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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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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做过的许多梦,都遗失在时间的荒原。——题记
直到很久之后再次路过那个地方,适逢季节天气恰好对位的巧合,杀生丸突然真切地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心里重叠起来。
被称作空寂之狱的巨大荒原,曾作为绝好的战场,见证了犬族与猫族的惨烈战争。
战争发生的年代的确久远模糊,寥寥几言的记载证明,西国东国的疆界也是在那时候定了下来。
在那一战里,双方的伤亡都相当惊人,斩杀了猫族首领的祖先亦不过仅撑到溃败的敌军狼狈撤离消失于边境之际便溘然辞世。
无从计数的残骸以巨大的犬尸为中心层层铺开,即使千百年后白骨成灰,战前平阔茂盛的草地依旧保持着毁损后光秃秃的模样。
累积了太多的杀气与怨气,禁锢了太多郁结的仇恨,被妖怪之血浸透的土地再长不出任何植物。临近大大小小的妖物也对这里敬而远之。
荒凉、广袤的平原之上只有长年空荡的风经过。
杀生丸第一次见到这片荒原时,离父亲去世只有五个月。
离开西国主殿后漫无目的的整日游荡终究无法排遣内心的种种矛盾情绪。
那可是……父亲大人啊!拥有最强称号的大妖怪,竟然在与一个人类武士的对决后死了!(元:刹那猛丸这家伙明明是占了龙骨精的便宜!)
有一种,一直以来的信念所在突然失去依托的必然的虚空感。
对于没有轮回转世可言的妖怪,生前再怎么强大,死后也不过是一堆白骨,到最后,就连白骨都不复存在。
那么多年的修炼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么这些拼命厮杀,这些无畏牺牲,为的又是什么呢?
仅有一次的存在,不应当弥足可贵么?
西国君王之位骤然空缺引发的动乱被母亲强力打压下去,自己则面对着同族不同族的挑战者,一次一次让鲜血喷溅于身前。
他们说,不愧是斗牙王的儿子。
他们说,不愧是新的西国君主。
但那是,纯属机械的本能反应,带着些许无处发泄的愤怒碾碎一切胆敢觊觎曾为父亲所有之物的杂碎。
拒绝给予自己想要的武器的父亲,到底是为了那个人类女人与半妖而死的——就连最后的遗言,都没有半句留给发妻与长子。
难道父亲不曾明白追求着力量的自己同样也追求着来自父辈的认可?
行至矮丘之巅,眼前的景象突然就开阔起来。
直至尽处的地平线,视野中毫无障碍之物,沉默压抑的土黄大地隐约透着千百年来不曾淡去的血色。
空寂之狱。
风中夹带的哭号犹在耳际,心神为之震荡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久远岁月中如血如泣的不变残阳。
他很快明白,这就是牺牲了无数同族换来现今西国的胜利之地,亦是血戮之地。
即使用这样的代价换来的和平,也不过持续了短暂的数百年。两国的边境纠纷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
之前肩负着一切的父亲已不在,接下来该轮到自己了。
接受一切,步步前行,不就是自己的命运吗?
后来的后来,又过了许多年。
大多数时候,所谓的日常都是按照既定轨迹进行。拨开那些有用没用的细碎烦恼,杀生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需要一柄足以匹配的良刀。
没有任何实战功能的天生牙,形同废品。
这世上或许存在着更好的利器,他却执着于那不会属于他的。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了犬夜叉。
因为明白父亲战死背后的隐情,所以认为那对母子,绝对不可以原谅。一直以来强力克制着前去见面的念头是担心自己会一时失控灭掉父亲留下的另一条血脉。
即使是可耻的半妖。
有意无意间错开了许多次,也知道他们的生活处于怎样的困境,任其自生自灭这种最初的想法一直保持到那个人类女子辞世后的又一个十年。
十分匆忙的照面,身着鲜红狩衣的银发犬耳少年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被什么妖怪从深林中摔了出来,正巧落在他及时止住的脚边。
那一瞬间迅速交换的气息让本来神情冷淡的杀生丸与灰头土脸的犬夜叉都愣了愣。
似是而非的,与自己相近的气味……初初长成少年模样的半妖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困惑,小巧的鼻翼连续地往内里做出吸嗅的动作,那双比起自己与父亲更加相似的金珀双目圆圆地睁着,上下打量眼前犹如出尘仙人般的俊美妖怪。
几乎是即刻,杀生丸就断定这个有着一半纯净一半污浊的血统的半妖正是自己名为犬夜叉的“弟弟”。
“让开。”冷冷的嗓音中隐隐含着怒气——因这一刻他并不知怎样的反应才算最好,也为这半妖居然任由杂碎妖怪欺负实在有辱家门。
“啊?”趴在地上的犬夜叉有点沮丧,笨拙地移动摔痛的麻木感尚未退去的身体,眼巴巴地看着初次见面就明显讨厌非常自己、看起来是蛮厉害的大妖怪以端正的莲花方步向前走去。
果然半妖在谁眼里都非常讨嫌。
从那双忠实地倒映出自己惊人美丽的外表的澈金色眸子中读出了这样的讯息,杀生丸很有一种不以为意的蔑视情绪。
下一秒,雪白裳袖如层云翻动的刹那,一道莹绿光带并着毫不掩饰的杀气袭向还呆呆坐在原地的犬耳少年身后,将那只意欲偷袭的双面猿撕了个粉碎。
果不其然,低头侧看,自那孩子般的眼神里辨出骤然直升的敬慕。
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充盈了杀生丸的心田。
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这个家伙,本该是自己的弟弟。
如果他有完整的妖怪血统,和自己一处长大,这种时候说不定会跳起来大声说“哥哥好厉害”吧!
