一揖:“见过星尘大人。”
雾雾眨眨眼,躲回姜晚禾腿后,只露出一只眼睛。
“他现在叫雾雾,”姜晚禾摸摸孩子的头,“不用这么拘谨。”
玄思直起身,眼中掠过复杂的神色,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安置好玄思的行李——他那巨大的行囊里除了个人物品,果然有“地脉稳固仪”“记忆水晶”和一小盒休眠中的黑甲虫巢——姜晚禾便回到了厨房。今天是计划中收大豆的日子,而现在又多了一位客人,她需要准备更丰盛的食物。
五十穴大豆长得极好,豆荚饱满,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姜晚禾带着雾雾和刚刚恢复了些精神的苍溟一起采收。苍溟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青龙真力已恢复三四成,他指尖轻点,那些成熟的豆荚便自动脱落,整齐地堆放在竹筐里。
“玄思兄的‘慢’不是真的慢,”苍溟一边操控着生机之术,一边对姜晚禾低语,“玄武家修的是‘地脉感知’,每一步都在读取土地的信息。他从踏入净化区开始,就在记录这里的每一寸变化。”
姜晚禾回头看了一眼——玄思正站在西厢客房窗前,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石板,用指尖在上面刻画着什么。那姿态确实像极了古籍里的学者。
“记录是好事,”她笑了笑,“我们也需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三筐大豆采收完毕,颗粒饱满,金黄的豆子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姜晚禾心中已有了计划:她要磨豆子。
石磨的制作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姜晚禾从领地边缘寻来两块质地细腻的青石,白朔用爪刃将其切割成规整的圆形,炎夕在上下磨盘的接触面上刻下“均”“细”“滑”三个符文,苍溟则用生机之术温养石质,使其不易开裂。最后是玄思——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小瓶黑色的液体,滴在磨芯处。
“玄武岩髓,”他说,“能让磨盘转万年而不损。”
雾雾全程蹲在旁边看,等到石磨安装在南院凉棚下时,他第一个伸手去推那根磨杆。孩子力气小,磨盘只微微动了一下,他便咯咯笑起来。
“来,我们一起。”姜晚禾握住磨杆,雾雾的小手覆在她手背上。
第一把泡发好的黄豆从磨眼倒入,清水缓缓注入。起初是生涩的摩擦声,但随着磨盘转动,声音变得圆润而规律。乳白色的浆液从磨缝中渗出,沿着磨槽流进下方的木桶里,散发出新鲜豆类特有的清香气。
雾雾眼睛一亮:“香!”
“这才是开始呢。”姜晚禾笑着,继续推磨。
炎夕接手推了一会儿,她的力气大,磨盘转得飞快;苍溟也来帮忙,他推磨的节奏稳定而绵长;连白朔都跳下屋顶,用爪子拨弄磨杆,虽不熟练,却也有模有样。玄思没有参与推磨,但他一直站在旁边,手中的黑色石板不时亮起微光,记录着这个过程。
“秩序,”他忽然轻声说,“将混沌的豆,变成有序的浆。”
姜晚禾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玄思却不再解释,只是继续记录。
两桶豆浆在灶上煮沸,泡沫翻滚,满院豆香。姜晚禾用细纱布过滤豆渣——那些豆渣也没浪费,她打算明天混入面粉做豆渣饼。滤净的豆浆分成三份:一份原味,加少许盐,就是热豆浆;一份点卤。
点卤是个需要耐心的活计。姜晚禾用之前制备的石膏水,一点点倒入温热的豆浆中,同时用长勺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搅动。豆浆开始发生变化,从液态渐渐凝聚,出现细小的絮状物。
“要快了。”她屏住呼吸。
