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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烛烧残,谁在画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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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很深。
深得像是一口经年不见天日的枯井,所有的声音落进去,连个回响都听不见。
沈清秋跟在管家身后,穿过九曲回廊。雨后的青石板路滑腻阴冷,仿佛铺了一层洗不净的油脂。沿途挂满了红灯笼,但那红并非喜庆的朱红,而是一种陈旧的、泛着紫黑色的淤血红。风一吹,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灭,将回廊柱子上雕刻的瑞兽映照得面目狰狞,好似活物在暗处窥伺。
十七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他的脚步很轻,轻得没有重量,就像是一道被剪裁下来的影子。沈清秋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那种独特的寒意——那是属于她的、绝对安全的领域。
“苏娘子,这边请。”
管家在一扇雕花红木门前停下,声音干瘪,像两块朽木在摩擦。
这是一座名为“听雨轩”的独立院落,也是林家大少爷林子轩的居所。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正值花期,原本该是云蒸霞蔚的美景,可在沈清秋那双特殊的眼睛里,这些海棠花开得太艳了。
艳得妖异。
每一朵花瓣的边缘都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完美几何弧度,没有虫蛀,没有枯黄,成千上万朵花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复制品。
【警告:场景贴图重复率过高。渲染资源异常。】
脑海中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再次一闪而过。沈清秋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口,指尖掐入掌心,利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哪里是人间富贵乡,分明是一座精心编程的鬼蜮。
步入正厅,一股浓郁到呛人的药味夹杂着安息香扑面而来。
厅正中摆着两把太师椅,左边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这便是林家老太君。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眼皮耷拉着,似睡非睡。而右边,则坐着一个年轻男子。
那便是林家大少爷,林子轩。
沈清秋抬眸望去。
这人长得极好,面如冠玉,书卷气浓厚,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唇色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猩红。他穿着一身喜服,坐在阴影里,整个人像是一幅挂久了褪色的工笔画。
“这就是……苏家的丫头?”老太君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眼白多,黑仁少,目光落在沈清秋身上时,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仿佛在估量一件牲口的斤两。
沈清秋立刻做出惊惶未定的模样,盈盈下拜,声音哽咽:“未亡人苏婉……拜见老太君。”
“苦命的孩子。”老太君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怜悯,“既进了我林家的门,往后就是林家的人。虽然还没拜堂,但名分已定。子轩身体不好,你今晚便留下来侍疾吧。”
侍疾?
刚进门就让守夜,这林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是。”沈清秋低眉顺眼地应着。
一直沉默的林子轩突然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剧烈,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要把肺叶都咳出来。
“咳咳……婉儿妹妹……”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清秋。
在这一瞬间,沈清秋的【超频视界】自动捕捉到了异常。
她看到林子轩的胸腔里并非是起伏的肺叶,而是一团混沌的黑色雾气。随着他的咳嗽,那团雾气不断翻涌,隐约构成了无数张痛苦哀嚎的人脸。
更可怕的是,他的目光。
那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那是饥饿者看到食物的目光。贪婪、急切,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吞噬欲。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拉沈清秋的手:“妹妹受惊了,让为夫看看……”
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却呈现出灰败的青紫色。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沈清秋衣袖的刹那。
铮——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琴弦崩断的脆响。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横插在两人之间。
十七不知何时已经瞬移到了沈清秋身前。他没有拔剑,只是用那只缠着破布的手背,冷冷地挡开了林子轩的手。
动作僵硬,却坚不可摧。
林子轩的手像是碰到了一块万年寒冰,猛地缩了回去,指尖竟然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放肆!”老太君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上,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奴才,懂不懂规矩!”
大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虽然低着头,但沈清秋能感觉到,她们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紧绷,像是蓄势待发的捕兽夹。
十七没有理会老太君的怒火。他只是侧身挡住沈清秋,那双露在面罩外的漆黑眼眸,死死锁定了林子轩。眼底深处,幽蓝色的数据流开始疯狂乱窜。
在他的逻辑里,刚才那个动作被判定为“高危攻击”。
攻击者,必须清除。
杀气,如同实质般在厅内蔓延。十七的手指微微蜷缩,那是他在强行压抑直接拧断对方脖子的本能。
沈清秋心头一跳。
不能在这里动手。这里是“副本”的核心区域,一旦十七爆发,可能会引来那个更高维度的“天道视线”。
“十七!”
沈清秋突然娇喝一声,随即立刻换上一副惶恐又恼怒的表情,一巴掌拍在十七的手臂上——当然,没敢用力。
“你是怎么做护卫的?大少爷也是你能拦的?还不退下!”