杀生丸很快为这个念头感到一阵恶心,当即丢下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道谢的某只走远了。
为什么对着那张酷似父亲小了一号的脸庞,自己就是恨不起来?
几天之后,当他用光鞭将自以为躲得很好的犬夜叉从灌木丛中拖出来时,杀生丸觉得会有把这种白痴当弟弟的想法(即使只有短短几秒)的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不过有一句很好的话:世事没有绝对。
曾经想过很多次的见面场景,无非是剑拔弩张一言不发大打出手然后以半妖不支惨败告终——可是头两回,都不是那么理想。
“为什么跟着我?”拿出十足的冰山架势的杀生丸不知道此刻自己用的正是如假包换恫吓小孩的语气。
“只是很好奇啊!”被质问的犬夜叉现在还没有后来死不认账的坏毛病,挠挠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你的气味闻起来很熟悉……呃,很亲切!”
因为找到一个比较适合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某只不知大限将至的笨蛋半妖兴致勃勃地补充:“我们的头发,是一样的颜色呢!”
据犬夜叉事后回忆,接下来的一个月,自己都很悲惨被地扔在某处洞穴里忍饥挨饿,动弹不能。
而终于实现了将某只暴打一顿的夙愿的杀生丸,是在更久之后才明白犬耳少年迫切地追随自己的深层原因。
母亲死去之前,他仅有一个亲人。
母亲死去之后,他只有自己。
不被任何一方接受的半妖身份,终将让他孤独一生。
连父亲名字都不知道的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时候,距离注定相遇的伙伴们的出现,还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五十年。
所以,当发觉那可能存在的羁绊时,怎么能轻言放弃?
两个月后,犬夜叉再度出现在杀生丸面前时,总算是以比较正常的姿态。
“嘿!杀生丸!”
他危险地眯起眼看向蹲在侧前方一根粗壮横枝上的红衣少年,后者则好整以暇地摆了摆手。
在身侧的绿色小生物跳脚爆发之前,以千钧之力放出的光鞭把那棵树劈得粉碎。
早有准备的犬夜叉顺利躲开,稳稳落在另一棵树上,神色有些尴尬:“喂!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问到你的名字啊!”
“多此一举。”再度抬手,瞬间又是一击。
“……”再逃一劫的犬夜叉也只能把前来的初衷搁置一边,专心保命。短短时间内的连续追击让他渐渐吃力起来,失去近身战的先机优势根本无法反击,倒是另个家伙看起来轻松得很。于是干脆站住不动,直直瞪着气定神闲的杀生丸:“你这家伙!不要太过分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弟弟!!!”
幼稚!目光森冷的贵公子还未开口,忠心耿耿的矮个仆人已经尖叫起来:
“肮脏的半妖!竟敢直呼杀生丸大人的名字!我们英明、高贵、伟大的杀生丸大人才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少年那样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似乎想要从这张永远不动声色的脸上看出什么,又像在等着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然后金色的光华迅速黯淡下去,期冀四散如浮藻,难以抑止的伤痛似要无尽地涌出。
真是一点掩饰都没啊……
他到底,积累了多少勇气,才敢直截了当地跑到这里,寻求可能的希望?
打算贬斥对方的杀生丸发现自己再说不出刺耳难听的话来。
或许该给他将一切讲清楚的机会。
“三日之后,你再来这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生中下的第一个约定,却未能实现。
被母亲急急召回西国主殿后接踵而至的是东国有预谋的又一次大规模边界骚扰。层出不穷的大小事件占据了每日分秒,等到大战在即的空隙里,他才想起有那么一只半妖,或许还在千里之外的某地等着。
“邪见,你去把犬夜叉带来。作为父亲的儿子,他应当要尽到责任。"
这样间接的承认并没有什么不对,况且的确需要人手,杀生丸尽量无视掉一旁碎碎念的仆人,擦拭着一把勉强合手的唐刀。
虽然犬夜叉好像并不知道遗物的事情,说不定可以问出什么线索。
他终究没有在战场上见到他。
杀生丸第二次经过那片荒原时,他叫住了悠悠前行的阿哞,降下云端之后走到边缘的临界点。时隔多年周边的丘陵已经覆盖上茂密的丛林,但那片平原依旧寸草不生。环绕四周的勃勃生气不能侵入丝毫,压抑其上的沉沉空漠如同竭力守护领地的怪兽,将可能的接近点点逼退。
那是曾经让他彻悟的辽阔所在,此刻却不异于狰狞的桎梏。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积淀在这里的杀戮与怨恨才会消散?