絮状物越来越多,最终,在某个临界点,豆浆彻底分离成清澈的淡黄色浆水和凝乳状的豆花。姜晚禾用竹漏勺轻轻捞起豆花,放入垫着纱布的方形木模中,包好,压上石板。
等待豆腐成型的时间里,她先给大家盛了豆花。
白糖是稀缺品,姜晚禾便用自己熬制的苹果酱代替。温热的豆花淋上琥珀色的果酱,再撒一点烤香的碎花生——那是前几天在领地边缘发现的一丛野生落花生,不多,但足够调味。
雾雾捧着陶碗,吃得满脸都是。白朔低头舔食,耳朵舒服地往后贴。炎夕吃相优雅,但速度不慢。苍溟细细品味,眼中满是赞赏。玄思则端着碗,看了很久才动勺。
“豆之转化,凡五态,”他慢慢说,“豆为种,芽为生,浆为流,花为凝,腐为固。一物而历五序,实乃天地造化之缩影。”
“所以豆腐是好东西。”姜晚禾笑道。
一个时辰后,石板移开,纱布揭开,一方方正正、嫩白如玉的豆腐呈现在众人面前。姜晚禾用手指轻按,豆腐颤巍巍地抖动,弹性正好。
“成功了。”
豆腐宴定在日落时分。
姜晚禾用尽了手头能用的所有调料和配菜:麻婆豆腐是重头戏,豆瓣酱是她用发酵大豆自制的,虽不及郫县豆瓣正宗,却别有一种废土风味的醇厚。花椒是苍溟从青龙家带来的存货,干辣椒则是炎夕的珍藏。热锅冷油,先下肉末——那是昨天白朔猎回的一只小型净化兽,肉质类似兔肉,细嫩无腥。肉末煸炒至酥香,下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加入姜末、蒜末、辣椒粉。
香气轰然炸开,霸道地席卷整个院子。雾雾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却舍不得走开,扒着厨房门框眼巴巴地看。
豆腐切方块,滑入锅中。姜晚禾没有用勺子搅动,而是轻轻晃动锅柄,让红油汤汁温柔地包裹每一块豆腐。加水,慢烧,让味道渗进豆腐的每一个孔隙。最后勾芡,撒上青蒜苗——那是她种在窗台上的几盆,金贵得很。
除了麻婆豆腐,还有香煎豆腐、豆腐蔬菜汤、豆渣丸子,以及一大盆原味豆浆。主食是新磨的小麦粉做的馒头,蓬松柔软,带着麦香。
八仙桌摆在院子中央,五色旗帜在瞭望台上轻轻飘扬。姜晚禾点亮了四盏油灯——灯油是从某种净化植物的果实中提炼的,火光温暖而稳定。
众人落座。炎夕坐在姜晚禾左边,苍溟在右,白朔蜷在姜晚禾脚边——他坚持不上桌,但面前也有专属的食盆。雾雾紧挨着姜晚禾,眼睛已经黏在麻婆豆腐上。玄思坐在对面,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欢迎玄思,”姜晚禾举起豆浆碗,“简陋饭菜,不成敬意。”
玄思双手捧碗:“此宴不陋,此情珍贵。”
开动。
麻婆豆腐甫一入口,炎夕的眼睛就亮了:“好!麻、辣、鲜、香、烫、嫩、酥,七味俱全!”
苍溟细细品味:“豆腐吸饱了汤汁,却形不散,内里嫩如凝脂,好手艺。”
白朔埋头苦吃,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雾雾被辣得直吸气,小脸通红,却还伸着勺子要再来一口。
玄思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咀嚼许久。他先尝了麻婆豆腐,再试香煎豆腐,然后是清汤,最后是豆渣丸子。每尝一道,他眼中的惊讶就深一分。
“姜姑娘,”他终于放下筷子,“这些菜肴的做法……可有所承?”
姜晚禾顿了顿:“算是家传吧。”
“家传……”玄思若有所思,“星际之中,烹饪之术大多失传,只余营养剂与合成餐。如此精细的转化、调味、火候掌控,已近乎失传之艺。”
“好吃就行。”炎夕夹起第二块豆腐,“想那么多干嘛。”
玄思摇头:“非也。味觉亦是秩序之一环。酸甜苦辣咸,五味调和,即是平衡。这桌豆腐宴,从豆到腐,从烹到调,每一步都在构建秩序。”他看向姜晚禾,“你的种植是秩序,烹饪亦是。”
姜晚禾心中微动。她想起自己穿越前,在后厨里日复一日地研究菜谱,在自家阳台上种香草,在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那些平凡的日子,那些对味道的执着,那些对“做好一顿饭”的认真——难道那也是某种秩序?