她一边骂,一边不动声色地在十七的手臂内侧——那个她之前输入血液的地方,轻轻按了两下。
这是她刚刚摸索出来的“安抚指令”。
果然,十七眼中的蓝光一滞,原本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缓缓放松。他垂下头,重新退回到阴影里,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哑巴。
“老太君息怒。”沈清秋连忙转身赔罪,眼眶红红的,“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死士,脑子受过伤,有点傻,只认死理,以为谁都要害我。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
林子轩揉着被冻僵的手指,眼神阴鸷地扫过十七,随后竟扯出一个温润诡异的笑容:“无妨。有这般忠仆护着妹妹,我也放心。既然是哑巴,就让他守在门外吧。”
……
夜深了。
听雨轩的卧房很大,大得有些空旷。
红烛高烧,儿臂粗的蜡烛流下殷红的烛泪,像是一行行血泪。
沈清秋坐在拔步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林子轩并没有进来,据说是因为身体不适去喝药了,只留她一人在此“安歇”。
这反而让沈清秋更加警惕。
她环顾四周。这间婚房布置得极尽奢华,鲛纱帐幔,紫檀家具,墙上挂着名家字画。
但在她的眼中,这里处处透着“假”。
那屏风上的仕女图,每隔五秒,仕女的眼睛就会眨一下。
桌上的那壶茶,热气升腾的轨迹是完全重复的圆圈。
这是一个设定好的场景,只等着她这个“玩家”触发剧情。
“进来。”沈清秋对着窗外的黑影轻唤了一声。
窗户无声开启,十七像是一片落叶般飘了进来。
他摘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那道沈清秋抹上去的污痕还在,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坠落凡尘的破碎感。
“检测一下这里。”沈清秋低声说。
十七点点头。他并没有四处走动,只是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片刻后,他睁开眼,眉头——如果那个微表情算眉头的话——极轻微地皱了一下。
“空间……折叠。”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方框,“这间房……是笼子。没有……出口。”
沈清秋心中一沉。
果然,进了这扇门,就别想轻易出去。所谓的“苏婉”,不过是喂给林子轩这只怪物的祭品。
“能破开吗?”
十七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名为“轻蔑”的情绪——那是属于天道兵器的傲慢。
“随时。”
简单的两个字,让沈清秋一直悬着的心莫名落了地。
她看着十七。烛光下,他那苍白的皮肤泛着玉质的光泽,那双眼睛清澈又深邃,倒映着摇曳的烛火,美得不似凡人。
在这个充满了谎言、虚假贴图、恶意代码的世界里,只有这个失去了记忆、甚至不算人类的他,是真实的。
“坐过来。”沈清秋拍了拍身边的床沿。
十七迟疑了一下。在他的数据库里,床这个概念通常与“休眠”绑定,而他现在并未进入休眠模式。
但他还是乖乖坐了下来。
沈清秋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沾了点茶水,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污痕。
“十七,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她喃喃自语,“或者是……什么神?”
十七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任由她擦拭。这种触碰对他来说很陌生,他的系统正在疯狂分析这种触碰带来的触觉信号——温暖、柔软、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力。
【警告:系统过热。逻辑回路产生不明冗余数据。建议:保持现状。】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明亮的红烛,突然变成了惨绿色。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梳妆台上的铜镜里,原本倒映着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却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嫁衣的女人,背对着镜子,正在梳头。
“一梳梳到尾……”
幽幽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却找不到声源。声音忽左忽右,像是直接钻进人的脑子里。
“二梳白发齐……”
沈清秋猛地回头看向铜镜。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缓缓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原本该长着脸的地方,是一片平滑的皮肤,上面用鲜红的朱砂画着一个诡异的笑脸。
“三梳……郎君……吃掉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镜子里的女人突然裂开了嘴——那是真正的裂开,整张脸从中间撕裂,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如同七鳃鳗一样的尖牙。
与此同时,房间的墙壁开始渗血。那些名家字画上的人物纷纷活了过来,扭曲着肢体,从画纸上爬了下来,变成一个个纸片般的怪物,向着床榻围拢过来。
“这就是林家的待客之道?”沈清秋冷笑一声,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兴奋的寒芒。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向铜镜。
啪!
铜镜碎裂。但镜子后的怪物并没有消失,反而从碎片中涌出了无数黑色的发丝,像潮水一样卷向沈清秋。
“十七!”
不需要她下令。
身边的男人已经动了。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也没有用剑。
他只是站起身,挡在沈清秋面前,对着那漫天涌来的黑色发丝和纸片怪物,缓缓张开了嘴。
一个晦涩古老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发出。
那不是语言,那是一段源代码。
“Format(格式化)。”
嗡——
空间震荡。
所有的恐怖景象——绿色的烛火、渗血的墙壁、扭曲的怪物、黑色的发丝,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它们开始崩解。
像是风化的沙砾,又像是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画。那些狰狞的怪物在接触到十七声波的一瞬间,直接还原成了最原始的、毫无意义的墨迹和光斑。
短短三秒。
房间恢复了原状。
红烛依旧燃烧着暖黄的光,墙壁洁白如新,铜镜……虽然碎了,但里面再也没有那个无脸女。
只有十七站在房间中央,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冷冽气息。
他转过身,看着沈清秋,眼中带着一丝求表扬的纯粹:
“垃圾……清理……完毕。”
沈清秋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得花枝乱颤,眼角却有些湿润。
在这个崩坏的、吃人的江湖里,她捡到的不仅是一把剑,更是一个能为她重写规则的神。
“做得好,十七。”
她站起身,走到破碎的铜镜前,捡起一片碎片,映照出自己那张明艳却冰冷的脸。
“清理了小怪,大BOSS该出场了。”
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
“婉儿妹妹,”林子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起来粘稠而阴冷,“我听到里面有动静,你……睡了吗?”
沈清秋将碎片握在手心,鲜血渗出,染红了掌纹。
她回过头,对着十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换上了一副柔弱惊恐的语调,对着门外喊道:
“夫君……妾身怕黑,您快进来呀。”
红烛爆了个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画皮已揭,今夜,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即将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