这世间的主宰者,绝对不会是任何一种生活在地面上的生物。人类也好妖鬼灵兽也好,都做不到概全力量的极致。
现在的命运究竟是幸拟或不幸,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所以,不能够再任由时光飞度,却事无所成。
我命,必归我手。
五十年后再次相见,杀生丸意识到自己跟犬夜叉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
反正这种事情,也无所谓吧……自己需要的又不是一个血统卑下的弟弟。
犬夜叉不提当年的约定,他便也不问如今的情形。只不过双方都有显而易见的怀恨心。
于是真正的手足相残一次一次上演在有些怪异的频繁相见中。
直到失去左臂的那刻,杀生丸突然觉得可笑。
没有像想过他们会在父亲的骸骨中动手,没有想过自己竟会被铁碎牙的结界拒绝,没有想过犬夜叉会因为一个人类女子对自己起这样重的杀意。
一直以来的骄傲,败给了所谓的“爱护人类的心”。
所以,你是爱着那个女孩的吧,是她唤醒了你,是她约束了你,是她在被你保护的同时也保护了你。
繁杂思绪被一点一点理清,杀生丸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区区半妖想得这么多。
不需要如此怪诞的考虑,越快解决越好。
恶毒的话已经说过,恶劣的事已经做过,再多一次两次被人说不择手段又如何,不过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实现超越父亲的目标。
再一次失败的后果比前次要严重得多,一直鄙夷的天生牙成了救命宝物,动弹不得地靠着粗粝枝干,杀生丸想起三十年前见到的少年。
那一株枝繁叶茂、高耸直立的御神木,缠绕而上的藤蔓是如此温柔地环着他,微风轻摆,银发红裳,睡颜安详的犬耳少年看起来只是沉入了深深的香甜梦乡,透胸而过的长箭似乎没有造成任何痛楚。
他想嘲笑因为儿女情长落到如此地步的半妖太过弱小。
他想叫出他的名字,兴许下一秒被封印的少年会睁开灿金眼眸,恶狠狠地回嘴:“杀生丸你这个混蛋!居然让我等了那么久!!!”
果然是,孤寂太久衍生出来的无能想法。
他在重生后的小女孩澄澈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凌厉冷肃的神情,精致无瑕的样貌,浑然天生的高贵,带着一点难以为继的孤傲。
跟那年初见时从少年眼中读出的惊艳何其相似。
即使是完全不同的外表完全不同的种族,他也无法任其流落。
想知道守护的心情是什么,想知道对等的代价是什么,想知道父亲与犬夜叉为之拼命的感情是什么。
他给了她名字给了她关心给了她决然不同的生活与永不遗忘的承诺。
也就只能是这些。
那几年中经历的事情,比起漫长生命中的任何阶段都要曲折都要特别。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苦心,却在似乎一切都圆满的结局后感到惆怅。
就连东国那群烦人的猫都变得分外老实——战争或许是最为直接的解决手段,但绝不是唯一。
之后的生活,必然会是巅峰过后的平淡。
先是铃再是邪见的离去,带来了类似的迷惘。
又该,做什么呢?
他在某个星辰满天的夜晚想起自己还欠某只一个约定,于是毫不迟疑地启程去了记忆中的小小村庄。
在神社附近徘徊了半天的收获是几座后来的坟茔,曾经挤挤嚷嚷的小屋积满灰尘,破败不堪。
思索片刻后,杀生丸转身走向村外。
那个恋旧的半妖大概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他想。
杀生丸第三次经过——不对,应当用前往——那片荒原时,正巧是一个晚霞灿烂的清朗傍晚,接近密林边缘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欢快的呼喊,接着便是自己的名字:
“哇啊~~~~~~~~~~~喂!杀生丸你太慢了!”
只是光秃秃的地面——虽然面积大了一点——有什么好激动的。
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加快了脚步,掠过灌木密集的最后路程。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时屏住呼吸——
那是云彩如烈火般燃烧的傍晚,飞鸟在高空盘旋,清风推动层层绿浪由远及近,及膝的翠色草丛中立着朝这边不断招手的雀跃身影,他的衣裳是晚霞般的红色,他的银发映着遥远的火光。
终于散尽了吗,那些经年的怨仇,那些隔代的曾经?
总会被时间抹去痕迹,之前的拼搏到底有何意义?
一切都会消弭的未来,是不是真的美好?
只是覆满青草的原野,终有一天会成为普普通通的深深森林。
这样就很好了。
盛夏特有的草叶清香扑面而来,如此迷醉,如此安心。
原来他一直在寻找那个能够与自己一同踏足这片荒原的存在。
这世上,原本谁都不会是为谁而生,也没有天生的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然而“需要”这个词在大多数时候建立起意想不到的关联。
有重要的过去想要告诉你,有许多的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就算将来有大把时光,我只想珍惜每刻。
——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去抢四魂之玉?
——是因为啊,想成为跟你一样的大妖怪,然后狠狠地教训你!
时间如此久远,空间如此寂寞,我们都不要留下彼此一人。
FIN
元白夜
2010-07-08 14:06