夜渐深,星光从净化区的天幕洒落。因为没有灰烬微尘的遮蔽,废土星的夜空格外清澈,银河如练。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雾雾靠在姜晚禾怀里打瞌睡,手里还攥着半块馒头。白朔舔干净食盆,跳到屋顶放哨。炎夕和苍溟低声讨论着明日符文阵的调整。玄思则又拿出了他的黑色石板。
姜晚禾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温暖而酸楚的情绪。
这些人来自星际,来自不同的家族,背负着不同的使命和过往。但现在,他们围坐在这张简陋的木桌前,分享着同一锅豆腐,同一碗豆浆。
这是她在废土上建立的第一个家。
也是这些星际来客在茫茫宇宙中,找到的一片净土。
她轻轻拍了拍雾雾,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然后抬起头,看向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炎夕挑眉:“这是什么?诗句?”
苍溟眼中闪过好奇:“韵律工整,意蕴深远……是古语?”
玄思手中的石板亮了起来,他迅速记录,然后抬头,目光灼灼:“请再说一遍。”
姜晚禾顿了顿,缓缓吟诵: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是……我的故乡流传的句子。意思是: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不也很快乐吗?”
玄思的指尖在石板上飞快移动,黑色的晶石表面浮现出银色的文字——他在记录,不仅记录这句话,还在记录这句话的发音、语境、以及此刻的氛围。
“远方……”他喃喃重复,“乐乎……”
“还有更多吗?”苍溟温声问,“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智慧。”
姜晚禾想了想,又轻声念: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君子和而不同。”
“德不孤,必有邻。”
每念一句,玄思的记录就更急切一分。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那不是战士的眼神,而是学者发现稀世珍宝时的狂喜。
“这些……这些话语里蕴含的秩序……”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不是力量的秩序,不是能量的秩序,而是……人心的秩序,社会的秩序,伦理的秩序!”
他站起身,对姜晚禾深深一揖:“姜姑娘,请允许我将这些话语收录进玄武家的‘记忆水晶’。这不仅仅是几句话——这可能是比净化一片土地更重要的东西!”
姜晚禾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些穿越前习以为常的、课本上的句子,在这个世界会拥有这样的分量。
“如果你觉得有价值,”她轻声说,“那就记录吧。不过……”她看向其他几人,“这些不是我的创造,它们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群很智慧的人。我只是……记得它们。”
玄思郑重地点头:“无论来自何方,智慧本身值得流传。”
夜更深了。
玄思回到房间,继续在记忆水晶中刻录那些句子。炎夕和苍溟帮忙收拾碗筷。姜晚禾抱着熟睡的雾雾回北屋,白朔跟在她脚边。
在进屋前,姜晚禾回头看了一眼。
四合院静立在星光下,八座瞭望台上的五色旗帜在夜风中轻扬。远处,符文武桩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将六公里净土温柔地包裹。
这里不再只是一个避难所。
它开始有了记忆,有了故事,有了从远方来的朋友,有了围坐一桌的温暖。
还有那些跨越时空的句子,正在被记录,将要被传颂。
她抬头,看向观星瞳可能存在的方向。
“你们看到了吗?”她轻声说,不知在对谁言语,“这里……开始像个家了。”
星空无声。
但远在星际的卫家观星室里,卫羲看着实时画面中那个站在星光下的女子,看着她怀中熟睡的孩子,看着她脚边守护的白虎,看着她身后温暖的灯光和忙碌的同伴——
他忽然笑了。
“是啊,”他低声说,“开始像个家了。”
然后他转身,开始准备行囊。
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